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浦的牌匾下,一座石頭堆砌的窄橋,跨馮河而立,任憑身下如暴虎般的高山來水翻滾洶涌,我自屹立不動,無言已數(shù)年。
行至橋中,可見那腳下波濤,自身前懸崖隕落,嘩嘩水聲,響徹云霄,確實也有村人曾欲探其源泉,可路越走越長,山越爬越高,終不見其濫觴,莫不真如那中原人所說,是那銀河墮落九天?
不過,那都是外話,這時的小蒙流,還在自己送豆腐的路上,艱難掙扎。
什么良人魂斷龍門浦,什么銀河落九天的典故,他哪里曉得。這浦子自打他出生便就已經(jīng)立在這里,對他來說啊,這龍門浦的橋,似乎就應(yīng)該是在這兒的,樣子呢就是這樣窄窄的,至于那河水從哪兒來,他也不管,夏天能給他乘個涼,就極好了。
大概走好些路了罷,蒙流一路走走停停,才遠遠瞧見了張先生的街巷。
本想著把食盒就此放下,自己先去叫張先生來提,但是又怕這辛辛苦苦花錢買的豆腐給什么人順手牽羊,咬了咬牙,才一口氣提到了張先生門口,在外頭喘著氣叫先生開開門。
從私塾回來的正在看書的張仲茂聽到這熟悉的稚童之音,書都沒放下,索性就卷在手中,兩腳一抬兩抬地就跑去開門。
“欸,流兒啊,嫂嫂可曾打罵你?這是.....,害,食盒而已,不還便不還,怎么還又送來,嫂嫂也真是見外。”
張仲茂這一見面就是一連串話語,又是問,又是感嘆的,說得蒙流一時間都有點答不過來。
“張先生,娘親沒有怪我,這個食盒啊,她讓我去打了些豆腐裝里面送來?!闭f著蒙流便把那食盒往前遞了遞。
那張仲茂原本還有些狐疑,接過食盒,打開蓋子一看,真是那油紙包裹著的豆腐,不知道為什么張仲茂看著手里這些一塊塊方正的豆腐,心頭又是一陣傷感,要說這從前張仲茂,最喜愛的吃食便是這豆腐,特別是那糖水豆腐,最是簡單,卻也最是讓人回味無窮。
書上有圣人說:君子遠庖廚。這書生張仲茂愛豆腐是恨不得自己習得那豆腐的十八般做法,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我張某人就是好這一口。
原來嫂嫂雖然嘴上看似尖酸刻薄,可心終也還是這溫潤豆腐。不過既然如此,為何就不愿意讓流兒自己選擇未來的路,難道一輩子就窩在這異鄉(xiāng)僻囊,庸庸碌碌一生,那我張某人這條賤命又為何還留在世間茍延殘喘。
蒙流本來以為張先生看到娘親給他買的豆腐,會很高興才是,可眼前張先生卻一幅泫然欲淚的神態(tài),趕忙上前抓住先生的衣裙。
“先生,莫不是有何委屈,先生都可以說給流兒聽,流兒絕不會對娘親說的。”
張仲茂低頭看看那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孩子,那天真無邪的眼睛,當真是上天賜予的恩惠不成,怎的如此討人歡心。
張仲茂轉(zhuǎn)眼又是破涕為笑,揉了揉眼睛,“流兒,年紀大了,眼睛容易進風沙,先生揉揉便好了?!闭f著又舉了舉手上的食盒,“這個豆腐,先生很喜歡,不過這多了些,你不妨等我一會兒,先生給你取些邊角,烹飪一道,你一會兒,拿回去?!?p> 蒙流本想拒絕,但是看著先生發(fā)紅的眼眶,又是心生惻隱,話至口邊,如何也丟不出去,木木地點了點頭。
張仲茂難見的喜出望外,趕忙把蒙流請進里屋,自己系上圍裙,生火燒水。
還未等水滾,那書生卷著袖子,盛了一勺溫水,倒入一口大如人臉的碗具中,再將一包油紙豆腐浸入溫水。一來,是除去些浮著的豆腐碎末,二來,便是泡了溫水的豆腐,能取出而不散。接著那書生不知從哪個隱蔽處掏出一卷刀具,在桌面上完全展開,陳列著一共十八把大小迥異的刀,取得便是簡單到連刀柄都沒的小刀片。
豆腐出溫水,極具彈性和滑嫩,輕輕到砧板一摔,還能保持不散,只是乖巧地晃了幾下。
白姑娘家的豆腐偏厚,書生便在中間切了一刀,兩邊齊平,快刀入掌,書生稍稍一頓,才下了這第一刀,隨后就是噠噠不停。
聞聲而來的小蒙流,從里屋出來,看著滿桌刀具,還有那圍裙書生,他從未聽先生或者娘親提起過,張先生居然是一個......廚子?
那無柄刀片,掌在書生手中,卻有雕龍之勢,世間刀法,大多都求一快字,不過快并非刀之奧義所在,真正的高手用刀更力求一精,江湖傳言,那南平刀甲萬莊,使得一手神出鬼沒的拔雷刀,出鞘便聽雷鳴,封鞘可結(jié)青絲。
蒙流仔細觀察過那書生切豆腐時的刀刃,速度之快委實令人難以看清,手法之奇更令人難以捉摸。切了一遍的豆腐還是略顯粗糙,還需切上第二遍,這才是最講求功力之處,若功力不夠,切完大多也是些不入口的斷絲。
待書生第二遍切完,那板上豆腐和原來相比似乎只是多了點棱角,倒伏了些,那書生把似玉豆腐順在刀鋒上,讓他們順著刀片入水,勺子在水上輕輕滑動,一條條白絲,順著勺底,如花綻開。
因為屬實是別無佐料,張仲茂只得放些蔥花少鹽,靜等收汁,裝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