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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嫵的故事

與母親和解(二)

忻嫵的故事 淡如水醇如酒 1832 2021-06-19 23:54:35

  2005年忻嫵媽突然出現(xiàn)腦?;柝剩t(yī)生給她做了腦CT掃描,檢查結(jié)果出來,醫(yī)生也吃驚地說,她母親的腦部有大面積陳舊的梗死,應(yīng)該是年輕時腦部受過傷,并且腦組織梗死的面積很大。他們這才明白為什么母親從年輕時就經(jīng)常摔跤骨折,為什么母親總是把他們和父親的生日記在本子上,卻從來不記得她自己的生日,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的過往,也不記得當(dāng)年是如何受的傷住的院,醫(yī)生說母親的智力應(yīng)該沒有超過15歲,并且逐年退化。忻嫵一下就明白母親對她所有的嫉妒仇恨應(yīng)該是來著一個未成年少女的心智。她的心忍不住顫抖起來。

  在忻嫵媽行動能力還自如,腦子還算清楚的時候,她一直堅持上老年大學(xué),她學(xué)中國文學(xué)和中國歷史。她很喜歡去忻嫵家,最喜歡玩忻嫵陽臺上的升降晾衣架,她把別處的衣物整齊地掛在晾衣架上,然后把晾衣架搖到頂,那神情像極了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然后她去看忻嫵買的《百家講壇》的那些書,比如王立群讀《史記》、易中天品《三國》、劉心武說《紅樓》、蒙曼講太平公主,于丹說《論語》。

  忻嫵媽看完一本書就會對忻嫵說:你看看人家講得多有道理,《史記》、《三國》、《紅樓夢》、《論語》《隋唐演義》所有書你爸都看過卻從不肯告訴我這些道理。

  忻嫵笑道:怎么會?我看《紅樓夢》時還和我爸討論過里面的很多人物,記得我爸還說我性格像極了晴雯,容易遭人嫉恨,教我遮掩鋒芒謹(jǐn)言慎行。

  忻嫵媽就說:你爸除了在朝鮮給我寫信時說些他看過書的感受,結(jié)婚后他從來不和我說這些,他什么話都和你說了,和我卻無話可說,我越抱怨他話就越少。忻嫵立刻增添了對母親的愧疚,不敢再說和父親聊天的種種開懷。

  每逢過年醫(yī)院的護(hù)工阿姨要回家過年,問忻嫵媽想去誰家過年,忻嫵媽都毫不猶豫選擇忻嫵家,偶爾也去過子歡家小住,她既畏懼子歡的果斷霸氣,更對陳姐夫的嚴(yán)肅寡言生出膽怯,她會悄悄央求忻嫵:嫵妹兒帶我去你家吧!忻嫵有時也會陪母親去隔壁小區(qū)的子安家小坐,子安媳婦的手段賊高,手里拿塊抹布,忻嫵媽走過哪來坐過哪里,起身后子安媳婦立刻附身擦拭,別說忻嫵媽,就是忻嫵也在子安一塵不染的家里感受到陣陣寒意,忻嫵媽會抓著忻嫵手速速逃離。

  日漸衰老的忻嫵媽開始對親情有了渴望,她看到忻嫵的收藏盒子里有舒難姑姑送的銀耳環(huán),秋珍嬸嬸給許諾縫制的小玩偶,忻嫵閨蜜送的紀(jì)念幣就會感慨道:你爸從不肯送我禮物,雖然給我買些穿戴用品也是怕我打扮得不體面丟了他面子。忻嫵一下就想起小時候她隨父親去女用柜臺給母親買內(nèi)衣內(nèi)褲的憋屈勁,也紅了眼眶。于是她告誡母親一些人性的道理,忻嫵說:連低等動物都出于本能去維護(hù)血緣的關(guān)系,比如烏鴉反哺,舐犢之情,何況人類。夫妻雖是同林鳥可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手足卻不同,哪怕打斷骨頭也會血肉相連,我有了任何危難能指望的只有子歡子安的手足情。我和許四毛今天可以是夫妻,明天也許就不是,他不會為我舍生取義。母親慘白了臉說:原來這樣,原先以為我的男人才應(yīng)該對我最好。忻嫵回答:理論上是,但是人性卻不是這樣。忻嫵媽對忻嫵的話消化了一整夜,早上起來說:嫵妹兒我當(dāng)年對你那樣你不該對我那么好!忻嫵卻說:我和你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母女,我小時候沒被你打死就必須孝敬您!忻嫵媽掩面而泣。

  隨后的日子里母親的記憶力認(rèn)知度開始下降。開始想不起來三個孩子的姓名,也開始出現(xiàn)認(rèn)知混亂。忻嫵跑到母親家找出父親當(dāng)年的日記,才發(fā)現(xiàn)母親在生下她的第三年,在XZ的野外從山上滾落下來。當(dāng)時并沒有腦部CT檢查,所以并不知道母親腦部也受了傷,只知道腰椎骨裂,不能承受重物,之后母親離開了山西,但是母親對那段記憶完全是空白,甚至她腰椎斷裂過的痕跡她都不記得如何而來?,F(xiàn)在想來那時母親就丟失了很多記憶。母親受傷后,生活能力越發(fā)低下,父親主動要求去了相對安定的軍墾農(nóng)場,離母親的工作地方不遠(yuǎn),以便父親在農(nóng)場和家兩頭照應(yīng)。直到1976年第一批大裁軍,父親主動要求轉(zhuǎn)業(yè)回到老家S市,并幫母親也調(diào)入同一家國企,父親去世的時候剛65歲,也是父母婚姻的第40年,為了25歲的那句承諾,他承擔(dān)了40年丈夫和父親的角色,而母親唯一能記得的就是父親說過會愛她一生一世。忻嫵那一刻徹底放下了對母親的怨恨。

  母親在腦子還沒完全混沌以前,首先喪失的是吞咽功能,她吃不下東西,把自己餓到骨瘦如柴以致奄奄一息,她苦苦哀求忻嫵:嫵妹兒你成全我讓我死吧,我早就活夠了。忻嫵問她:您是不是也是這么成全我爸的?母親驚恐的看著她說:誰告訴你的?我只是不想他活得太痛苦。忻嫵殘忍的對母親說:您該受的苦還沒受完,您還得活著。她和子安幫著按住不斷掙扎和求饒的母親,冷眼看著護(hù)士把鼻飼管從母親的鼻腔插入胃里。母親仇恨地盯著她,她毫無畏懼地對視著母親的目光,心里已是一片冰涼。她突然想起史鐵生說過: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她用目光告訴母親您的節(jié)日尚未到來。

  忻嫵媽的意識逐漸衰弱,可依然茍延殘喘著始終活著,她不再識別得出自己的孩子,她住在一家條件不錯的民辦醫(yī)療機(jī)構(gòu),三子妹出錢給她請了個護(hù)工阿姨,24小時一對一服侍她,子安每天傍晚都去醫(yī)院點個卯,子歡和忻嫵隔天去,為了讓老媽每天看到自家人,忻嫵和子歡有意錯開時間,一個一三五去醫(yī)院,另一個就二四六去醫(yī)院。大部分時間母親都如嬰兒般熟睡,讓忻嫵總會想起一部美國經(jīng)典老電影《返老還童》。

  有一天忻嫵無意間在父親的一本魯迅雜文集的書中,發(fā)現(xiàn)了父親寫給組織的一份匯報材料的底稿,很詳細(xì)的記錄了他和山西西張村一個小木匠的交往經(jīng)過,原因是小木匠遭人舉報有特務(wù)嫌疑,父親需要向組織有個澄清自己清白的證明材料。從父親的材料底稿里,忻嫵發(fā)現(xiàn)和小木匠一直有來往的其實是自己的母親,在小木匠和母親有交集的那段時間,父親一直在大同,而小木匠一直在XZ照顧著母親和子安。忻嫵愣了片刻,打電話給SX省國土資源廳的牌友,請他務(wù)必找到一個在山西某某縣某某村的某某某,她說是父母的一個舊友,因為部隊遷徙失去聯(lián)系。不到半天消息就反饋過來,說忻嫵要找的人不久前剛?cè)ナ?,卻要來了小木匠女兒的電話。忻嫵打通了那個電話自報家門是王謹(jǐn)行的女兒,對方卻想不起來父親有這么個朋友,于是彼此加了微信,忻嫵第一時間把父親年輕時穿軍裝的照片發(fā)了過去。對方立刻回?fù)芰穗娫?,第一句話卻是:原來你是仙女姑姑的小女兒?仙女姑姑可好?子安弟弟可好?聽到忻嫵肯定的回答,對方哽咽著說我父親一直惦記著姑姑和子安弟弟,找了她們很久都沒找到。今天是父親的百天祭日,我一會就告訴父親姑姑和子安弟弟都好著呢。忻嫵這才知曉原來母親曾經(jīng)以這樣高貴的姿態(tài)存在著,被她人仰視也被人記掛。

  忻嫵帶著好奇去詢問母親可否記得曾經(jīng)照顧過她的小木匠張若明,母親卻一臉茫然的問:那是誰?忻嫵卻濕了眼眶。原來在孤傲冷艷的仙姐心里能留住記憶的只有秀才弟弟!

  忻嫵徹底放下了對母親的恨意,她知道母親不是故意要對自己的親人或者孩子嚴(yán)苛或是暴躁,是因為她不曾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所以她常??诓粨裱?,常常極端狂躁,她只是通過這種方式表達(dá)內(nèi)心的不滿或是憤怒,實際上這世上沒有哪一種愛不是千瘡百孔。她坐在母親床前輕聲對母親說:我不原諒你,但我可以試著寬恕你。只有這樣我才能和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的內(nèi)心和解。母親讓我們彼此寬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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