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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璇璣正

第7話·下 鳳凰來儀

有美璇璣正 梨白如雪 4200 2021-11-07 23:17:54

  終于抵達(dá)太原廨署,長孫順德攜侄女蹣跚上前,詢問守卒:“某長孫順德是也,拜謁右驍衛(wèi)將軍唐國公至此,勞請代為通傳?!?p>  守卒見他衣衫破舊,以為乞食之人,驅(qū)之說道:“將軍要務(wù)在身,豈有閑暇面見爾等,此乃官府重地,庶人速走之!”

  長孫順德欲辯,一司衛(wèi)模樣的人走出,粗嗓呵叱:“何故在此喧嘩?”守卒趕忙答道:“回鷹擊郎將,此三人乞食至此,妄言欲見唐國公?!?p>  樊世興立眉,打量領(lǐng)前的長孫順德,雖是衣衫破舊,卻氣度挺立,有別于尋常乞索者,后隨兩位頷首低眉的小娘子。長孫順德拱手謙答:“區(qū)區(qū)長孫順德也,投奔唐國公而來......”

  “順德兄!”

  長孫順德看去,竟是王長諧。王長諧為大興縣人,家住大興霸城,其父卒官瓜州刺史,二人為總角之交。長孫順德見他在此,已然心知肚明:“長諧兄!”

  樊世興見二人熟識,稍解戒備。王長諧笑道:“此乃右勛侍長孫順德,亦唐公舊識也。”又為長孫順德引薦,“此即志節(jié)府鷹擊郎將,樊積慶將軍也。樊將軍年輕有為,深為唐公委重,北征之前,命之衛(wèi)府?!?p>  樊世興雖為安陸人,亦知長孫氏郡望,遂改容作揖:“世興見過右勛侍,適才麾下多有不敬,敬乞右勛侍寬恕?!遍L孫順德笑道:“楊將軍守府有責(zé),切莫引咎?!倍俗源讼嘧R。

  樊世興揖入二人,聞守卒嘖嘖而嘆,欲斥責(zé)之,恰見那小娘子斂衽罷,從容入門,移步之間,款款如扶柳。樊世興怒容稍頓,轉(zhuǎn)而厲色向左右。

  安頓畢,王長諧與老友夜里敘舊,敘說來晉之路。原來,自皇帝南去江淮,王長諧深知國將不國,思慮之下,遂亡太原投李淵。

  “圣人棄洛而去,社稷將傾,貴胄子弟欲擇良木者,不在少數(shù)也......”王長諧說道。

  長孫順德吃了茶果,因問:“長諧兄為何投唐公?”王長諧反問:“順德為何投唐公?”

  長孫順德沉思須臾,乃道:“圣人南去,率土分崩,反者多于猬毛。然,天下亂久必合,諸王之中,必有人主,......”

  王長諧捋須而笑,說道:“順德以為誰將為人主?”長孫順德不答反問:“長諧兄如何以為?”王長諧笑道:“你我不如同答之?!?p>  “桃李歌?!薄袄钍咸熳??!?p>  不謀而合,二人相視一笑,坐談至中夜。

  夜色微涼,燭火搖搖,婢子因倦極,早已鼾聲成陣。觀音婢卻久難入眠,悵然獨坐。

  一路上,她幻想了千百情景,擬織了萬千言語,只等相見之時,訴以相思之苦。不料剛至太原,他已馳援馬邑,夫婦二人交臂相失。

  觀音婢郁郁不歡,如蟻食心。又是無眠的一夜......

  這幾日,太原府內(nèi)諸奴執(zhí)事敬謹(jǐn),進(jìn)退之間,竟學(xué)起了端莊作態(tài),少了幾分浮泛之習(xí)。樊世興暗怪之,以為戰(zhàn)時之故。轉(zhuǎn)念一想,前時歷山飛寇太原,奴仆并未如此反常,樊世興益惑之。

  一日,樊世興巡視府內(nèi),遇一青衣從容至前,臂如抱鼓作揖:“樊將軍好在?!闭f時眼觀垂佩,不時調(diào)整彎腰,喃喃有詞。

  樊世興斂色發(fā)問:“汝口里絮叨叨,所念何言詞?”婢女嚇得撲通伏地:“將軍喜怒,奴婢專心學(xué)禮,并無不敬之意。”

  “學(xué)禮作何?“樊世興問。婢女如實答道:“長孫娘子自京師來,禮儀卒度,頗有雅量,諸奴以為美也,故而效之?!?p>  樊世興釋怒,反而來了興致:“汝方念何詞?”“回將軍,適才奴念《容經(jīng)》曰:體不搖肘曰經(jīng)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因以磬折曰肅立;因以垂佩曰卑立。”“誰人教之?”“奴學(xué)于長孫娘子侍女?!?p>  樊世興哦了一聲,揮退之:“好好學(xué)禮?!辨九闪艘豢跉猓┒Y而退。

  邊朔的一處水澤,突厥軍新扎了營帳,逐水草而居。這日,幾個突厥騎兵外出偵察,見遠(yuǎn)處幾人馳騁射獵,以為隋軍嬉游,立即戒備。挽弓迫近,見其身著同款甲胄,突厥兵乃松一口氣。

  原來,自御突厥以來,李淵令善射者二千人,飲食居止一如突厥。世民率其一別隊,每逢突厥候騎,馳騁射獵,旁若無人。待其松懈,伺機(jī)擊之,前后屢捷。這日,斥堠帶回突厥活動軌跡,世民領(lǐng)人驅(qū)至附近,故伎重演。

  “二郎,有敵兵......”阿武悄聲提醒。世民頷首,朝眾人示意。諸騎繼續(xù)逐獵,嬉笑如常。

  突厥騎兵放松警惕,揚鞭驅(qū)至其前,問道:“汝等游獵至此乎?”世民以突厥語答道:“是?!彬T兵頷首:“有無隋軍蹤跡?”世民嘴角隱笑:“有?!薄八遘姾嗡??”騎兵忙問。

  世民揚手一指,突厥騎兵順之看去,世民趁其不備,拳擊其馬,趁機(jī)斃之。余者反應(yīng)過來,未及反抗,已被諸騎擊斃。

  處理完敵尸,一行人如鬼魅離去,消失無蹤。

  回到營帳,世民與父等合謀:“當(dāng)今圣主在遠(yuǎn),孤城絕援,若不決戰(zhàn),難以圖存。連日來我軍屢捷,士氣高漲,皆欲決戰(zhàn),此時進(jìn)擊最宜?!?p>  李淵遂令:“傳達(dá)我令,后與突厥相逢,即可縱兵擊之,大破敵軍者重賞!”

  這日,哨探到突厥特勤出動,隋軍主動出擊。世民身先士卒,沖至敵前,發(fā)矢如追風(fēng)。諸將士奮勇殺敵,斬首數(shù)百千級,大破之。突厥特勤墜馬,曳兵棄甲而逃。

  眾士揚旗歡呼,以曜威武。倉皇之中,突厥特勤回望那位沖鋒少年,目光嫉恨,心道此仇必當(dāng)大報!

  逃回軍營,阿史那·咄苾捂?zhèn)缼?,召諸將商議退兵事宜。咄苾者,啟民可汗第三子,始畢可汗之弟也,任莫賀咄設(shè),牙廷設(shè)于五原郡之北,日夜窺伺隋邊。隋帝南下在遠(yuǎn),始畢可汗以馬邑孤城絕援,命咄苾進(jìn)犯之,以圖中原霸業(yè)。

  “連日來,我軍時有遇襲,無所獲利;且每遣候騎偵查,無一還者,以至敵情難測,軍中人心浮動,士氣低迷??磥砟抢顪Y老兒頗能兵,我以為當(dāng)以撤軍?!敝鲗⑻嶙h道。

  咄苾亦無戰(zhàn)意,詢問其他將領(lǐng):“諸位以為如何?”眾人紛紛點頭,或曰:“天將寒冷,水草枯竭,不利駐軍,當(dāng)以撤兵也?!?p>  于是突厥無利而還,馬邑危機(jī)解除。

  馬邑文武官齊聚慶宴,王仁恭請李淵入座,稱贊笑道:“唐公以少勝敵,令突厥倉皇而走,實乃妙計也!”李淵略作謙讓,而后大方落座,示意諸人入席:“全憑公聽淵所為,配合我等,乃有此大捷也。”

  王仁恭揖請眾人,感慨說道:“此次戰(zhàn)役,李二郎勇猛無敵,唐公生子有如孫仲謀,我等徒堪羨耳!”李淵捋須大笑,頗為得意。

  眾人尋顧左右,皆不見李二郎,紛紛詢問:“慶功之宴,安得不見小英雄?”

  馬邑鷹揚府校尉劉武周笑道:“適才某領(lǐng)虞候分巡諸帳,見李二郎人在馬廄?!痹谧圆唤?,李淵笑道:“二郎頗愛馬,所獲突厥特勤坐騎,二郎見而異之,愛不釋手?!?p>  眾人了然一笑,有人提議:“李二郎既愛馬,唐公莫如此以馬賞李二郎,好馬當(dāng)配英雄!”

  “此議甚好!”在座紛紛符和,忽聽門邊一聲朗笑,“世民這便恭敬莫如從命,謝過公等美意!”眾人紛紛望去,正是李二郎入來。

  有未見世民者,爭睹其風(fēng)采,看罷笑向唐公:“李二郎有子都之美,果然虎父無犬子也!”李淵囅然而笑,滿臉得色。

  “小子來遲,還望諸公恕罪。”世民闊步來至廳中,朝眾人作揖。王仁恭起身相邀:“李二郎請歸座?!?p>  李淵朝次子嗔道:“王太守令汝就席,還不謝過?”世民拱手致謝,乃是入席。

  劉武周見李二郎頗得人心,欲人矚目,于是投其所好,說道:“為愛馬取雅稱,周代便有之,古有周穆王之八駿、秦始皇之七龍、漢文帝之九逸,皆為美名。近代此風(fēng)尚則更盛,今獲突厥特勤之乘,未知李二郎以何美名?”果然,眾人來了興致,一副洗耳恭聽之態(tài)。王仁恭朝愛將投去贊許一笑。

  劉武周其人驍悍,善騎射,世民有所見識,故有好感,因戲謔笑道:“莫如名之......特勤驃?!?p>  眾人略頓,本以為他會取“追風(fēng)”“浮云”之美名,及細(xì)品之,立即哄堂大笑,皆云:“妙哉!此名雖任意,然頗辱突厥也!”

  滿堂宴飲極歡,尤以王仁恭最為高興,畢竟馬邑解圍,他可高枕無憂了。宴罷,王仁恭醉扶歸,如常囑劉武周:“武周務(wù)必值于閣下......我乃得安眠......”劉武周答道:“太守放心,今夜某當(dāng)值?!?p>  王仁恭點頭,醉熏入屋,侍妾迎上來,與劉武周對視一眼,扶了郎君就寢。劉武周令人退出,闔門之際,窺了一眼美人裊娜的身姿。

  院內(nèi)巡視一周,劉武周謂屬下:“汝等皆去歇息,我守此即可?!眲⑽渲茴H得太守愛遇,令其總領(lǐng)虞候,值守屋下,諸虞候習(xí)以為常,領(lǐng)命退出。

  劉武周見人皆退去,步至門前,輕扣門環(huán)。須臾,侍妾啟門相問:“將軍有事乎?”劉武周淫邪一笑,扛之即走,侍妾了然,任其處置。

  馬邑大捷的消息傳至太原,奉命守衛(wèi)太原府的樊世興閱畢消息,松了一口氣。

  卷了書函,抬眼見婢女隱在柱間,樊世興會心一笑,俄而斂容,皺眉問道:“又來探聽消息?”阿梨走出,端正立階下,磬折長揖:“正是也,還望樊將軍告之奴婢?!闭f罷叉手腰間,恭謹(jǐn)靜聽。

  雖為妮婢,她進(jìn)退有度,非府內(nèi)粗使之輩,果然京中貴族尤尚禮儀,就連奴婢竟也舉止非庸人,樊世興不禁感嘆。他出身武陵蠻族,祖上雖有任職,也不過中下州刺史,碌碌奉其官。

  猶記十歲那年,祖父攜他入京述職,曾借住京兆史家,那是他首次見識京畿大戶。只見瓊樓玉宇,廊回路轉(zhuǎn);雕梁繡柱,華采飛馳;櫥柜之間,滿目琳瑯,珍玩不可勝計;后庭之內(nèi),香動羅襦,婢妾曳綺羅者百千。仙闕皇宮,也不過如此。

  樊世興如何也想不通,自家竟有如此豪富遠(yuǎn)親。祖父如是解釋,樊家在曾祖輩小有發(fā)跡。原來,曾祖曾是元魏朝員外散騎常侍,封開國侯,與史家祖輩交好,結(jié)過一門親。后經(jīng)三朝更迭,幾代文臣的樊家際遇平平,而武官出身的史家步步高升?;蛟S自那時起,延續(xù)曾祖的榮耀,便成了年幼樊世興的志向,這也是他棄文學(xué)武的一大原因。

  故樊世興見到長孫順德之時,頓時好感俱增,畢竟是優(yōu)待樊家的元魏后裔。而眼前這位婢女,當(dāng)是為那長孫娘子而來,是故軍情雖為密事,每有前線消息,樊世興皆會隱晦相告。

  然而此次,樊世興卻生戲弄之心,于是仰天長嘆,欲言又止。果然,婢女一聽,連忙追問:“前線如何?”她急步近前,帶來一縷香風(fēng),樊世興鼻間一動,疑惑打量她,及見她髻上插著的木簪,當(dāng)即愣住。

  那年在史家,他與史小娘子成了玩伴。史小娘子因生得肌膚雪白,乳名阿雪,以是史家唯一幼女,特所鐘愛。雖然如此,阿雪卻無驕恣之性,從不輕視門第低微的他,待他極友好。

  與其他小娘子不同,阿雪常衣道士服,頭綰蓮花巾。據(jù)說其母難產(chǎn)而亡,阿雪感念母恩,自請為女道士,以求冥福。而她髻上所戴子午簪,正是沉香木制。

  樊世興趁婢女不察,悄看其簪貌,其上竟有刻字,心間一嘆:果然非是阿雪。

  辭別史家其后兩年,聽聞史父牽連廢立太子,被杖殺于廷,其家田罪沒,妻女為奴。那年阿雪年才九歲,坐罪入掖庭,也不知如今生死。且史家如無那場禍,阿雪當(dāng)已年廿五,而此婢女估摸二八之年,若不是同戴沉香簪,二人必?zé)o絲毫聯(lián)系。

  樊世興暗自嘆息,縱然世上戴沉香簪者千千萬,卻再也難見那支沉香簪了......

  “將軍,將軍......”阿梨見他悵然不語,預(yù)感不妙,焦急詢問。

  樊世興回神,對上她那雙含愁的眼眸,忽然一時不忍,于是笑道:“實則突厥撤兵,馬邑已解圍,大軍將還太原。”

  “真耶?”得他肯定答復(fù),阿梨轉(zhuǎn)憂為喜,斂身致謝,“多謝樊將軍相告,奴去告之娘子?!闭f罷轉(zhuǎn)身奔出。

  “......”見她連跑帶笑,樊世興暗覺好笑,竟未等之賤類。

梨白如雪

1.《資治通鑒》:淵選善射者二千人,使之飲食舍止一如突厥,或與突厥遇,則伺便擊之,前后屢捷,突厥頗憚之。   2.《新唐書》:太守王仁恭以其州里雄,頗愛遇之,令總虞候,直閤下。久之,盜仁恭侍兒,懼覺誅,又見天下已亂,陰有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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