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途中我一直揣摩東羽的話是什么意思,于是便悄悄地走到一個應(yīng)該不為人知的山洞,變出一面鏡子,仔細(xì)的觀摩一下我的模樣。復(fù)活了這么久,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我的模樣,我看著鏡子中的人兒,竟一時之間認(rèn)不出來這個人是我,還以為有哪個膽大的妖魔鬼怪在戲弄我。
不過其實(shí)仔細(xì)的、認(rèn)真的觀察一番還是能找到從前的痕跡,例如那一雙眼睛,與昔日的一樣,秋水濛濛,天生鋪上一層薄水,看上去無害天真;又譬如嘴角的笑容,那習(xí)慣的彎度,看上去瀟灑卻帶了些許小孩的俏皮。
別問我是怎么從一個笑容看出來這么多東西,我說有就是有。
不過無論我變成什么模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骨子里還是我神獸白澤,還是我盛綿。
我的手腕一轉(zhuǎn),手中的鏡子消失不在。我變回真身的模樣,一蹦一跳地走出這個地方,隨后又想起我現(xiàn)在不再是那個沒有法術(shù)的小羊,也沒必要化為真身四處躲藏他人的目光,于是變又化為人形,回到剛剛的那個山洞好好休息一番。
山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像一個世外桃源,平靜且安寧,不受外界的干擾。門口的藤蔓垂下,剛好擋住了寒冷刺骨的海風(fēng),洞內(nèi)并沒有我想象中的潮濕,小蟲子什么的也幾乎沒看見幾只,卻不知是誰在這里種了一地的幽冥花,發(fā)著淡淡的藍(lán)光,照亮了漆黑的山洞,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很有安全感和私人的空間,想也沒想就躺在花海中。
我很慶幸自己居然找到了一個如此美好的地方。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日出了,密密麻麻的藤蔓擋住了光線,洞內(nèi)仍舊如同黑夜時的模樣。我不禁在想,為何當(dāng)初不是找這個洞穴而是找了一個不知哪里的瀑布后面的洞穴。東羽真的太不講義氣了,居然沒有和我說有一個這么舒服的地方,不過......東羽他知道有這個地方嗎?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更不要和他說了,免得他毀了這么美好的地方。
想著想著,便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這幾天來,我一直躲在這個洞穴里,半步不出,只靠元神來感應(yīng)四周發(fā)生的事。
有了九重天的幫助,水族的實(shí)力大增,燭龍一族節(jié)節(jié)敗退,東羽也終于使出他真正的作戰(zhàn)才能,親自領(lǐng)兵到前線殺敵,活捉了不少燭龍一族的將領(lǐng);而小六這位軍師的才能也不可小看,有了他的計謀,水族不再使用往日千遍一律的戰(zhàn)略,反倒是千變?nèi)f化,打了個燭龍一族出其不意。果真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小孩,就是比普通小孩厲害。
燭龍一族的勢力大減,戰(zhàn)死活著受傷的士兵數(shù)量日漸增加,數(shù)字一日比一日多,然而他們卻也因此比平日更加多兇猛殘暴,寧愿犧牲自己也不愿對方的兵將得勢。
失去戰(zhàn)略的戰(zhàn)略是不可能透過兇殘而獲得勝利的。九重天及水族知道這個道理,因此他們堅(jiān)信自己離勝利的光輝并不遠(yuǎn)了,但我卻不怎么認(rèn)為,長陌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即便被魔氣影響心智也不可能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所以我認(rèn)為在這混亂的背后一定還隱藏著深層的謀略。
與我有同樣想法的,還有小六。
到這里我只想說,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小孩,就是比其他人聰明,思維就是比其他人靈敏。
這幾天晚上,若我有些饞酒了,于是我便溜出去找東羽,以各種無聊的名義約他上山喝酒。
“你莫不是以為我真的相信你的鬼話吧,什么開導(dǎo)我、聊戰(zhàn)略,分明就是饞酒了?!睎|羽看著我左手拿著桃花釀,右手拿著梅子酒,一壺敬明月,但今天好像有點(diǎn)陰天,沒事,問題不大;一壺敬大地,但今天的草地好像有點(diǎn)過度濕潤,衣服都濕了,但沒事,問題不大。
下一秒,“嘩”的一聲,傾盤大雨,我們兩個成為了兩只落湯雞。
我打了一個響指,把我們身上的衣服弄干,并且在我和東羽的上方變出一道屏障擋住了雨水,我看了看,想了想,感覺這樣還沒有氣氛,于是便又打了一個響指,變出了一個小涼亭,兩個石墩從我們坐的位置如同小樹苗般從泥土掙脫出來,一張石桌也在我們二人之間憑空出現(xiàn),待他們完全長出來,他們上面的土完全消失。
“你至于嗎?”東羽無奈地看著我問道。
我咽下口中的酒,道:“至於。”
東羽聽見了我這個回答,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回什么,沒好氣地看了我一眼,隨后無奈地嘆氣,順手將桌子上僅剩的一壺桃花釀拿走,我撇了他一眼,暗自運(yùn)法,一道火刃出現(xiàn)在他的喉嚨前,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條件發(fā)射地將身子向后微微移動,然而這把火刃也很聰明地向前移了移,保證距離他的喉嚨僅有短短一公分。
他不敢動,那只手仍舊保持剛剛拿酒壺的姿勢,我若無其事地遙望遼闊的大海以及無根的星空,靜靜地品了一口酒。
“要不......”東羽提著氣,仿佛他一放松那道火刃就會刺破他的喉嚨,燃燒他整個身體:“你喝吧,我突然間不想喝了。”
“好呀?!蔽覙泛呛堑亟舆^他手中的酒壺,抱在自己的懷里,那道在空中的火刃也瞬間消失。
東羽松下一口氣,瞪著我,道:“你至于嗎?”一樣的問題。
“至于。”一樣的回答。
東羽又無奈地嘆氣,道:“怎么感覺你越來越像小孩子了?”
我喝下一口酒,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下,正兒八經(jīng)地回答道:“按道理來說,我也的確是一個小孩子?!?p> “說正經(jīng)的,你覺得這場戰(zhàn)事怎么樣?”東羽問道。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酒壺也因此在空中畫出一條圓形的弧道:“很詭異?!蔽倚χ磫柕溃骸八悄愕膬鹤?,你應(yīng)該最了解他,所以你覺得呢?”
東羽沒說話,許久,他才苦笑地吐出一句:“我不知道?!?p> 我沒打算再逼問下去:“我勸你還是趕緊在他還沒釀成大錯的時候?qū)⑺哆M(jìn)輪回道,不然他就真的只剩下魂飛魄散的結(jié)果了。”
東羽笑笑沒有再說話,只是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猶豫以及擔(dān)心。我也沒再說話,因?yàn)槲抑酪粋€裝醉的人是叫不醒的。
隨便他,這是他的選擇,與我無關(guān)。
果不其然,這一夜后,但凡由東羽指揮的軍隊(duì)無一勝利,小六也只好讓其他人取代東羽的位置,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在我印象中東羽不是一個悠游寡斷、目光短淺的人,但也許這就是東羽口中我不懂的地方吧。
這個夜里,我再次喚出元神,來到小六的房間的門口。暖暖的燭光從紙窗滲出,我知道他還沒有睡著,于是便毫不客氣地穿門進(jìn)去了。
知道天族人不適應(yīng)在海底生活,于是東羽為小六特地準(zhǔn)備一間在陸地上、海邊的房子居住,就在這山腳,與我居住的那個山洞只隔了一座山。
他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擺滿了各種文書以及論兵法的書的桌子,他的面容疲倦不堪,眼下的烏青告訴我他許久未有很好的休息了。他閉上眼睛,一只手隨意地放在桌子上,另一手的手肘立在桌子上,兩只手指輕輕捏著鼻梁以上,眉間的位置。
我走到他的身后,從他的肩膀地位置看過去,看到不少的人在彈劾東海龍王,不滿他的手下留情。同時間,東羽的行為導(dǎo)致水族失去了某些要地,一些種族被無情地屠殺,這些都是因?yàn)闁|羽的因由,因此不少將領(lǐng)要求小六以軍法處置東羽,罷免他東海龍王一職。
我猜測小六的苦惱是,他不想罷免東羽的職位,而且他也沒有權(quán)力罷免他,這是天帝的工作,若不給眾人一個交代,恐怕并不能平息眾人的憤怒從而惹來更大的矛盾及問題,但若他罷免了東羽,不單對不起自己的心,而且還會犯以上犯下的罪行。
這就是一個燙手山芋,扔了不舍得,不扔卻又會害了自己。
桌上的茶早已涼透,不再冒朦朦的熱氣,冰冷如霜,苦澀難咽。
小六睜開眼睛,把手放下,他看著茶杯不知想什么,看得出神發(fā)愣,過了一會兒,他把那茶杯拿起,一口一口慢慢咽下。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很苦澀很難喝,而是像是品嘗熱騰騰的上等好茶。
傻小六,干嘛要怎么虐待自己?
我皺起眉頭,關(guān)心地看著他。
他把茶杯放下,繼續(xù)看文書,時不時打哈欠。
他已經(jīng)熬了很多天了,再這么熬下去恐怕會熬壞身子。我于心不忍,于是偷偷掐了一個訣,只聽到“碰”的一聲,小六就趴在了桌子上睡去了。
“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我伸出手,像他還是孩子的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小聲地稱贊他道。
我輕輕擺手,窗戶自己打開了,一陣風(fēng)吹了過來,吹滅了所有的蠟燭,完成任務(wù)后窗戶很乖地自己關(guān)上了。
我扶起小六,將沉睡的小六放在床上,幫他蓋好被子,雖然關(guān)緊了窗戶,但還是怕海邊的晚風(fēng)不知從什么地方滲進(jìn)來,因此令他著涼。
我想起了前一段時間,那時候我還不太習(xí)慣用雙腳走路,跌跌撞撞地將他送進(jìn)房間。感覺好像他長大后更加需要別人的照顧,也許他是時候找一個可以陪伴他一生的人。但是,一旦我想到我要將小六交給一個我完全不認(rèn)識的人,我就感覺渾身上下都不爽,就像是種了很多年的白菜不知道給哪家的臭豬給拱了一樣。
他的眉頭又不知為何又皺了起來,我看到后下意識的用手將它熨平,隨即念咒驅(qū)散他的不安和噩夢。
“所以你是他師父還是母親?!蔽矣秩フ覗|羽喝酒,這次沒有再說什么借口,直截了當(dāng)?shù)睾退f我饞酒了,但沒想到上山?jīng)]聊兩句他就開始調(diào)侃我。
我瞪了他一眼,道:“所謂師父,是他的老師既是他的父母,我這么做還錯了?”我挑眉,咄咄逼人地問道。
東羽今日聰明了,多拿了幾壺酒,自己也拿一壺慢慢品嘗,滿滿的成功感,笑著道:“沒什么,隨口一說而已?!彪S后,他頓了頓,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番,又說道:“你們兩個有正規(guī)的拜師嗎?”
“正規(guī)的拜師?”我沉默了一會兒,好像還真的沒有,小六不同柳尋,柳尋是我在大典上親自挑選的徒弟,有過正式的拜師儀式,但小六是我在那日為了有個借口從一群熊孩子中救小六并且防止那群熊孩子以后還會欺負(fù)小六而隨口一說的,后來為了防止小六的瘋狂追隨者騷擾小六就直接讓他們?nèi)胱∽先厣?,所以壓根就沒有正規(guī)的拜師的儀式,而后來我也完全忘記了這一件事,畢竟我也不是一個重儀式的人,況且在那日起,所有人都知道小六是我的小徒弟,所以我覺得也沒有這個需要了。
“沒有?!蔽一卮鸬?,這時我看見東羽的嘴角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個很奇怪很詭異的笑容:“怎么了?”我差異地問道。
“沒什么?!彼麌L試忍住笑容可惜沒有忍住,他用袖子擋住嘴,但我還是看見了他不由自主揚(yáng)起的笑容。
“難不成你覺得我喜歡小六?”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瞪大眼睛問道。
“我什么都沒有說?!睎|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迅速地轉(zhuǎn)移話題:“你知道小六過幾天要去西澤嗎?”
西澤是狼族的居住地,天族與水族的聯(lián)軍方才收回該地,西澤因?yàn)樵?jīng)頑強(qiáng)地對抗?fàn)T龍一族因而遭受燭龍憤怒的屠殺,是除水族族類外損害最大的族類,小六因此在收回該地后啟程去慰問,以及幫助當(dāng)?shù)鼗謴?fù),畢竟狼族也算是天族的管轄的范圍。
“我知道啊,所以呢?”
“沒啥?!闭f完東羽就逃似的離開了,我從地上撿起一個石子用力地朝遠(yuǎn)處的小黑影扔,果不其然那小黑影蹲了下來,可憐地哀嚎了一聲,隨即怒氣沖沖,罵聲連連,卻又不敢招搖地喊我的名字,只能毫無目的地罵人,我沾沾自喜,總是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