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雨中不知跌跌撞撞地走了多久,阿尋覺得自己眼前越來越暗。
在意識渙散倒地的那一刻,阿尋仿佛看到一個撐著紅色的傘,如鬼魅般的人影,一步步向她走近……
當(dāng)雨傘抬起的那一刻,露出了一張令阿尋無比熟悉的臉。
阿尋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腦海之中有一個充滿擔(dān)憂的聲音響起:“阿尋……”
是誰?在說話,是誰?阿尋睜著眼睛,可是周圍一切都在在消失,她使勁地?fù)u了搖頭,眼神更加茫然、空洞。她整個人好像空了一樣倒在雨夜里,臉色蒼白,頭痛欲裂,似乎被什么東西撕裂一般。
看著她狼狽不堪,來人擔(dān)憂的神色斂去,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笑,抬手結(jié)束了她的痛苦。
抱起失去意識的阿尋,來人臉上如沐春風(fēng)般的微笑,變得妖異、陰冷、詭異,開口時是連自己都未發(fā)覺的偏執(zhí):“阿尋,你永遠(yuǎn)休想逃離我的掌控?!?p> 他一直認(rèn)為她是他的掌中之物,永遠(yuǎn)不會脫離他的掌控,可是從他將她送入神醫(yī)谷后,一切就開始脫離軌跡。
不過,現(xiàn)在好像變得更有意思了,當(dāng)美夢被撕碎那一刻,她會何等崩潰,他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
兩日后。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
月上樓。
“主子,她又來了,老位置?!?p> 湮月疾步,卻看到阿尋已經(jīng)醉倒在桌上,只能嘆氣無奈地向侍女吩咐道:“準(zhǔn)備一些清粥小菜,醒了,就給她送進(jìn)去。”
風(fēng)眠與他通過書信,知道阿尋在他這里,也就放心了,未說明緣由,只是讓他照顧好她。
看著趴在桌上的人,眸色清冷。
阿尋說她就放縱自己一天,可是,一個人傷心,真的能只傷心一天嗎?她表面笑得燦爛,心底的悲傷卻已泛濫成災(zāi)。
……
夜里,月明星稀。
湮月踏碎月光走進(jìn)院子的一刻,繞是一向自制力驚人,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艷了。
月下竹影搖曳,亭中少年如畫。香風(fēng)陣陣,清風(fēng)裊裊,亂了誰的心神,又?jǐn)噭恿苏l的古井無波。
“師兄,你回來了!”湖心亭中,白衣少年驀然回首,一笑傾城,如果忽略此時她不合時宜的話:“快來嘗嘗我新煮的茶”。
湮月回神,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他還是很了解阿尋的,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
淡煙細(xì)水、竹簾隔燕、月移花影、清風(fēng)明月、紅泥小火爐……東西到是準(zhǔn)備的挺齊全。
湮月很自然的落座,阿尋笑意地順手給他倒上了一杯茶,然后一臉看著他一臉認(rèn)真:“師兄,快嘗嘗,味道怎么樣?”
煙月被阿尋殷切的眼神看得有些懵,他低頭,看向手中的茶杯時,瞬間有了想逃離的沖動,無力撫額!然,為時已晚,被她笑容一晃,便忘了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被她摧殘的日子了?
只見此時,瑩白的玉杯里,黑乎乎的不知名液體,散發(fā)著詭異的氣味?
煙月剛想放下,猛然抬頭,便見阿尋一臉期待的地看著她,手不由抖了抖,嘆息著弱弱開口:“阿尋,這是都放了什么?”
“師兄放心,都是一些能吃的東西?!蓖炅?,還一副你要信我的表情。
“你自己不嘗一嘗?”煙月一臉懷疑。
明明是她自己做的,面前卻連杯子都沒放,這是把他當(dāng)小白鼠了,絕對是的吧!
阿尋一臉理所當(dāng)然:“天色已晚,我怕睡不著?!睙o辜地看著他又道:“師兄,快喝呀!怎么不喝?放的都是好東西的說?!?p> 月上中天,萬籟俱寂。
湮月:“?”這怕不是嫌他睡得太好?
被阿尋一雙無辜的眼睛盯著,如芒在背,騎虎難下呀!
曾經(jīng)的慘痛的經(jīng)歷,讓他記憶猶深。突然一臉焦急地看向一旁,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放下杯子:“阿尋,為兄想到還有些急事未處理,先走一步。”
在阿尋來不及反應(yīng)時,大步流星般離去,生怕被人追上一般。
“呵!”阿尋將杯子里的茶一口飲下,滿嘴苦澀,雖然都是好東西,可是這味道也是絕了,不由皺眉,嫌棄道:“額!真難喝。”
……
倚樓聽風(fēng)雨,淡看江湖路。
風(fēng)雨樓。
說書先生正慷慨激昂地說著湖上兇名赫赫的魔宮宮主緋色,他生性暴虐,冷酷無情,殺人如麻,惡貫滿盈,……
二樓雅閣。
阿尋容色淡淡地喝著手中的茶,撇了一眼對面身材高挺,容色冷峻的黑衣男子:“說你呢?”下頜還抬了下,示意樓下。
“那時怎就不知你是大名鼎鼎的緋色呢,失策失策!”阿尋一臉懊悔。
“哦,后悔了?”
“后悔,沒多要點(diǎn)錢,想你一個宮主大人,一定值很多錢的?!?p> 若是其他人說這句話,怕是早就身首異處了。
緋色聞言,開懷大笑:“阿尋,果然與眾不同?!?p> 阿尋無聊擺手:“我交的是你這個人,而非你的身份。你就是你,是正是邪,與我何干?”
緋色微愣,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倒是我狹隘了?!?p> ……
那一日,姑蘇城外。
百里荒原無人處,夜黑風(fēng)高殺人夜。
“你,明知這是陷阱……就連我,也只是為了殺你……”
“我說過不會拋下你一人,絕不會食言?!蹦凶映粤Φ貙⑴颖?,快步穿行在黑夜里。
那怕失血過多,男子依舊緊緊的抱著女子不曾松手,眸光柔和地看著已陷入昏迷的女子。他怎會不知,初見便是一場陰謀,初時,只覺有趣,陪她演了一場又一場的戲。怎料最后,她入了戲,他走了心。
身后的殺手緊追不舍,若是能和她死在一處,也算不枉此生了。
終是力竭了,殺手將他們圍在中間。
就在他準(zhǔn)備放棄之際,遠(yuǎn)處,隱約的傳來了銀鈴聲,清脆、空靈、幽遠(yuǎn),在這靜謐的夜里顯得十分詭異。
男子微愣,是她……
所有的殺手,如臨大敵,看著四周。
白衣少年,如鬼如魅,伴著星輝,飄然而至。
見男子不語,少年無視殺手,率先開口:“呦!我說怎么欠債不還,原來是跑這兒英雄救美了?!?p> “不說話?哼,以為死了,欠我的錢就可以不還了嗎?”
男子有些咬牙切齒地看向她:“廢話真多?!彪m是嫌棄的語氣,神經(jīng)卻已放松。
“哼!”白衣少年傲嬌地白了男子一眼,雖然他看不見,然后才看向殺手。
“殺手大哥,打個商量唄。他欠我錢沒還,還不能死。”語氣好像在同人說今天吃了什么一樣。
眾殺手見來人只是一個少年,弱不禁風(fēng),輕蔑地看著她:“如此,便送你一起去地下討債吧?!?p> 白衣少年嘆了口氣:“大哥,你這樣可沒朋友?!?p> 話音剛落,電光火石間,幾道冷光閃過,殺手不可置信地看著少年,瞬間倒地,……
少年嫌棄地看了死不瞑目的殺手:“都說了商量,不知變通,唉!”
男子無語。
“阿緋,我原還等著喝喜酒,不料差點(diǎn)就只能去你墳前喝酒了……”
丫的,能不能先救人呢?
或許是危機(jī)解除,他再也堅(jiān)持不住,倒下了。
“唉唉~!別暈呀~”
“呵,欠錢不還,還想死?天真!”
……
男子若是醒著,定然感慨萬分,這輩子遇上這樣一個損友也是很讓人同情了。
……
初遇時,她不知他就是傳聞中十惡不赦的魔宮之主緋色;他不知她是未來名滿天下的七賢之首瑾瑜。
他們之間,是一筆糊涂賬,也不想算清。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這時,一美貌女子推門而入,看著兩人笑道:“說什么呢?怎么感覺怪怪的?”
“許久不見,嫂嫂越發(fā)貌美了?!?p> 衡蕪白了一眼阿尋:“呵,信你才有鬼。”
“嫂嫂別不信?你問大哥?!?p> 緋色俊美的臉變得柔和,附和道:“你在我心里永遠(yuǎn)是最美的?!?p> 衡蕪臉色一紅,嬌嗔著:“哼,我才不信?!?p> “為夫之言,日月可鑒!”
呵!這一波狗糧,猝不及防。
看著他們,阿尋發(fā)自真心笑著。只希望他們可以一直幸福,卻不料再見,已是生死無言!
暮霞如煙,浮云千幻,石竹清音,歲月無聲。
阿尋以為人性本善,哪有那些彎彎繞繞,卻不想這世上人心難測。
從前,阿尋曾慵懶地癱在桌上,毫無形象,雙手撐著頭問:“老頭,你說什么是真正的知己?”
老先生看向遠(yuǎn)方,摸著胡子悠悠道:“知己,就是那個始終懂你的人,心有默契,言語相投,風(fēng)光時為對方開心,落魄時能彼此攙扶。無論你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會默默給予你支持和守護(hù)之人。”
“與朋友交,如何取舍,唯心而已?!?p> 好的、壞的,不好的,不壞的,令人心動的,令人厭惡的,所有的過往,串起了人生。
后來,阿尋漸漸看懂了人情冷暖,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才明白,人生太短,世事太快,人情太冷。
曾經(jīng),鳳淮教會她明辨是非,濟(jì)世為懷,憐憫蒼生;老先生教會運(yùn)籌帷幄,決勝千里,指點(diǎn)江山。而如今,世人卻教會她人心險惡,人情涼薄,人性善變。
歷盡千帆,白衣如舊,她已非昨日少年。
……
所有的經(jīng)歷都是一種成長,所有的過往都是歲月的恩賜。
阿尋,已失去太多!
日暮西山,倦鳥歸林,炊煙裊裊,斜陽掩翠。
權(quán)勢之爭,她笑容漸失。
拖著疲累的心,帶著迷茫和彷徨,她再次上了青冥山。
彼時,老先生已臥床養(yǎng)病,形容憔悴。
阿尋恭敬行了一禮,滿身落寞:“老師,生而為人,為何而活?”
老先生嘆息一聲:“人,以其有辨也。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則人之所以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生而為人,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p> 阿尋沉默著。
老先生道:“人生路漫漫,你我皆過客。未知生,焉知死?”
或許老先生早已看出她的迷茫,嘆息道:“做人,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愧于心,不負(fù)于人,無愧于責(zé),無愧于恩,無愧于信。”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p> 不忘初心,可是,她的初心是什么?
阿尋眸光暗淡,正視著老先生:“老師,是非善惡,正邪兩立。可是,孰是?孰非?孰善?孰惡?孰正?孰邪?”
老先生答:“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心不在,即無分別;無分別,就無障礙;食也不知其味了?!?p> “是非善惡,一念之間。是神是魔,一念之差。人生在世,唯心而已!”
唯有經(jīng)歷過人生百態(tài),酸甜苦辣,見識過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才能真正的成長………
這些不是誰能教給她的,只有經(jīng)歷過才能體會。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
如同往日一樣,老先生執(zhí)意撐著身子,目送著千尋下山。
天下風(fēng)云變化,山中歲月靜好。
臨行前,老先生欲言又止。
或許氣氛太過凝滯,拜別時,阿尋對著老先生狡黠地笑道:“老師,我聽師兄說了,身子不好還偷喝酒,為老不尊!”
聞言,老先生瞬間吹胡子瞪眼:“哼!誰說的,你讓他讓站出來,誣陷尊長可是要被罰面壁的……”
“哈哈——”阿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小老頭,還是這般可愛!”
老先生佯裝嗔怒,瞪了阿尋一眼,又有些心虛:“哼!趕緊滾?!?p> 阿尋再次拜別:“等您好了,學(xué)生親自為煮茶斟酒?!?p> 老先生:“呵呵,我還想多活幾個月呢?!?p> 阿尋汗顏:“學(xué)生真的傷心了!”
一時之間氣氛輕松了許多。
……
原以為來日方長,卻忘了世事無常。
或許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別,竟是永別。
……
邊境,戰(zhàn)場。
黃昏將至,狼嚎漸起。
燈火星星,人聲杳杳,硝煙彌漫,斷壁殘?jiān)?,尸骨成山,飛鳥悲鳴,哀鴻遍野,……歌不盡亂世烽火。
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一將功成萬骨枯。
皚皚白雪,泱泱忠魂,埋骨他鄉(xiāng)。
繁華落盡,山河永寂,亂世成殤!
經(jīng)年的亂世之爭,終于在相互制衡的格局中結(jié)束!
然,山河破碎,百姓流離,萬物凋零,百廢待興。
結(jié)束亂世,利國利民,功在千秋。
……
清水鎮(zhèn)。
大雪紛飛,寒意徹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銀白,又是一年冬雪時!
如今,戰(zhàn)事結(jié)束,天下大定,她也可以放下了。
一開始,或許是為了承諾,后來卻是為了自己。她真的不想再看到餓殍遍野,百姓流離,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了……
白衣抖落了滿身積雪,進(jìn)門后便見阿尋身形單薄,抱著暖爐,站在屋檐下,看著漫天飛雪,迷??斩矗鄣资撬麖奈匆娺^的悲傷落寞。
“公子,如今戰(zhàn)事結(jié)束,您為何還不開心?”
阿尋沒有回答,看著少年稚嫩的容顏,有些恍惚,仿佛昨日的自己,青澀,又充滿了朝氣,故意皺著眉頭逗他:“小白,你這是準(zhǔn)備餓死你家公子,準(zhǔn)備另尋明主嗎?”
已經(jīng)習(xí)慣她德行的白衣:“……”絕對是他對她有什么誤解,才會有剛才的錯覺,一定是的吧!
“小白,三師兄來信說今天會來,記得將梨花白拿出來熱一熱。”
白衣是阿尋在死人堆里撿來的,父母雙亡,小小年紀(jì),少年老成。
果然,在聽到“小白”這個名字時,不由皺眉,卻還是乖乖地下去準(zhǔn)備晚飯:“哼,就知道奴役我,你良心不會痛嗎?”
“呵呵!良心是什么?能吃嗎?”阿尋一臉天真懵懂。
白衣:“……”比無賴,舍她其誰?
那時她以為,他不喜她喚他“小白”,后來才知不是他不喜,而是……
看著白衣遠(yuǎn)去的身影,她用力按了按眉心,又來了,頭痛。
……
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曾經(jīng),阿尋也像所有女子一樣,有個簡單而美好的愿望:一屋,一樹,一雙人。
在天下太平之時,擇一處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地方,蓋一座小木屋,屋前種植著果樹,與相愛之人,相知相守,攜手一生,直至白頭。
佛說:“人生有四苦:看不透、舍不得、輸不起、放不下?!?p> 阿尋,看不透,舍不得,如何放得下?
……
神醫(yī)谷。
“父親!”
這是鳳淮第一次開口,承認(rèn)這個男人與自己的關(guān)系。
看著眼前這個鐵骨錚錚的男子,在聽到這一聲“父親”時,不由紅了眼。
鳳弈心情復(fù)雜,一時感慨萬千,同為男人,他怎會不知道愛一個人的心??墒?,他也是父親,他真的不希望他步上他們的老路。
“淮兒,你這是何苦?”
鳳淮跪在鳳弈面前,堅(jiān)定不移的樣子仿佛就是昔日的他一樣:“如今,天下局勢已定,父親,您還有鳳傾,您還有整個皇族,您還有整個天啟。而她,除我之外,一無所有。”
他亦然。
鳳弈滿臉沉痛,不語。
頓了頓,鳳淮再次開口:“遇到她之前,我無欲無求。可是,遇到她之后,我所求所謀,只她一人而已?!?p> 鳳弈仰起頭,不讓自己的淚落下,許久,才低下頭將他扶起,心疼地看著眼前與那人極其相似的眉眼,痛惜著:“難道,這就是宿命?”
他們上一輩的悲劇又在下一輩身上重演。
若沒有這所謂的天機(jī)老人的箴言,鳳弈很希望阿尋可以成為自己的兒媳婦,他不在意她曾經(jīng)的身份。相對而言,她讓他滿意又敬佩,她驚才絕艷,比起那些只知道針線女紅、墨守成規(guī)的大家閨秀不知好上多少???,一切這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礎(chǔ)之上。
從他得知了天機(jī)老人的箴言,知道了鳳淮曾為她,身陷南疆,九死一生,他就怎么也不希望兩人再有牽連。
尤其是在得知鳳淮的所作所為后。
“我們會有結(jié)果……”
除非黃土白骨,守她百歲無憂。
……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阿尋以為,謠言止于智者,卻不想三人成虎。
順?biāo)浦廴巳藭?,患難與共卻很難。
不知何時,不知何處,不知何人,有理有據(jù),傳出的謠言,以星火燎原之勢,席卷天下……
曾經(jīng)的阿尋,高朋滿座,名滿天下;如今,孤立無援,眾矢之的。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
那怕早已看透人性涼薄,一切還是來得猝不及防。
……
九幽臺上。
烏云蔽日,陰風(fēng)陣陣,殘肢斷臂,橫尸遍地。
當(dāng)阿尋殺出一條血路,趕到時,已經(jīng)太遲了!
九幽臺上,緋色夫婦滿身血污,相擁而逝,一柄長劍無情貫穿了兩人的身體,年幼稚子跪在兩人身旁,雙眼通紅,卻一聲不吭……
旁邊的男人無視阿尋,還在叫囂著“斬草除根”。
“是誰做的?”阿尋冰冷長劍橫在男子脖子上,眼中滿是殺戾。
“是我又如何?”男子原以為阿尋絕不敢殺自己,帶著笑挑釁地看著她。
突然,他的表情一僵,不可置信。
阿尋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度,男子應(yīng)聲而倒。
看到阿尋的作為,臺下的人群沸騰了。
阿尋無視地走過,將孩子護(hù)在身后,她也成為了眾矢之的。
是誰算計(jì)了她,已經(jīng)不再重要……
這一刻,阿尋終于明白,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心。
面對世人的指責(zé)唾棄,阿尋白衣染血,笑的癲狂,她冷冷地掃過臺下所有人的嘴臉,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可笑,你們失望?我傾天下不為蒼生,我平天下亦不為你們。你們太自以為是了?”
阿尋一番言論引起了軒然大波,指責(zé)聲不斷,曾經(jīng)交好的之人紛紛搖頭嘆息,她的這一番言論出口,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太可笑了,你們自詡正道,國難當(dāng)頭的時候你們在哪里?餓殍遍野的時候你們在哪里?無數(shù)人家破人亡的時候你們在哪里?……”
“你們有何顏面出現(xiàn)在這里?若非你們剿滅的魔宮,你們哪兒來的自信,有機(jī)會站在這里?”
當(dāng)初,緋色夫婦協(xié)助她救助了無數(shù)人,可笑的是,今天下初定,他們卻落得這般下場!
“忘恩負(fù)義?當(dāng)我孤立無援的時候,你們在哪里?當(dāng)我腹背受敵是,你們可曾出現(xiàn)?……”
此時,他們不明白,他們只是剿滅魔宮,誅滅魔頭,他們錯了嗎?
面對阿尋的急言令色,無人敢大聲反駁,大多數(shù)人卻依舊認(rèn)為自己沒錯。
阿尋將滴著血的長劍指向一個一直罵的最兇的男人:“我勾結(jié)魔宮,正邪不分,自甘墮落?我禍亂朝綱,結(jié)黨營私,謀害忠良?哈哈——那我問你們,我禍亂了哪國朝綱,我又謀害了那位忠良,我是謀反了,還是篡位奪權(quán)了……”
阿尋太過失望,冰冷的看著這些可悲的人。
“今日,你們口口聲聲,他們是歪魔邪道,而你們則是為民除害?!卑ぱ凵裣q如冰刃射向眾人:“他們殺人如麻?那我問你們,他們夫妻殺了誰,又害了誰的命?”
人群中有人剛想反駁,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也只是道聽途說,人云亦云的相信了,面對阿尋的質(zhì)問,也無力反駁。
許多人,默默低下了頭,有人羞愧,有人沉默,有人反思……
今日,阿尋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就做出了抉擇。
“在你們?nèi)嗽埔嘣浦畷r,可曾想你們所殺之人,他們的父母幼子該如何活下去,你們也不過是一群打著正義旗號的劊子手?!?p> 此時,他們才想起,稚子無辜,他們在他的面前殺了他父母,方才還信誓旦旦要斬草除根?
不光百姓,就連一直看好戲的官員們也不由深思,阿尋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亦正亦邪,卻從未真正害過誰,殺過誰,就連她提出的強(qiáng)國之法也不能說是荒誕,其實(shí)很有可行性,這樣一位奇才怕才是真正為國為民。
驚聞今日之事,老太師不顧年邁趕來,聽到阿尋之言沉痛不已:“天之驕子,國之棟梁,今日失去,吾輩之悲,吾國之殤?!?p> 那一日。
在世人的注視下,阿尋目如寒霜,血污早已模糊了她的眉眼,冷漠沉靜,涼薄疏離,手持滴血長劍,所過之處,殺氣駭人,白衣染血,猶如雪地紅梅,給她添上一絲妖冶寂冷……
一步,二步,三步……
人群自發(fā)的讓出一條路,看著她帶著逝去的緋色夫婦與孩子離去,直至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他們卻沒有勇氣阻攔。
九幽臺上,阿尋所言,字字珠璣,聲聲泣血,猶在耳畔,如同利刃,直擊要害。
他們是否錯了?什么是對,什么又是錯?他們也分不清……
隨著阿尋的離去,引發(fā)了無數(shù)人的反省與深思。
因?yàn)閼?zhàn)亂結(jié)束才剛恢復(fù)秩序的的朝廷,一度陷入了癱瘓。無數(shù)因阿尋而出仕的人紛紛辭官歸隱,也有因此事件對朝堂心灰意冷的重臣告老請辭,曾經(jīng)受過阿尋恩惠的商家也不再義務(wù)提供支持和更多的供給……
一心欲將阿尋拉下神壇的人,以為他們終于除去了眼中釘,肉中刺,大肆慶祝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事情的發(fā)展與他們預(yù)想的相差太多。
那些以為阿尋只是一個文弱書生的人,此時才赫然發(fā)現(xiàn),阿尋的影響力早已遍布整個天下。
朝廷重臣,文武百官,皇親貴胄,名門望族,豪門世家,商人攤販,市井小民,江湖俠士,……甚至是一些世人口中的歪魔邪道,都有與之交好之人。
毫不夸張的說,只要阿尋愿意,完全可以一呼百應(yīng),傾覆天下。
可是那一日后,再也沒有人見過她,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一日后,世上再未有關(guān)于青冥七賢的傳聞,他們的事跡被刻意掩埋,他們在這世間似乎從沒存在過一般。
……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幽幽谷,扶蘇齋。
阿尋將兩壇酒放在墓碑前,然后背靠著墓碑,聲音有些沙啞地說著:“這里是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地方,依山傍水,清幽雅致,與世隔絕,你們應(yīng)該會喜歡的……”
“你們放心,我不會讓懷瑾也卷入這人世紛爭,……”也是那一日,緋色夫婦下葬時,阿尋才知,那孩子名喚“懷瑾”。
小懷瑾說,他的父母常說,沒有阿尋便沒有他,因此才取了這個名字。
“小懷瑾很堅(jiān)強(qiáng),我將他送去了圣人莊,那幾個老頭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對不起,我不能親自照顧他,……”
……
阿尋醒來時,天色已晚。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一團(tuán)白色的東西從她的衣擺上掉落?那是一只純色的小狐貍,一兩個月大小,純白的毛發(fā),黑曜石般眼睛閃著星光。
夜間的風(fēng),如同刺骨之刃,它瑟瑟發(fā)抖。
或許方才摔懵了,反應(yīng)過來小狐貍委屈地發(fā)出低低的叫聲。
阿尋蹲下身子,小狐貍看著她,露出了一雙小圓眼,充滿霧氣,楚楚可憐,扒拉著她的衣擺,不放爪,一副你要對我負(fù)責(zé)的模樣!
阿尋微愣,它,不怕她?
她本打算將它趕走,可它卻纏上了她,跟在她身后,發(fā)出嗚嗚的叫聲,可憐又無助。
阿尋停下:“我亦無處可去,你真的要跟著嗎?”
小狐貍看著她,歪著頭,不知聽懂了嗎?
她嘆息著,向小狐貍伸出手,小狐貍遲疑片刻,便順著她的手竄上肩膀,然后乖乖地蹲著,還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一下她的臉頰。
……
待一人一狐離開后,一襲紅衣的修長身影,緩緩從暗處走了出來。
靜靜地站在墓碑前,看不出神色。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一柄長劍擋在了他面前。
長劍嗜血,煞氣逼人。
看著面前之人,他唇角上揚(yáng),眼神滿是戲謔:“果然是你……”
……
阿尋突然收到四師兄來信,信中言黎老先生大限將至,彌留之際,想要見她最后一面。
曾經(jīng),阿尋想切斷一切,與曾經(jīng)的過往一刀兩斷,再無牽扯,可,黎老先生對她總是不一樣的,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何況他們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難能可貴,她亦不想讓他最后留有遺憾。
收拾好一切,阿尋帶上小狐貍,準(zhǔn)備離開這個暫居之所。
剛到門口,突然,小狐貍從她身上竄到地上,對著小巷子的方向,全身毛發(fā)炸起,齜牙咧嘴,充滿戒備。
阿尋疑惑,走近幾步,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迎面而來,她眉頭微擰,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在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時,一愣。
“白衣?”阿尋叫了他一聲,他毫無反應(yīng),脈象虛弱,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已是命懸一線了。
那一日后,他便不知道去向,沒想到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阿尋將他帶回了租住的院子,每個人都有秘密,他不說,她不問。
小狐貍緊隨其后,亦步亦趨。
一天一夜后。
白衣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屋子里,猛地從床上驚起,因?yàn)樗膭幼?,睡在一旁的小狐貍差點(diǎn)被摔到地上,一雙小圓眼幽怨地盯著白衣。
“?”白衣有些愣神。
或許是聽到動靜,門吱呀一聲開了,阿尋端著清粥向他走來,然后查看了他的傷口,沒什么大礙了,讓他自己換套干凈的衣服,便出去了,什么也沒問。
白衣愣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fù)Q了衣服,吃完了清粥,躺下休息。
這里離青冥書院還有一段距離,白衣身受重傷不能顛簸,她便將他留在這里,帶著小狐貍先行一步。
白衣看著阿尋留下的信,滿是苦澀,她終究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
青冥書院。
當(dāng)阿尋趕到之時,老先生已是回光返照,形銷骨立,再不見往日風(fēng)采,看著病榻前的七人,說了好一會兒話。
最后留下阿尋一人,……
半刻鐘后,阿尋面色慘白,打開房門。
先生還是離開了。
阿尋跪在靈前,面容平靜,那雙眼漆黑無波,卻是暴風(fēng)雨來襲前的靜謐。
經(jīng)過九幽臺之事,所有的人和事,終究是不一樣了。
四師兄風(fēng)眠看著阿尋,欲言又止,他們師兄弟七人再也回不到過去那般,毫無芥蒂。
不管對誰,阿尋都是禮貌疏離的樣子。
老先生一生桃李滿天下,過世后無數(shù)人前來吊唁。
其實(shí)此刻,阿尋并不適合待在這里,可是,作為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無人能阻止。
作為先生的忘年交,鳳淮也來了,白衣如舊,面上有些病態(tài)的白,祭拜過后,他被四師兄帶下去休息,當(dāng)他從阿尋面前經(jīng)過時,阿尋看到他如陌生人一般,眸色如常,古井無波,疏離有禮。
沒有人注意到鳳淮的臉色一瞬間更加蒼白,衣袖中的手捏的發(fā)白。
阿尋一直都保持從容有禮的樣子,無視他們打量的怪異目光,客套疏離,接待著每一個前來吊唁的人。
期間,幾次,鳳淮想要安慰阿尋,可都欲言又止,她的周圍圍繞著很多人。
葬禮過后,沒有人發(fā)現(xiàn)阿尋是何時帶著小狐貍離開的青冥山。
行至山腳下,阿尋回頭望去。
山巒層疊,浮云掠影,蒼穹如碧,天高地遠(yuǎn)。往事如煙花,散去一場繁華。
風(fēng)華是一指流砂,蒼老是一段年華。箭一離弦,心便如矢一去不回。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會當(dāng)初那個單純的少年!
耳邊響起老先生的話:“對無法改變的過往不糾纏、不執(zhí)拗,選擇清零釋懷,安放過去;面對聚散離合,珍惜坦然,不糾結(jié),善待自己的未來。往后余生,愿你依舊能全力以赴地過,云淡風(fēng)輕地活,不負(fù)他人,亦不負(fù)自己?!?p> “不負(fù)他人,亦不負(fù)自己?!?p> 寒風(fēng)嗚咽,小狐貍輕輕地蹭著阿尋冰冷的臉龐。
曾經(jīng)在乎的一切都已逝去,曾經(jīng)最深的羈絆都在一一斬?cái)唷?p> 靜水流深,滄笙踏歌;三生陰晴圓缺,一朝悲歡離合。
愛過,恨過,得到過,失去過,一路走來,錯過太多,也得到太多,足以!
……
老先生臨終前將天機(jī)老人的預(yù)言告訴了她。
什么雙星相遇,注定了其中一星的隕落?
什么預(yù)言,什么宿命,什么命格,什么注定?她統(tǒng)統(tǒng)不信,她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一切都是虛妄!
天下風(fēng)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yè)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
往后余生,阿尋只愿云淡風(fēng)輕地活,再也不負(fù)自己。
阿尋走的瀟灑,卻沒有注意到身后那些鬼祟的身影。
……
一月后。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別后相思人似月,云間水上到層城。
離人閣。
珍饈,美酒,佳人,醉生夢死,紙醉金迷。
這里充斥著權(quán)勢,地位,金錢,欲望的誘惑,是天下有名的溫柔鄉(xiāng),銷金窟。
此時,阿尋柔若無骨地靠在美人身上,無視周圍人艷羨的目光,心安理得的吃著美人送到唇邊的水晶葡萄,紅唇輕啟,舌尖挑逗似的滑過美人指尖,引起美人一陣嬌羞,纖纖玉手在她身上摸索著,嬌笑不已……
周圍的人只敢羨慕嫉妒,卻不敢動手造次,要知道在這里造次的人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是見過阿尋的,為了美人一擲千金,大打出手,差點(diǎn)拆了半個離人閣,今天卻還能完好無損的出現(xiàn)在這里,怎能不讓人忌憚。
對面雅閣里,風(fēng)眠驚得嘴巴能塞下雞蛋,來不及合上,連正在倒的酒已經(jīng)溢出來了都未曾發(fā)現(xiàn)。僵著脖子看向一旁仍舊淡定喝茶的某人。
“那是阿尋?”眼中滿是震驚和疑惑。
對面雅閣,正好與他們相對,里面的情景盡收眼底。
一襲紅衣,肆意張揚(yáng),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眉目含情,流波暗轉(zhuǎn),魅惑妖孽,似是多情,卻是無情,美人在懷,紙醉金迷,……
不可置信,這真的是曾經(jīng)那個阿尋嗎?
她變了,不光眼神變了,身上的氣勢也變了,眼里不再見溫情,只余下徹骨的冷意。
或許是察覺到風(fēng)眠的目光,阿尋猛地抬頭直接對上了他的目光,帶著幾近嘲諷的笑,眼底卻是極致的冷漠。
風(fēng)眠被她看得一頭霧水,才一個月,她不會不認(rèn)識他了吧,那是什么眼神,真可怕!
一旁的鳳淮捏著杯子的手發(fā)緊:“她,什么都想起來了。”
“什么?”風(fēng)眠不可置信,就算是記憶恢復(fù)了,怎么會變化這般大?
“或許,真的是我錯了……”鳳淮壓下心底的悲傷,他還無法改變命運(yùn)的軌跡嗎?
“?”風(fēng)眠。
什么意思?為什么只有他聽不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到是說呀?唉!”
半月前。
月影和許多想要阿尋命的人聯(lián)手,將阿尋騙到了迷霧鬼林,等鳳淮接到消息趕到的時候,只余月影奄奄一息,而其他人全部斃命,雙眼瞪大,死相恐怖。
那沾著皮肉,帶著倒刺的鞭子,染血的刑具,火紅的烙鐵,破碎的衣角,……
鳳淮不敢想象,在他看不見的時候,阿尋都發(fā)生了什么?他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她的身影。
可是,月影因?yàn)榭謶?,早已說不出完整有用的話。
鳳淮幾乎發(fā)瘋,他找不到她。
他第一次將長劍對準(zhǔn)同門,若不是將天機(jī)老人將人帶走,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殺了她。
因此,他與天機(jī)老人幾乎決裂。
……
鳳淮看著對面心心念念的人,卻沒有勇氣上前,她是否也將他當(dāng)成了那些欺騙利用她的人了?
“你知道,十年前,南疆的那次內(nèi)亂嗎?”
風(fēng)眠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