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派出來的是戰(zhàn)船,性能和速度都遠(yuǎn)比普通的民船優(yōu)良,可大海茫茫,想追擊拜月教,談何容易。
祖大壽站在船頭,看著頭頂慢慢聚攏的片片黑云,耳邊縈繞著老縣丞的聲聲嘆息,眉頭緊皺。
作為一名軍人,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拜月教苦心經(jīng)營多年,培養(yǎng)死士、研制火器,反叛之心昭然若揭,這么一個對帝國有威脅的組織是絕不能放過的,祖大壽輕嘆一口氣,國家正值多事之秋,個人的生死榮辱又算的了什么呢?能為國效力,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是軍人的歸宿,未嘗不好。
第二天的傍晚,暴風(fēng)雨果然來了,大海失去了往日的平靜,狂風(fēng)抽打著船身,如墻般的海浪排山倒海的壓迫而來,天空變得漆黑,一時間,巨浪滔天,狂濤怒吼,船身只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翻天覆地的搖晃著。
海天之間已無法分清,怒濤翻滾、咆哮奔騰,驟雨傾倒而下,灌入船艙。
電閃雷鳴似乎就在頭頂,炸雷劈下,震耳欲聾,閃電一個比一個疾,雷聲一聲比一聲響。
這些將士都是山海關(guān)的守軍,土生土長的東北人,不習(xí)水性,蔣明溪是京城人,也是旱鴨子一個,此時此刻站都站不穩(wěn),只能緊緊抱著一個桅桿,身心都翻江倒海了,胃里的苦水被吐了出來,天旋地轉(zhuǎn),到處都是雨,都是水,天地一片混沌,分不清天空和大海。
蔣明溪天旋地轉(zhuǎn),心中充滿了恐懼,船越搖越厲害,已與海面平齊了,欄桿已經(jīng)碎裂,不停有人被甩了出去。
突然一個巨浪襲來,船猛地跳了起來,耳邊一聲巨響,仿佛死了般的劇痛傳來,身體被狠狠的甩了出去,船翻了,無數(shù)人落入了大海里,蔣明溪想呼救,卻嗆了一大口水,趕緊提起一口真氣,浮了起來。
周圍到處都是四散的船板和落水的人們,蔣明溪死死抱著一塊船板,爬了上去,十月的海水透骨的寒冷,在海里一會便凍僵,爬到木板上的還能好一點,暴風(fēng)雨還在肆虐,船板在海中不停的上下翻滾,似乎一會被卷進了深海,一會又被推上萬丈深淵。
蔣明溪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曾經(jīng)的一切都那么的遙遠(yuǎn),心中充滿了絕望,只能一邊緊緊抱住救命浮板,一邊運功抵抗寒冷,聽天由命了。
四周漆黑一片,身體隨著海水劇烈的起伏、翻滾、扭曲。
這一夜,大概是地獄之門打開了吧,寒冷、恐懼、絕望、死亡充斥了世間。
開始耳邊還有哭喊聲、驚叫聲、呼救聲,可慢慢的全都沒了,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意識越來越模糊,身上越來越冷,越來越僵,這一夜,無情的大海,不知吞噬了多少鮮活的生命,生死一線,卻無能為力。
蔣明溪不知道在海上漂了多長時間,希望隨著體力的慢慢耗盡越來越渺茫,這么冷的海水,就算有內(nèi)力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
海風(fēng)很大,吹著自己一直漂,不知身在何方,離丹東港已有萬里之遙了吧,還會有人找到自己嗎?
東方破曉,初升的旭日慢慢露出海平面,海天之間,剎那間被映襯得血紅,血紅的,也映襯得蔣明溪心中一片絕望。
海面溫和平靜,朝霞華麗似水,可那么多年輕的生命已然消失,浩瀚的海水中沉葬著多少冤魂,又有誰知道。
蔣明溪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能睡,意識已經(jīng)慢慢消失,這次來東北注定是個死局,他們?nèi)齻€人都回不去了。
蔣明溪夢見自己身在一輛馬車?yán)铮R車正在行進,路況不太好,車不停的搖啊搖,搖啊搖,跟坐船似得。
車內(nèi)綾羅華幔、香薰繚繞,坐著費揚古、曹胖子和自己,費揚古和曹胖子都衣衫整齊、精神抖擻,正嘮著閑嗑。
蔣明溪心里一股暖流經(jīng)過,溫溫的、暖暖的,這不是他們?nèi)藙倓傤I(lǐng)命出京時的情境嗎?
那時多好啊,堂堂錦衣衛(wèi),躊躇滿志,意氣風(fēng)發(fā)。可不知為何,心里總覺得不安,非常的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忘了,又好像馬上就要有事情發(fā)生會將這幸福終結(jié),是什么呢?為什么想不起來,心里仿佛越來越不安、越來越恐懼。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費揚古說了一句“下車吧”,蔣明溪如平時一樣率先打開車門跳下去了,回頭一看,費揚古和曹胖子二人正端端正正的坐著,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奇道:“費大人,曹大哥,你們怎么不下車呢?”二人只是笑瞇瞇的看著他,沒有回答,忽然車門關(guān)了,一股大力將他甩了出去,馬車絕塵而去。
蔣明溪心里猛然一痛,失去的終歸失去了,鼻子發(fā)酸,耳邊有淚水劃過的感覺,睜開了眼,見到的卻是晴空萬里、白云悠悠,不時有海鳥飛過,雪白的身軀如流星一樣,一閃而過,比人自由多了,深深的呼吸了兩口空氣,沒錯,是活著的感覺,不覺苦笑,自己又沒死嗎?
這是哪?蔣明溪一個翻身想坐起來,卻一絲力氣也沒有,頭上出現(xiàn)一個人影,俯身看他,是個男人,卻梳了個奇怪的發(fā)髻,衣著也很奇怪,穿了件裙子,看他醒了,還用腳踢了踢他,蔣明溪嚇了一跳,揮手擋開,這一嚇手腳也能動了,騰的坐了起來。
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艘船的甲板上,這艘船不太大,船上有4、5個男人,都穿著奇怪的衣服,看見他醒來似乎還很高興,嘰里咕嚕的說了些聽不懂的語言,這是哪里的方言?蔣明溪接觸過很多地方官員,學(xué)過一些閩、浙話,聽著也不像,聽不懂別人說話的感覺很不舒服,船上有股刺鼻的魚腥味,難道這是一艘漁船。
身上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絲毫沒有在丹東港所感受到的寒冷,難道這不是東北了,自己飄到江南去了,不能吧,那得多遠(yuǎn)啊,那幾個人說了一會話,有個首領(lǐng)模樣的人走近來端詳他半天,把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那人回頭說了什么,又有一個人端來了一碗水和一個圓圓的米飯團給他,蔣明溪連日來滴水未進,管不了那么多,將水一飲而盡,米飯做成飯團還是第一次吃到,里面有魚肉似得東西,雖然是涼的,味道很可口,幾口就吃完了,正想道謝時,觸碰到了首領(lǐng)陰冷的眼神,看貨物一樣看他,心中一涼。
那首領(lǐng)和身后人說了句話,就有兩個人將他拽起,蔣明溪渾身無力,被人半拖半拽起來,這幾個人都不高,不過很壯實,身上有著一股子魚腥味,看著這些衣著古怪、頭挽發(fā)髻,滿臉橫肉、說話嘰里呱啦的家伙,蔣明溪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詞語“倭寇”,不由得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涼的自己遍體生寒,對,就是倭寇。
蔣明溪生于官宦之家,從小對抗擊倭寇耳濡目染,在他的心中,倭寇就是這種短小精悍、精明狡詐、目露兇光的模樣,也不怪蔣明溪驚恐,倭寇為禍大明東南沿海幾十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明朝老百姓的眼中,倭寇和魔鬼無異,看來“日本鬼子”是有悠久的歷史的。
同時也覺得奇怪,倭寇作亂困擾大明王朝沿海長達百年,不過二十多年前已被遼東指揮使李如松徹底打敗了,李如松入朝作戰(zhàn),指揮壬辰抗倭援朝戰(zhàn)爭,將倭寇趕出朝鮮,在大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誰人不佩服。
自此,倭寇在東南沿海徹底絕跡,那這些人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呢?蔣明溪心覺奇怪,這兩個人將他帶了下去,來到了船艙底部的一個小門,推了進去,關(guān)上了門,這個房間里面刺鼻的魚腥味更加濃烈,讓人作嘔。
聽著外面的鎖門聲,蔣明溪慢慢坐在地上,他實在是起不來了,房間光線昏暗,只有棚頂上的一個小氣窗透出一絲光亮,里面堆得全是魚,果然是一條打漁的船,忽然,蔣明溪眼角的余光看到角落里有個人影,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屏住呼吸,那人一動不動,是活人還是死人?
蔣明溪的眼睛慢慢適應(yīng)了黑暗,發(fā)現(xiàn)那人全身黑衣,坐在地上,雙手環(huán)抱膝蓋,低垂著頭,聽見有人進來,慢慢得將頭抬了起來,一雙清冷的眼睛盯著他,這雙眼睛,認(rèn)識啊,這不是那個將他騙得好苦的拜月教小女孩“大節(jié)”嘛,她竟然沒死,真是冤家路窄。
此刻的“大節(jié)”已然沒有了在拜月教中那勁裝、干練的樣子了,臉色蒼白,衣服殘破,頭發(fā)散亂,比初見時消瘦多了,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大大的,但眼中寒冷之光較之前更甚,讓人不敢靠前。
蔣明溪摸摸自己的臉,滿臉胡茬,披頭散發(fā),不禁苦笑起來,自己的樣子估計和大節(jié)差不多。
“大節(jié)”盯著他半天,見他沒有過來的意思,又慢慢低下了頭,似乎精疲力盡,她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jì),在這場艱苦的戰(zhàn)爭中能夠活下來就不錯了。
蔣明溪想起她像頭小狼似得護在青龍長老身邊的樣子,小小年紀(jì),一柄戰(zhàn)刀就能使得虎虎生威,快速無比,是怎么練出來的,又想起那些拜月教的青年教眾打仗都是這么慘烈,拼不過就同歸于盡,這是一種什么精神?
所以,蔣明溪決定,自己元氣大傷,還是先別招惹這頭小狼為妙,雖然他很想問問拜月教主死了沒有,又覺得在暴風(fēng)雨中,誰能知道誰的死活??!
船艙里又顛又晃、臭氣熏天,兩人默默的坐著,誰也沒有說話,沒什么可說的,不打起來就不錯了。
經(jīng)過了這么多天的戰(zhàn)事,難得靜靜歇會,小女孩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蔣明溪也慢慢閉上了眼,實在是太累了。
不知什么時候醒的,船艙漆黑一片,天棚上的氣窗一絲亮光也沒有,難道到晚上了,蔣明溪凝神傾聽,小女孩一動不動,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看樣子還在睡,睡吧,落到這些倭人手里不會有好事的,還是養(yǎng)足精神再說吧,想著想著,又迷糊過去了,再次醒來時,透過氣窗能看見蔚藍的天空。
又過了一天,門打開了,進來個男的,端個木盤,放在門口,轉(zhuǎn)身關(guān)門走了,木盤里放了兩碗水和兩個飯團子,應(yīng)該是給他倆的食物,這是蔣明溪第二次被囚禁了,比第一次待遇好點,有吃的,看來是不想讓他們死啊,想到這,頓時有了活下去的信心,立刻把他的一份食物吃的干干凈凈,回頭看看小女孩正冷冰冰的望著他吃東西,一副提防的表情,沒有過來,蔣明溪心里微微有氣:“誰提防誰啊,這種拜月教的余孽他連看都不想看,拜月教的狡詐、詭譎他都見識了,還真怕夜深人靜的時候被這小狼崽子給掏了?!毕胪?,扭過頭去,不再打理“大節(jié)”,愛吃不吃。這一天,兩人還是無語,蔣明溪自顧自的打坐,調(diào)節(jié)真氣。
到了第三天,直到氣窗里的陽光很強了,頭頂上人聲嘈雜,不時有人跑來跑去,過了一會,船竟然停了。
兩人心里一陣欣喜,經(jīng)過了這么多天的咣當(dāng),都快忘了腳下不搖是什么感覺了,兩人不勝水性,在海上逃跑難于登天,回到陸地,容易多了。
過了一會,進來幾個人把兩人雙手背過去綁了起來,帶了出來,船板上陽光明媚,海風(fēng)陣陣,兩人貪婪的呼吸著,船老大將他牽帶下船,帶上了一輛牛車。
牛車很簡陋,只有幾塊板子,小女孩一言不發(fā),表情漠然如拜月教時一模一樣,牛車走在顛簸的小路上,秋高氣爽,暖風(fēng)徐徐,兩邊都是收割完的稻田,不時看見農(nóng)民在路邊忙乎。
這務(wù)農(nóng)的人穿著寬袍大袖,頭戴草帽,褲子只到小腿,腳踏草鞋或木鞋,這是什么地方?這么暖和,肯定不是東北了,難道真的隨海浪來到了東南,倭人來東南干什么,他們怎么敢這么大搖大擺的進入中國內(nèi)陸呢?越想越迷糊,似乎哪里出了問題,隱隱覺得哪都不對勁。
走了半天,來到了集市,此時是正午時分,大街上靜悄悄的,沒有幾個人,大街兩側(cè)排列著整整齊齊房子,房子很奇怪,全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整潔干凈,顏色素氣,紙糊的巨大門窗層層疊疊,有的房子上還掛著白色燈籠,和小白旗,白旗上寫著奇怪的字體夾雜著中文。
偶爾出來一兩個人,也是衣著古怪,像把浴袍穿了出來,不管男女,都梳著發(fā)髻,腳踏木屐,走起路來,當(dāng)當(dāng)作響。
蔣明溪本來還想伺機逃跑,找到官府就好啦,可這一路上越看越心涼,最后看到人們腳下穿得木屐時,腦袋嗡的一下,這,這里難道是倭國?自己一直奇怪倭寇怎么能出現(xiàn)在中原,難道反過來了,是自己漂流到了倭國了,怎么可能呢?丹東港與倭國這么遠(yuǎn),怎么可能呢?
蔣明溪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這么多天的生死考驗加一起也沒有這次的打擊巨大,回頭看看小女孩,她也察覺了,臉色異常的蒼白,兩人四目相對,心中都充滿了惶恐與絕望。
牛車在一個別致、考究的兩層樓房前停住,樓房的窗棱邊伸出兩只白色綺幔,一只上面寫著一個粗黑的“酒”字,另一只寫著“藝”。
船老大走了進去,半天才出來,后面跟出來了一男一女,蔣明溪看了這個女人一眼,嚇了一跳,這女人的臉實在是涂得太白了,像把白面都糊在了臉上,兩條眉毛畫得又細(xì)又短,嘴用胭脂上下點了兩個大紅點,妝太濃了以至于看不清到底長得什么樣,有點像臺上唱大戲的沒畫完的臉譜,男的也抹個大白臉,嘴上涂得通紅,怎么這倭人打扮得跟個鬼似得呢?
這兩人不停地打量著蔣明溪和“大節(jié)”,兩人都已憔悴不堪,可那女人像見了寶似得,滿臉笑容,還用手摸摸蔣明溪的臉,嚇得蔣明溪往后退了兩步,那女人非常高興得和船長嘰里呱啦的說了什么,就拿出了一小袋子?xùn)|西遞給了船老大,那小袋子沉甸甸的,這下就算語言不通,也看明白了,敢情這船老大把他倆給賣了。
上來了幾個家丁,將兩人帶了進去,走進正門,是一個清幽雅致的小院子,院子里擺滿了這種各樣花卉,香氣撲鼻,過了庭院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與中原不同,這長廊是用木板鋪的,打理的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廊上有兩個正在擦拭的傭人,見人就鞠躬。
經(jīng)過長廊,來到一扇傳出琴聲的門前,這里的門不是向外打開,,而是向兩邊拉開的,里面是一間華麗的大廳,地上鋪著竹席,人們席地而坐,中間一個女人在彈琴,四周坐落著寬大的案幾,案幾后面有四、五個男人在喝酒,懷里都摟個女人。
這里不能是妓院吧!蔣明溪哭笑不得,堂堂錦衣衛(wèi)竟被買到了妓院里,這次可真衰到家了。
女人們臉涂得都很白,看不清長得有什么不同,女人嬌笑著依偎在男人懷里,有喂酒的、有喂吃的,也有調(diào)情的,更有的,衣衫半脫,坦胸露乳,男人上下其手,女人不但不害羞,反而處處迎合,春光無限,蔣明溪將頭轉(zhuǎn)開,自己出身大富之家,又是錦衣衛(wèi),在京城時,也是風(fēng)月場所的??汀?p> 京城的富貴公子有幾個沒去過這種地方,呼朋喚友、逢場作戲都是常事,可蔣明溪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不想也不敢。
家中已經(jīng)為他和寧國公長子長房的大小姐訂了親,寧大小姐才貌雙全,家室貴胄,將來兩家聯(lián)姻,平步青云指日可待,這么大好前程擺在眼前,自己怎能因小失大呢?
他的頂頭上司費揚古,在家庭方面是非常清廉、正派的,使得蔣明溪平時也很注意,不敢在才德上落人把柄,雖然偶爾出入這種場所,又長相俊美,招女孩子喜愛,都是只看不做,只喝不說,從不過夜。
蔣明溪覺得這倭國人也太不知廉恥了,大明的風(fēng)月場所中可不會在大廳中就寬衣解帶,上下其手的,恩?
“大節(jié)”瞪大雙眼,盯著那些調(diào)笑的男女、特別是那裸露的皮膚、火熱的動作,像見到了什么新奇的東西,眼睛連眨都不眨,看得津津有味。
“她是不是女人??!不知道害羞嗎?他是男的都不好意思看了,一個女孩子家,不懂禮教嗎?”蔣明溪心想,“也對,她一直生活在東北的大山里,純土純土的,哪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啊,哼!拜月教的土包子”,不屑的撇撇嘴。
白臉女人和眾人打了個招呼,不停在蔣明溪身上比劃什么,大家笑了起來,弄得蔣明溪莫名其妙,心里納悶,這妓院買“大節(jié)”還有些用處,買自己一個男人有什么用呢?倭國的妓院還需要年輕男人嗎?
殊不知倭國社會的風(fēng)氣遠(yuǎn)比大明開放,妓院不但需要年輕女孩,還要向一些貴婦人介紹年輕男人,而且日本上流社會的男人很流行斷袖之癖的,所以,像蔣明溪這種比女孩子還漂亮幾分的男子,當(dāng)然奇貨可居了。
上來幾個男人將兩人帶了下去,經(jīng)過兩個走廊,來到了一個偏僻的院子,二人被推進了一個小屋里,屋里堆滿了木柴,將二人的手反綁,又背對背綁在了一起就鎖門出去了,“大節(jié)”默然不語,蔣明溪也習(xí)慣了。
天色漸漸暗淡,空氣中隱約傳來了飯菜的香氣,蔣明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是烤魚的香味,難道旁邊是廚房,這香氣真是誘人無比,唉,什么時候能吃上一頓飽飯啊。
晚上,夜涼如水,窗外的星空與大明的無異,自己卻已在敵國的土地上,與故國隔著萬里重洋,何時才能回到家鄉(xiāng),費大人還好嗎?
蔣明溪想起來之前做的夢,夢中費揚古和曹顯東是在和他別離嗎?自己還能再見到費大人了嗎?正迷迷糊糊地傷感著,“大節(jié)”動了起來,兩人綁在一起,蔣明溪感覺到大節(jié)正在用什么東西割著繩索,過了一會繩索松開了,小女孩站了起來,揉了揉被綁痛的手腳,朝門口走去,門從外面被插上了,小女孩輕輕一震,門栓就折了。
大節(jié)”拉開了門,觀察了一會,似乎在辨別方向,然后頭也不回的就走了,看都沒看他一眼。
蔣明溪掙脫了繩索跟了出去,他本對這個麻木不仁、冷漠無情的拜月教的小狼崽子充滿厭惡,可沒了她,自己身處異國他鄉(xiāng)連個說話人也沒有了,其實“大節(jié)”是根本不和他說話的,可身邊實在是沒別人了,強烈的孤獨感讓蔣明溪追了出去,跟在小女孩后面,小女孩來到隔壁的一個大房間,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推門進去了,蔣明溪心里奇道:“她怎么不逃出去,跑到這里干什么”
將門推開一個小逢,向里觀望,借著月光,原來這里竟是一個廚房,灶臺上擺滿了盤子,盤子上扣著罩子,小女孩正在那里狼吞虎咽,大吃特吃呢,看到這里,蔣明溪也急不可待的跳了進去,還不忘把門關(guān)好,摸索到桌前,也不管是什么拿起往嘴里送去,實在是太餓了,兩人連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對著吃了起來,雖然都是涼的,吃起來卻美味無比,直到覺得再也咽不下去了才慢了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小女孩找了塊布,包了點吃的背在身后,吃飽喝足下一步就該跑路了,天空漸漸泛白,四周寂靜無聲,街道上空空蕩蕩。
兩人不敢停留,沿著來時的路線,直奔海邊,雖然希望渺茫,可二人又能去哪呢?日上三竿時,路上行人多了起來,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兩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蔣明溪第一次如此狼狽,只能走小路,躲躲藏藏的。
終于聞到了海風(fēng)的味道,海邊只有一些打漁的小船,此時的日本正值戰(zhàn)國割據(jù)向幕府統(tǒng)治的過度時期,噩夢般的亂世吸干了老百姓,人口銳減、社會蕭條,哪有精力建造大型船只,他倆來時的漁船都算大船了,兩人不死心,沿著海邊尋找,一直到日落時分,連個大船的影都沒見著。
兩人呆坐在海邊,望著出?;貋淼娜嗣β抵?,停船、收網(wǎng)、說笑、回家,可自己的家呢?隔著茫茫大海,咫尺天涯。
兩人就這么呆呆坐著,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入夜,一輪圓月高懸于海面之上,柔和月光灑滿了海天之間,清冷幽靜,月是故鄉(xiāng)明,家鄉(xiāng)的月亮,此生還能再看到嗎?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弄不好,以后真就得兩鄉(xiāng)了,深深的絕望充滿了兩人的心中,壓得喘不上氣來。
小女孩騰地站了起來,朝蔣明溪走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憤怒、痛苦和殺氣,緊握雙手,一腳踢向蔣明溪,蔣明溪向旁躲去,小女孩迅速的,連續(xù)幾腳攻來,逼得蔣明溪幾個滾身,一躍而起,怒道:“你有病啊!”
抬頭一愣,小女孩眼里噙滿了淚水,一字一句道:“朝廷走狗!殺我親人、毀我家園,害我流落異國,受死吧!”
蔣明溪也激了,回罵到:“你們這些逆賊,圖謀不軌,人人得而誅之,只恨沒能一舉殲滅你們,還賠上了我眾兄弟的性命”說著,說著想起了費揚古和曹顯東,頓時有點哽咽,下手也不留情,一腔怒火發(fā)泄出來,
小女孩年紀(jì)雖小,武功卻不弱,出手凌厲,招招欲致人死地,邊打邊大喊道:“逆賊?你知道個屁,能活下去,誰想成為逆賊,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只顧自己享樂,視我們?yōu)椴葺?,天道不仁,所以我們才要反!?p> 聽到這些,蔣明溪一愣,緊接著臉上就挨了一拳,小腹上又被踢了一腳,火辣辣的痛,怒火直燒,看來這狼崽子來真的了,管她男的女的,全力回?fù)簟?p> “大節(jié)”雖然年紀(jì)小,可武功怪異,又招招拼命,一不留神,竟拽住了蔣明溪的頭發(fā),朝臉就踢,蔣明溪吃痛,一個勾手,扯住她的小腿往地上甩去,兩個人摔倒在沙灘上,扭打起來,高手過招變成了肉搏戰(zhàn),蔣明溪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和一個女人像潑婦似得廝打在一起,不耐煩的想擺脫她,可“大節(jié)”對他恨之入骨,哪肯放過他。
兩人拳打腳踢,蔣明溪漸漸占了上風(fēng),壓在大節(jié)身上,不成想,大節(jié)手腳被制,頭卻一個反身,死死咬住他的小臂,蔣明溪吃痛,也打紅了眼,拼命將大節(jié)的頭像沙地中按去,不停的喊“你松不松口、你松不松口”,直到大節(jié)無法呼吸,才松了口。
蔣明溪跌坐在沙灘上,大口喘氣,卷起衣服,那小臂上的印著血淋淋的兩排小牙印,肉都已變成了絳紫色,如果不是隔著衣服,這肉就得掉下來,疼的冷汗直流,心中惱火至極,真想踢死這個小狼崽子,再回頭看“大節(jié)”,頭被摁到沙地里,一動不動,不由得心軟了,罷了,也許兩人都將成為異鄉(xiāng)孤魂,還恨什么恨啊。
身心極度的疲憊,蔣明溪緩緩的躺在了沙灘上,仰望星空,萬念俱灰,伴著滿心的絕望與酸楚,慢慢的睡著了,這一天在蔣明溪20多年的錦衣玉食的生命里,如同寒冬??闪钏麤]有想到的是,這個寒冬如此的漫長。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海邊陸續(xù)有漁民出海捕魚,再看一邊的小女孩,還趴在沙灘上一動不動,海邊海風(fēng)大,不能一直呆在這里,過去拍了拍她,可小女孩沒有任何反應(yīng),蔣明溪感覺不妙,連忙將她翻過來,只見她臉色潮紅,雙眼緊閉,嘴唇發(fā)白,用手試了試額頭滾燙的,竟然發(fā)燒了。
狼還能發(fā)燒嗎?蔣明溪將她抱起,想帶她去找醫(yī)生,腳剛邁出去一步就邁不出第二步了,這里是倭國,到哪里去找啊,語言不通,還是逃出來的,弄不好再被抓回去,沒辦法,只能找了個陰涼處將大節(jié)放下來,將衣袖撕下弄濕,放在“大節(jié)”額頭,希望能降溫,可隨著時間的過去,“大節(jié)”臉色越來越差,體溫也越來越高。
“怎么辦”,“怎么辦”,雖然昨晚兩人才打了一架,雖然她是反賊,可也不能坐視不管,眼睜睜的看著啊,心一橫,將“大節(jié)”抱起來,沿著大道跑去
日本是個小國,國土狹小,村莊密集,跑了約兩柱香的時間,來到了一個小鎮(zhèn)上,街上的人都奇怪的看著這個披頭散發(fā)、衣著怪異的人。
蔣明溪看到前面一個房子插了個白旗,寫著“醫(yī)”字,心中一喜,這個字認(rèn)識啊,飛奔過去,倭國字體起源于漢字,很多字都是漢體,所以中國人去倭國會聽不懂他們說話,但很多字是可以看得懂的。
蔣明溪一頭扎了進去,里面沒什么人,一個小老頭在藤椅上看書,還有一個小童在旁邊打瞌睡,看見他們進來一愣,蔣明溪趕緊將“大節(jié)”抱到老頭身邊,嚇得老頭向后躲去,蔣明溪也知道自己的狼狽樣,只得用手比劃著,老頭慢慢的不害怕了,來到“大節(jié)”身邊看了看,又摸了摸,不耐煩的搖搖頭,將他倆往外推,看樣子這老家伙是不想給他倆看病了,也是,兩人這么狼狽,哪有錢來看病。
蔣明溪在懷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塊腰牌來,這塊腰牌通體純金打造,古樸簡潔,敦實厚重,中間刻著一個大大的“錦”子,這是蔣明溪去年在西北軍中立了功,晉升為錦衣衛(wèi)太保時,皇帝陛下親自賜予的。
作為錦衣衛(wèi)十三太保中最年輕的一位,是何等的榮耀,蔣明溪將這塊腰牌視為珍寶,隨身攜帶,這上面承載了自己多少夢想與抱負(fù),不過也只是身外之物罷了,現(xiàn)在“大節(jié)”的命重要,咬咬牙,將牌子遞了過去,
那個老頭接了過來,雖然不懂這個腰牌的含義,金子那是認(rèn)識的,用牙咬了咬頓時眉開眼笑,將兩人迎了進來,“大節(jié)”躺在里屋的凳子上,觀察了一會,開了個藥方,讓小童去熬藥。
蔣明溪和“大節(jié)”也沒地方去,老頭就讓兩人住在后面的倉庫,狹小昏暗,連床都沒有,小童送來一床被褥,鋪在地上,蔣明溪讓“大節(jié)”睡在上面,自己守在一邊。
“大節(jié)”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燒時而退,時而反復(fù),老頭也緊皺眉頭,不停的讓他給“大節(jié)”喂水、喂藥,看著她蒼白的臉頰,比自己初見她時瘦多了,這么多天的拼死搏斗、顛沛流離,她這么小的年紀(jì),是怎么熬多來的。
有時,聽見她在睡夢中喃喃囈語:阿媽,阿媽,姥爺,姥爺,不禁感慨,她也是有阿媽的,她的阿媽怎么舍得讓她小小年紀(jì)就做了拜月教的死士呢?難道真像她說得那樣,活不下去了嗎?,不會的!不會的!蔣明溪嚇了一跳,不敢往下想,自己是被他們影響了吧,想我堂堂大明,江河遼闊、民生安樂,這群亂臣賊子,不好好生活,還想犯上作亂,真是罪大惡極。
雖然這么想,可看到小女孩那憔悴的身影,還是心有不忍,一直悉心的照顧她,整整三天三夜,到第四天,蔣明溪終于熬不住了,挨著小女孩睡死過去,夢中他又夢到費揚古和曹顯東在車?yán)铮肷焓謱⒍俗聛?,可馬車絕塵而去,一著急,猛地醒了。
看看天空已泛白,星月若隱若現(xiàn),趕緊用手摸摸“大節(jié)”,看退沒退燒,一轉(zhuǎn)身,手停在半空,對上了小女孩那黑如暗夜,又亮如繁星的大眼睛,靜靜的盯著他,一動不動,蔣明溪心中欣喜,脫口道:“你醒了”,再摸摸她的額頭,冰涼濕潤,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兩人凝視片刻,“大節(jié)”將頭轉(zhuǎn)了過去,給了他一個后腦勺,蔣明溪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冷漠,一點也不介意。
過了一會,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女孩不理他,蔣明溪自顧自的說著:“我叫蔣明溪,是京城人,我在家里行排老二,上面有一個哥哥,你呢,就是東北本地人嗎?”。小女孩一動不動,蔣明溪無所謂,好幾天不說話了,憋得慌,多說一會讓她聽著,現(xiàn)在想找個能聽懂自己說話的人很難了,“雖然咱倆一個是官,一個是賊,不過現(xiàn)在看起來沒什么用了,我不忍看你死,將你救了過來,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做人要知恩圖報,不過,你可能也沒有人性,你體現(xiàn)的是狼性,沒關(guān)系,你別再咬我就行了,就算報恩了,以后呢,咱倆之間得有個稱呼,你可以叫我蔣明溪,也可以叫我蔣先生,還可以叫我蔣大哥,這些都行。但我不能再叫你大姐了,我叫你什么好呢,你不告訴我名字,那我就給你起個名字吧,反正只是個稱謂,叫什么都行,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出身拜月教,我就暫時叫你小拜吧,恩,小拜不好聽,叫小白好聽,恩,對,小白真好聽,我娘樣的那只西洋犬,就叫小白的,你覺得好嗎?你不說話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白了,沒關(guān)系,咱倆能呆幾天啊,過幾天回大明,就一拍兩散”,
“寒冰”小女孩將頭轉(zhuǎn)過來,盯著蔣明溪的眼睛,說道:“寒冰,我叫寒冰”。
“寒冰?好冷的名字,很符合你”。蔣明溪笑瞇瞇的看著她。
寒冰望著他溫暖的眼神,再次將頭扭了過去,不再看他,蔣明溪也不以為意,兩人相遇這么多天,才互道姓名。
望著窗外的晨光,白云蒼狗,身處異國的彼此心頭迷茫一片,不知該何去何從,明天在何方。相遇這一年,為公元1636年,大明崇禎十年,日本國大和五年,蔣明溪20歲,寒冰14歲。
這一年的明王朝,大廈將傾,搖搖欲墜。
這一年的日本,軍閥割據(jù),群雄爭霸。
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兩人如風(fēng)中落葉、水中浮萍,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等待二人的將會是什么呢?
月是他鄉(xiāng)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