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名叫阿諾,大名叫商樺。
據(jù)說我出生的那一日紫蓉山突然間長了一顆白樺,父親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于是直接將我取名為商樺。不過我覺得,只是因為父親懶得取名字,看見什么便取什么,幸好他沒有看見什么烏鴉、喜鵲什么的,不然恐怕我現(xiàn)在的名字極有可能喚做烏鴉或者喜鵲。
我有一個極度幼稚的父親,他平日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和我搶母親,聽狼族的少君羿生說,父親在我尚沒有記憶的時候便經(jīng)常做出這些事情了,我那時候尚未襁褓之中,睡覺的時候愛與母親在一起,但這個家伙卻日日夜夜趁著我睡著的時候?qū)⑽野岬搅硪婚g寢殿中,我一離了母親便嚎啕大哭,他嫌我煩,中途找了一根木頭放在我的嘴里,幸虧這個行為被綿絮姐姐看見,不然我這一張好看的嘴便真真被這無知的父親毀掉了。
每每說到這事的結(jié)局的時候,羿生都會露出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盛綿姐姐氣急敗壞,把你父親關(guān)在門外,你父親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后,就這樣站了一晚上,后來還是善良大方的盛綿姐姐心軟了,打開了門讓他進房間?!彼袷窍肫鹆耸裁?,舔舔唇,道:“你父親為了將功補過,在后院埋了許多的桃花釀,還做了許多桃花糕......”尚未說完他便咽下一大口口水。
“原來這些桃花釀都是你喝的!”父親的聲音從我們兩個后面突然冒出,羿生全身一顫,竟在一瞬間冒出了不少汗,他站起身來,嘻嘻地笑道:“瞧這天色不晚了,我是時候回去了,不然阿木會著急的?!闭Z畢便撒腿就跑,都忘了自己會法術(shù)。
天色不晚?我抬頭看了看天,藍天白云,陽光明媚,哪里晚了?
父親翻了一白眼,隨后看了我一眼,道:“你今日練功了嗎?”
我道:“自是練了?!彪S后又補了一刀:“怎么,父親今日不待在母親身邊,難不成是惹母親生氣了?”
他臉色一變,我暗笑,果真如此。
自己一人來到紫蓉山的桃林,想必是想找一下上次埋的酒。母親的酒量很好,從不會醉,但喝酒后心情會變得愉悅,自然便不會生父親的氣。
我的小名叫阿諾,聽綿絮姐姐說,這個名字承載著父親對母親的愛,是父親對母親的諾言。
我的母親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她是九重天的白澤,曾跟隨父神左右,參與了各種上古戰(zhàn)場。她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在我生病的時候她會輕拍我的背,哄著我吃藥,還會給我做衣服,盡管這些衣服丑得不能看,而且有一次還直接把領(lǐng)子封死,但問題不大,再完美的人也定會有些缺陷,哪像父親一樣滿身都是缺陷?母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風(fēng)一刮便會被吹跑的樣子,從哪里都看不出來她曾手持利劍刺進敵人的要害。
父親走后,羿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了,他像一只小老鼠一般緊張兮兮地看著四周,擔(dān)心父親會再出現(xiàn)他面前。他是狼族少君,但在父親面前他一點都沒有狼族的膽量和鍥而不舍的精神,反倒像一只兔子,一些風(fēng)吹草動都會嚇得扭頭便跑,不過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真的很窩囊?!蔽页靶Φ?,拍了拍他的背當(dāng)作安慰。
他嘆了一口氣,道:“那是你不知道你的父親有多恐怖。那時候你剛出生,我不過不小心把你吊在樹上,他便追殺了我一天一夜?!?p> “相比后文,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不小心把我吊在樹上。”我挑眉道,隨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像是見鬼一樣哭喪著臉,求我道:“你別做出這幅模樣,真的很像你的父親?!?p> 他們都說我長得很像父親,尤其是生氣的時候,簡直便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不知道,那時候我第一次見你的母親,她提腳將那燭龍的兵器踢去,伸手掐著那燭龍的脖子,隨后另一只手穿越了那家伙的身體,再眨眼,燭龍早已消失,只剩下一顆仍在躍動的心臟。她的雙眼比狼族更加的犀利,認真面對敵人時的樣子英勇且威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p> 他形容時手腳并用,學(xué)著口中形容的行為,情緒激動,眼中散發(fā)著仰慕的目光,“巾幗不讓須眉,我從未見過如此帥氣的女子?!彪S后又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妥當(dāng),補充道:“當(dāng)然,我家阿木也是神采風(fēng)揚,瀟灑可愛。”
我調(diào)侃道:“你日日將阿木姐姐掛在嘴邊,但她何時承認她是你家的?”
他不忿地道:“總有一日我會娶她為妻的?!?p> 我見過阿木姐姐數(shù)面,她是一個很好看的姐姐,武術(shù)高超,扛起三米多的長刀便也像是拿起一朵棉花一樣輕而易舉,她經(jīng)常扎著馬尾,耍起武器來漆黑的頭發(fā)仿佛清風(fēng)般拂過我的臉頰,英姿颯爽,每每看到的時候我都會想,母親耍武器的時候會是什么模樣?
母親從不耍武器,我的武術(shù)是我父親教導(dǎo)的,她閑時會讓我耍幾套功夫指點需要改進的地方,但是她從未在我面前耍過功夫和武器,但嚴(yán)格來講,其實是父親不讓母親教我功夫,也不讓她做激烈的運動,只要她在父親面前皺起眉頭,表現(xiàn)出一點的疲倦,父親便會立即將她抱起送回房間休息。
小綿絮姐姐說那是因為母親在懷孕前以身犯險,深入妖族因此受了重傷,落下了病根,容易犯累犯困,但她頓了頓,仔細地想了,又說或許她是在和父親撒嬌,因為在她的印象中,母親的身子一向都很硬朗,即便滿身是傷,休息了一會兒便又活蹦亂跳。
“阿諾這個名字真順口,但為何聽上去卻有些像女孩子的名字?”羿生又念了幾次我的名字,噗呲一聲笑出來,笑得眼淚都飆出來:“真的很像女孩子,難不成其實阿諾你便是女兒身......”
我翻了一白眼,他又嚇得捂住了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只是那彎彎的眼睛很難不讓我看出來他仍在笑。
羿生這個名字諧音一生,想必定是狼王給予他愛妻的承諾,一生一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想,他一定和我的父親一樣,很愛自己的妻子。
“我再也沒有見到我的二叔了?!币膊恢嗌菄@了一聲,還是松了一口氣,相比起父親,他更加懼怕他的二叔,“父親說他是去找他的愛人了,但我記得二嬸早在你出生前便死了。”
母親曾與我說過一個故事,一個公子和姑娘的故事,她以此警惕我若喜歡一個姑娘便要勇敢追求,不要做讓姑娘傷心的事情,不然,那姑娘就會死。這個故事有一個凄美的結(jié)局,但當(dāng)中的道理從母親嘴中說出卻有種讓人無語的感覺。
“又或者狼族二殿下心里的人從來不是月神府的神女?!?p> 母親每每談起月神府的神女時總會帶著淡淡的悲傷,后來我從這些過往的故事當(dāng)中猜測出來那位公子便是狼族二殿下焯曜,而故事中那位姑娘便是我素不相識的孔雀族公主顏鵲。月神府的神女是阻礙了他們幸福的人,同時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幸福。
然而,父親卻有另一個看法。
小神女的死是解放,她的心早便死了,行尸走肉地活著只會讓她更加地痛苦。死亡對她來說是開始而不是終結(jié)。這句話很深奧,我沒聽懂,母親卻是沉默地低下了頭,再抬起頭的時候雙眼有些紅,卻沒有一點淚水。
我和羿生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忽地聽見有人踏過花瓣的聲音,齊齊站起往那個地方看去,羿生有些怕,以為是父親,縮頭縮腦地往那看去,但看見來人不是父親而是別人的時候,他的一雙眼睛終于有了幾分狼族的樣子,帶著警惕和威脅,將我護在身后,冷言道:“妖王應(yīng)淮,你來此有何目的?”
紫蓉山有我母親的結(jié)界所保護,不是普通人能隨意來去,能在我母親不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偷偷潛入,可見此人的法力定然高深莫測。
我微側(cè)身子,看向那個陌生的叔叔,他長得很好看,和父親完全不一樣,他的一雙眼睛充滿了妖嬈和魅惑,一頭長發(fā)如瀑布般傾瀉,隨意披在身后,幾束不聽話的青絲則躺在他的肩膀上。他身穿黑衣,與父親恰好相反,但黑衣很適合他,他穿在身上很好看。花瓣落在他的頭上,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將它取下,一雙眼睛越過羿生望著我。
“不錯嘛!原來你也不完全是懦夫?!蔽遗牧伺聂嗌募绨蜷_玩笑地道:“來者皆是客,人家若真的想殺我們恐怕早便動手了,怎會等我此刻說完話才動手。莫要緊張了,收起你的獠牙吧?!?p> “你能不能也裝出一副比較兇惡的模樣,不要表現(xiàn)得如此友善!我上次就是和你一樣,怎料便被人抓去做客了?!濒嗌琢宋乙谎鄣?,隨后又想起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忍不住羞憤,希望可以想鴕鳥一樣將自己的腦袋塞進土里。
好看的叔叔道:“你真的很像你的父親,也像你的母親。”
我在心中忍不住吐槽道,我是父親母親生下來的,不像他們難不成像叔叔?當(dāng)然,我不敢說出來,要是不小心得罪了這個好看的叔叔,我也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聽羿生說他是妖王,“王上是來找父親母親的嗎?”我問道。
他頓了頓,嗯了一聲,道:“但本座想,你父親應(yīng)該不希望見到我。”
如此好看的叔叔,父親不喜歡的人,我大膽猜測,他喜歡我母親。父親的敵人便是我的敵人,即便我的父親總是在欺負我,但他畢竟是我的父親,想到這里我對這好看叔叔的好感迅速下降,冷言冷語地道:“王上還是快快離去吧。父親向來是魯莽的性格,若是待會兒見到面?zhèn)搅送跎峡杀悴缓昧?,要是因此引起了兩族的紛爭,我想紫蓉山?dān)不起這個罪名?!奔幢闳绱宋疫€是忍不住調(diào)侃父親幾句。
“盛綿她過得怎樣?”叔叔假裝聽不見我的逐客令,問道。
“母親過得很好。”我道:“父親把她照顧得很好,他們很恩愛?!?p> 好看的叔叔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微笑輕言:“那邊好。”他的聲音很好聽,很輕,像是一陣清風(fēng)吹過,再眨眼的時候我已經(jīng)看不見叔叔了。
“就這樣走了?”我不敢相信地皺了皺眉頭,羿生倒是恨不得他趕緊離開,擺擺手道:“走了更好,免得惹出更多的麻煩。若是被你父親看見,難不免有一場惡戰(zhàn)?!?p> “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假裝不懂地問道,探探羿生的口風(fēng),看看是否真的如我的猜想。
他驚訝地道:“難不成你父親母親沒有和你說?”他又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情其實也很合理:“不過也正常,畢竟這件事情也過去了很久?!?p> 我推了推他,罵道:“莫再賣關(guān)子了!”
“好了好了,我說了。”他委屈地道,雖然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而委屈,“你的母親在許多年前曾經(jīng)和妖王應(yīng)淮在一起,但當(dāng)中有多少的真情實感,發(fā)生了什么事導(dǎo)致他們分開我皆不知。若你當(dāng)真想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便問你的父親母親,反正他們知道的東西一定比我多?!?p> “那......你覺得他真的喜歡母親嗎?”我想起他那個笑容,里面摻雜了很多東西,多得數(shù)之不清,多得復(fù)雜難言。
羿生真的很怕我父親,他像是老鼠出洞前驚心吊膽地四處張望,壓低聲音和我道:“我想,應(yīng)該是喜歡吧?!彼柫寺柤?,用正常音量和我道:“但誰知道他內(nèi)心在想什么呢?”他嘆了一聲,做出憂愁的模樣,我瞧他不是刻意裝出來,他道:“也許,當(dāng)中有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他繼續(xù)道:“父親說他是一個復(fù)雜的人,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所做的目的是什么,但絕對不會因為私情而做出任何的決定?!?p> 不會為了私情?
“那他今日是為了什么而來?”我不解地問道,羿生啞口無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所以然,最后擺擺手,道:“小孩子想這么多作甚,咱還是聊聊阿木吧。阿木她最近都不愿意理我,而且她身邊圍了很多其他的小狼崽......”
那人的笑容像是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每日夜深人靜之際我都會想起這個笑容。
過了許多年,我終于鼓起了勇氣問了父親,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出了讓我記了一輩子的話。
“那個笑容,喚做錯過。阿諾,希望你這一輩子都不要錯過一個可以與你相伴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