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臨中夏,時清日復(fù)長。
鹽梅已佐鼎,曲糵且傳觴。
仲夏夜的風(fēng)繞過檐角石墻輕輕吹開他眉角的墨發(fā),天黑了之后,風(fēng)吹在臉上罕見的帶著絲絲涼意。江倚已經(jīng)在屋檐角落里蹲了兩個多時辰,雙腿發(fā)麻,他忍不住側(cè)身動了動。
頭頂是皓月當(dāng)空,腳下是歌舞升平。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崇明溪上畫舫游船一艘跟著一艘,船上穿著暴露的女郎揮著手絹絲巾,如花美眷。
淺灘上扎著小辮的孩童堆著沙子,也有少男少女捧著河燈輕聲低吟;傴僂著身子的老太太杵著拐杖沿著河岸散步;畫舫上明滅的燈光照在年輕士子的臉上,他健步如飛,似是在追趕這似箭光陰。
天高皇帝遠(yuǎn),武夷山腳下的城池是沒有宵禁的,或者說是,禁不了,沒人管的,就是官府也不管。
夜夜歌舞升平,衙門里的大官也醉倒在江南女子?jì)绍浀膽驯Ю铩?p> 江倚的目光漸漸飄遠(yuǎn),越過蹲著麻雀的柳枝,小船從橋洞里撐出來,帶著斗笠的老漁夫腰間掛著酒壺,靈巧地把纏在竹篙上的布條甩在江面上,動作浮夸卻挺有看頭,引來岸上一陣喝彩。
小船順流而下,逐漸靠近蘇宅,而他也看清了斗笠下那張留著絡(luò)腮胡子的臉。
他的瞳孔猛的一縮。
咬金鼠阮罡。
他怎會明目張膽地出現(xiàn)在這?
他心中有了計(jì)較,鉆出檐角,掠上墻頭,利落地飛到榕樹粗壯的枝干上,隱藏在茂密的葉片中。
老榕樹枝干極其繁盛,一大截樹枝探過墻頭,生出須根來扎進(jìn)江水中。
小船漸漸地近了,他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盯著阮罡撐著小船行到榕樹邊上。
阮罡頗有興趣地哼著小調(diào),江倚支起耳朵去聽,確是聽不清,什么“未嫁”“酒館”“老榕枝”之類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只言片語也聽不出什么來,何況還帶著濃濃的西北口音。
眼看那小舟就要蕩出榕樹枝的范圍了,江倚提氣,腳尖輕輕一蹬,足下輕點(diǎn),幾息之間就悄然落在船篷上。
他欺身而上,逼近阮罡,去抓他的脖頸。
而阮罡像是早有察覺似的,腰一扭就避開了他的攻擊,同時反手一抓,斗笠直直飛向江倚。
江倚見勢往后一仰,而阮罡更是揮著竹篙打向他,他靈巧地往后一翻,越上船篷。
阮罡一桿子落空,他也就放開了手,竹篙脫手而出,打在江面上,濺起水花來。
阮罡飛上船篷和他正面對上,老賊猥瑣一笑,胡須上沾著的水掉落下來。
“嘿嘿,小伙子便是寂寞難耐也不該找老頭子我呀!”
沒人撐著加上兩人打斗真氣橫斜,小船若脫韁之馬,偏了方向,原是貼著江岸往下游而去,而現(xiàn)在卻是晃晃蕩蕩朝著那邊的畫舫而去。
畫舫上已經(jīng)有小娘子看見他們的打斗,一個個圍在欄桿上觀望。
“年輕人就該干年輕人該干的事兒!你這小兒總是追著我這糟老頭子,怕是有些不妥!”阮罡繼續(xù)開口挑釁。
江倚躲過他打向腰腹的一掌,道:“此言差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老賊難道覺得在下應(yīng)該干什么事兒?把你抓住難道就不是在下該干什么事嗎?”
“嘖嘖,”阮罡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小子未免迂腐!老頭子不就是順手牽了幾頭羊嘛,犯不著請老頭子去吃牢飯吧!”
江倚:“老賊何必給自己開脫!你這手可真夠順溜的!這建州的大牢盼著你去坐一坐盼了好久了,我看今晚月色不錯,是個進(jìn)大牢的好日子!”
兩人打斗著,卻一直立在船上,而小船也愈發(fā)靠近畫舫。
畫舫上膽大的姑娘聽到他們的叫罵聲,敞開聲音喊到:“兩位爺別爭了,都上來和姑娘們一起吧!可別掉到江里,到時候擾了屈公安寧,屈公要留您用飯可就不好了!”
姑娘們都吃吃地笑。
阮罡大笑,“這可得讓小娘子們失望了,老頭子不懂風(fēng)雅,怕是和娘子們談不來!”
又有一個女子笑道:“客官說的什么話!客官不懂不要緊,我們姐妹們卻是熟稔得很吶!”
“你說是不是呢?小郎君?”
“郎君上來吧!”
“上來??!”
江倚這廂還在和阮罡纏斗,那廂老賊卻已經(jīng)調(diào)戲上姑娘了!他氣急敗壞,手法更加狠厲。
而阮罡卻還一心二用和船上的姑娘搭話。
“小娘子們就別瞎操這個心了,這小娃娃早就名花有主了!”
江倚:“?”
他腳下一個踉蹌,堪堪躲開阮罡橫過來的右手,卻沒料到他只是虛晃一招,左手往懷里一掏一拽,粉末頓時撲了他一臉。
江倚一下子吸進(jìn)帶著花香的粉末,頓時咳嗽起來。
阮罡橫空一腳,江倚憑感覺躲開,踩空了一頭扎進(jìn)江水里。
女子的驚呼聲一下子響起來。
而阮罡也跟著扎進(jìn)了水里。
江倚嗆了幾口水,尚未掌握平衡便感覺水流涌動,有一個重物進(jìn)了水里。
阮罡游到他身邊抓著他的胳膊就順著水流游去。
可能是那包藥粉起了作用,他開始使不上力氣,只得被動地被阮罡帶著走。
阮罡沒有六十也五十多了,帶著他一個大活人游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上岸之后還生龍活虎的,拖著他毫不費(fèi)力。
江倚這時便不僅僅是感覺四肢無力了,四肢百骸就像是燒了起來,難受得厲害,腦中混沌不堪,似是渴望著什么,卻又無從說起。
心知這是著了老賊的道了,真是又氣又惱,恨不得跳起來痛打落水鼠。
腦中“嗡嗡嗡嗡”響個不停,像是有人在重復(fù)不停地?fù)芘傧遥孟褚獙⒅荒苷麄€腦殼都剝落下來。
而阮罡還在頭頂絮絮叨叨。
“唉,你這混小子追了老頭子兩年多了,倒是堅(jiān)持不懈的很。我呢,看你還挺順眼的,仔細(xì)觀察你這小臉也還看得下去,也沒什么偷雞摸狗的惡習(xí),又是個耐心的性子,實(shí)屬良配,良配?。 ?p> 江倚已經(jīng)沒有力氣動了,聽到這話卻也還是忍不住虎軀一震。他說什么?夸他好看了?說他是個良配?配誰?難不成……
江倚和蘇九洮混久了,總不免沾染些他的習(xí)氣,這時聽到阮罡的話,腦子里順時閃過了無數(shù)種可能。加之阮罡雖然老了,卻不比他矮多少,像是怕他磕了碰了,半扶半抱地拖著他拐到小巷子里。
他的心頓時七上八下起來,亂搗如鼓槌。
雖然極力克制自己不去考慮那個齷齪的想法,但是……
咬金鼠可千萬別把他帶到什么亂七八糟紙醉金迷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