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僧擇東朝陽,迎著晨暉,踩著露水,徒步跋涉。荒蕪之野,路在何方?在心里:命途多舛虧功簣,心遂志堅事無畏,好事多磨從不懈,千辛萬苦鑄煌輝。 百折不撓,仗志膽壯,勇出信念,縱是足下坎坷嶙峋,邁過心開顏,回首盡坦途。
此時,唐僧穿梭在叢林之中,腳下是“ 沙沙” 的枯葉,頭上是“ 吱喳” 的鳥鳴,還有時大時小的山風(fēng)呼嘯而來,“靡靡” 嗟聲而過,“哳哳嚦嚦” 的枯枝謝葉隨聲而墜。 唐僧只顧趕路,深一腳淺一步,時而沿著山腰,時而循著山脊,朝東跋涉,背上的行囊時而挎在左肩,時而挎在右肩。
晌午時分,驕陽中天。林下曬落的是斑駁的碎影,垂直仰視樹叢,直撲眼眸的是耀目的窟窿,東南西北無從識辯,唐僧只得歇步憩息片刻,恰逢山溪邊坦擱著一方大石頭,四周都給青苔包裹著,似乎盛在青苔的搖籃里,他卸下肩上的包裹,擱置在大石塊上,稍走幾步便到山溪邊,俯身跪端下,雙手瓣水而飲,飲罷輕嘆道:“涼快!”
唐僧復(fù)至大石塊上,以肘枕顱,側(cè)臥憩息,另一只手撫摸著軟綿綿的青苔,手感十分舒坦,心也平靜安詳,撫呀撫呀,但覺手掌抹過之處有凹凸不平的感覺,他認(rèn)真在意地抹擦起來,覺得似乎是字跡,小心翼翼掰開青苔,果然是字跡,但辨識不了是甚字貌,他解下腰帶,到泉邊醮水,復(fù)捏榨出水,滴澆在大石上,以手輕摸慢抹,擦出三個字“ 澤東泉”!
“巧得很呀,緣也!真乃平生之大幸!”唐僧驚喜道,“澤東!澤者——川壅為之,江海之大,始納尺澤之源,恩惠善施,潤澤萬物以阜民用也,此乃善泉益溪矣!物始善,終必有良果,到此者必為開山鼻祖,百川盡納其昌,彌縫其厥,而匡救其災(zāi)。在它遺跡陳詞上躺一躺,領(lǐng)悟其情懷,甚是酣然矣!”
唐僧懷抱包裹,頭枕腰帶,臥寢在大石頭上,背滲清涼,心中釋懷,酣然入睡。
俗話:心寬無夢擾,意達有景仰。 唐僧醒來時竟是翌日清晨,是“ 吱吱喳喳” 的鳥鳴聲把他喚醒,他搓揉著醒松的眼睛,舉首東眺,但見陽光透過樹林,攪拌著樹叢的薄霧輕紗,彌漫著清新的氣息。
唐僧拾起包裹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大石塊上竟然遺留下許多果皮果核,方才感覺到腹中并無饑餓,他深深地鞠躬,道:“阿彌陀佛,多謝款待!”他從脖子上解出一顆佛珠,輕輕地擱置在石塊上,以表謝意,然后面東而去。
唐僧腳下本無路,走起來邁過的也都成了路,真是滿目荒蕪,一路孤獨,山風(fēng)輕撫,落葉有聲。這般一路走到晚鴉啼叫,百鳥歸巢,夜色落幕之時,恍惚間發(fā)現(xiàn)前面閃爍著微弱的燈光,他越靠近,燈光越昏暗,亮如星點的燈火迷蒙地出現(xiàn)在眼前,他挑起燈芯,才發(fā)現(xiàn)油碟上燈油即將干竭,他摸索到一壺?zé)粲?,慢慢地添油入盞,燈火漸漸地明亮起來。
“果然與圣僧尚有緣分!”唐僧聽出善心豺狼熟悉的聲音,忙叩首施禮,道:“厚蒙尊長眷顧了。 ”
善心豺狼從黑暗中閃身出來,身后的童子奉上野味佳肴,酒水瓊漿,道:“此乃本域最東緣的驛站,往東千十步便是奪魄魔域,圣僧務(wù)必要走,那就各安天命矣!”
唐僧仰臉嘆道:“一甲子方逢雨緣,著實等不得,茍于天命,莫如依節(jié)行事,隨遇而安罷了。 ”
善心豺狼意味深長道:“生逢顛沛,流離處世,當(dāng)以謀生為念,以安生為重,草木皆然,何況人乎。 ”
唐僧笑著答道:“許其諾,則承其志,肩乘所托,惟難思遷,背棄信義,心中愧疚矣!”
善心豺狼拱手一揖,道:“珍重!”言罷身退,聲跡杳無。
唐僧面撼孤燈,整夜無話,一枕天曉,迎著晨暉,踩著露水,朝東徒步跋涉。
唐僧過了一山又一山,過了一坳又一坳,頓覺清涼,山風(fēng)摸干了身上的汗水,隨之踴上一陣寒顫,手腳哆嗦,眼目昏花,耳墜嘴斜,頭重腳輕,身飄神迷。眼前風(fēng)攪云涌,山在轉(zhuǎn)悠,色彩迷離,天地交迭,日月混沌。
唐僧茍且有備以待,心緒清醒,明白身處迷魂鬼域,他無力把持這種險惡場面,以靜待勞,細觀其變。怎奈迷魂鬼怪并未顯身,但見天地日月草木藤蔓一抹抹變紅,一抹抹變白,一抹抹變黑,一會兒一個色樣,這叫易皮換筋,血肉生靈自是活生生的變了色樣。
唐僧被眼前的情形傾覆了神志,雙目遮掩,身不由已任由宰刮了。
傾巢之覆豈有完卵,牡丹仙子自然不肯更容易貌,揮掌撫抹,倏然顯露,瞬間天地日月草木藤蔓恢復(fù)自然生機,只是樹根,山間披上了一層綠毯,那是迷魂鬼魔的下場,它變成了青苔,落了個附樹倚山的下場,它萬劫不覆,至今還長在山野間。
唐僧醒來,恍然一覺,神智清醒,精力充沛,撲入視野的依然是天高云淡,青山碧野,微風(fēng)輕拂,撫臉清涼。令他大惑費解的是:身邊擺置了豐盛的佳肴,并刻箋附注,署名告啟:路途辛苦,山肴野蔌,刪繁就簡,茍成敬意,恭候慢用。落款為:善心豺狼。
唐僧欣喜道:“勞你多方眷顧,叩謝了!”膳后,他窺日辨向,判斷已是午后時分,挎包趕路,毫不遲疑背西而去。他身在叢林下,步履青苔上,輕盈的腳步跋涉在漫漫的回程中。
不知不覺又是傍晚時分,唐僧身后的天空紫霞疊嶂,云彩紅艷,映得他耳紅面赤。但他朝東遠眺,山林黛綠,云繞霧鎖,山風(fēng)嘯鳴,儼然下喬木入幽谷,孤鴉泣啼,空谷鳴囀,蒼山傾注,應(yīng)聲悲婉。
唐僧剛找到一個挨屁股的地方,打算歇腳過夜,林間哄然嘯鳴,千鳥棄巢,嘶嚷呼應(yīng),攜老帶幼,迎著夕陽,匆忙遷徙;山間一陣躁動,百獸逃竄,亡命他鄉(xiāng),易棲而去。 轉(zhuǎn)瞬間,一片死寂,殘陽卻把山野映得晃亮,東邊的山脈蜿蜒可見,它潛伏在如絮的霧氣里,只露出翠綠的山脊罷了。
一陣聒耳的山風(fēng),刮得唐僧渾身疙瘩,他知其兇險臨身,不敢目睹其貌,埋頭于懷,不斷地念叨著“ 阿彌陀佛“以釋緩心中恐慌畏懼,只覺得樹葉傾瀉而下,掩埋在他的身上,他知其劫數(shù)難逃,遇災(zāi)就逢禍,是禍躲不過,索性蜷伏而臥,大氣不敢呼喘,竟也昏昏沉沉地睡倒,也許是疲憊把眠催。
話說鮮花妍艷還靠綠葉扶,牡丹仙子豈容妖怪肆無忌憚,憤然現(xiàn)身,二話不說,迎頭而上,這妖怪正是奪魄魔,它占山為魔以來,從未遭遇過抗衡,現(xiàn)在知道抗者不善,委屈求饒,以求偷生。
牡丹仙子以其人之身,還其人之道,道:“汝好生殘忍,抽皮剝?nèi)~,貽害無窮,罪孽深重,此后變作露水藤,倚樹而生,樹枯汝萎,樹茂汝榮。 ”
奪魄魔謝罪化作露水藤,攀爬在樹葉上,世代過上寄生的生活。
唐僧雖疲倦又受到驚嚇,暈睡過去,自是不知山風(fēng)過隙,不知月上枝頭,不知夜鶯淺唱。
旭日桿高,朝陽煦暖,唐僧才從葉堆中爬起來,但見樹干光禿禿,皮葉全無,裸露著骨桿子,甚是殘忍,幸而干枯的枝頭上攀爬著露水藤,增添了一點綠色。在丈多遠的大枯樹下掛著一個大果籃,裝滿果品山薯,依然附有暑名“ 善心豺狼“的刻箋,他舉目四顧,但見善心豺狼的童子在轉(zhuǎn)悠,他取下果籃,用膳不提。
路在延伸,旅途也在延續(xù),當(dāng)生命終結(jié)的時候,路也到了盡頭,唐僧心中清醒:只要東歸之路延續(xù),艱難險惡并不重要。面前崎嶇峋嶙,心中無畏無懼,邁小步而集大成,厚積薄發(fā),坦途始于足下,何愁不能回到魂牽夢縈的大唐。趕路便是他神圣的使命,一心朝東,心無旁貸。
此時唐僧面前一座挨一座的石山,朝東眺望,遠處的倒吊在天穹之下,霧鎖云吞,近處的橫坦豎擋,半臉猙獰,他掂量著如何竄插繞行,盤算著如何擇道捷徑,越過石山阽危之域。
石山南北走向,來龍雄壯,去脈粗獷,山勢峻峭。 唐僧的來臨,驚動了在山崖下覓食的一群野豬,牽頭的紅毛野豬粗壯強悍,領(lǐng)著數(shù)十只家眷呼叫著逃竄,嚎叫聲很快消失,匿跡得讓人匪夷所思,他想這畜務(wù)必竄到山的那邊去了,隨著它走也許有路。果然有一條丈余的山縫,儼然一條走熟的路,他就順著這條路穿山而行,其實他心中沒有把握,尤然想起豬八戒悟能,便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信賴與依托,況且是朝東的路,走的便罷。
唐僧走入夾谷之中,有些地方只有尺余寬,側(cè)身前后貼壁才能擠過,前面彎曲如洞穴,頭頂可見一線之天,晃似一根曲折的銀線,銀線斷點處便是懸空夾著石頭,似垂非垂,腳下是嶙峋的石塊,走起來并無大礙。
唐僧走了三個時辰仍沒走長夾縫,無法辨識東西南北,也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漸漸的看不見前途,仰脖眺望,一線天都找不到了,他心急如燎,走了一程,才看到頭頂上盂口大的天,這天卻象裹上紗布,他知是黑夜降臨了,并且轉(zhuǎn)身自如,仔細打量著周圍環(huán)境,眼前竟有十余丈闊落的空曠,懸崖峭壁上黑壓壓的,一串串黑黝黝的,發(fā)出象遠處傳來羊羔的叫聲,他心中惦念著如何才走出這夾谷,感到欣慰的是找到這一捷徑,真是天不負啊!就不太在意那羊羔細微的聲音了。
一陣轟然的“ 嗡嗡“聲,唐僧眼前黑咕隆咚,不知甚東西朝他襲來,繞著他叫囂叼啄,頭上脖子上手腳上傾刻被撕破了皮,他俯伏在地,用包袱掩蓋脖子,心中尤然想起善心豺狼告訴他——蝙蝠涯,大低是此地吧。
唐僧后背遭受撕扭叼啄,疼痛難忍,心想:這劫難難逃,死定了。他越想越后怕,連嚇帶累,絕望地暈過去。
牡丹仙子顯身,蝙蝠“ 嗡“地結(jié)襲而來,她揮袖遮擋,蝙蝠紛紛被砸在峭壁上,哀婉聲,嘶鳴聲,呻吟聲交織成凄厲悲慟欲絕的求饒聲。
“仙子手下留情。 ”一個塵觜如鼠的妖怪顯身,它渾身黑黢黢,毛茸茸的耳朵不斷地抽動著,兩扇黑魁魁的翅膀疲乏無力地垂著,哆嗦萎靡,神情沮喪,它癱跌伏地,咽泣地求饒,道:“無意驚擾了仙子,罪戾當(dāng)誅,看在懷中乳嬰,乞留一命。 ”
牡丹仙子細瞧這黑怪,果然它懷里緊抱著一個嬰兒,嬰兒吸吮著**,安詳?shù)睾ㄋ?,尤生憐憫之情,道:“姑且饒你一命,好生為之。 ”言罷隱去。
那黑怪也隨后隱去,隨之一陣黑影往峭壁沾去,夜寧靜起來,也安詳起來。一黝黝黑影泛著翅膀,攜著風(fēng),在唐僧周圍翩躚地飛翔,捕捉著蚊子蜂蛾,一批接一批地輪值著,自此以后,蝙蝠以蚊蛾蟻為食,至今不變。
唐僧醒來,仰視頭頂斗大的天空,太陽露著臉,曬出的陽光恰巧沐浴在他的臉上,他知覺是響午時分,尤覺腹中饑腸轆轆,肚子餓得咕嚕作響,身后傳來一陣“ 格格“的熟悉笑聲,他尋聲回望,但見善心豺狼的童子朝他而笑,他才發(fā)覺身邊已擺置了果品點心,他雙手合掌以示感謝。
唐僧膳后,把剩余的果品塞滿包裹,匆匆忙忙地趕路。
山縫峽道,谷壑陰森,七堆八阻,嶙峋陡峭,九拐十八轉(zhuǎn),時高時低,嶙峋不堪。忽然間,唐僧面前明光如熾,豁亮似芒,刺得他眼脒額皺,臉辣滾燙,他摸索著靠在石崖上,慢慢地睜開眼睛,定神細顧,原來腳邁著的山泉水,匯納成潺潺的溪水,象條玉帶一樣順山灑潑,“花啦啦“的喧鬧聲攪擾著山野的寧靜,遠遠眺望東方,夕陽把原野照得亮黃亮黃,疏朗朗的山丘一目了然,他想:雖是黃昏時分,又是下坡之路,尚可走上一程。
唐僧心情舒暢,步履輕盈,暗暗慶幸:總算越過這座石山!忍不住回首翹望,山野黝黑,山巔的天空一片紅光,披錦裹繡,云興霞蔚。忽然間,但見善心豺狼的童子不斷地擺手,唐僧也揮手致別,深表感謝,頭一扭,大步朝東而走。
一陣呼嘯的山風(fēng),撲鼻而來是濃烈的血腥味,唐僧向來聞不得血腥味,頭暈欲吐,心腑郁悶,歇步細瞧,大吃一驚,面前的情景嚇得他魂丟魄散,唬得他幾乎癱倒在地上。
前方百步,幾只斑駁老虎圍著嘶咬一頭牛犢,牛犢已被開膛剖肚,痛苦地呻吟著,老虎嚼啃骨頭的聲音晰嚦清脆,嘴里流淌著未及咽掉的血,鮮紅鮮紅的沾染了須毛,還有幾頭幼虎在外圍轉(zhuǎn)攸,這豐盛的美餐仿佛也論資排輩,論功分賞。忽然,一只雄壯彪悍的老虎撕下半截牛腩,叼著往唐僧這邊走來,幾只幼虎驟然踴過來,爭奪起來,老虎放下那塊牛喃,恐嚇并驅(qū)趕幼虎,終因寡不敵眾,只得復(fù)而叼起那塊牛腩,或是老誠不及幼頑,只得牢牢咬住那塊血淋淋的牛腩,一邊后退,一邊嚇唬著迎面追來的幾頭幼虎,一挪一挪地扭著屁股往后退。
唐僧大驚失色,羅嗦著往山上躲避,叮咚的泉水聲掩沒了他的腳步聲?;[哮吼,山震野抖,草木生風(fēng),老虎愈退,幼虎愈威,他亡命地繼續(xù)往山上逃避,終于走回峽谷口,背靠山崖,累得他實在走不動了。他自言自語道:“要是悟空在該多好啊!靈山之路,來難回更難,真的作虎口之肉,飽腹虎中,茍作玄奘天數(shù)已盡罷了。 ”
唐僧抬頭時,但見十多丈外,二、 三十頭老虎盯著他,轉(zhuǎn)攸著,咆哮著,張牙舞齒,揚爪翹尾,凜凜生威。
唐僧知道劫數(shù)難逃,嘯聲長嘆道:“悟空,為師好想你,你珍重啊!“在這剎那,他更是想到一切來不及想到的往事,心中都懵懂莽然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