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朽有個朋友是跑郵政車的,他叫朋友去凱本送郵件時,順便把他女兒帶回來,當然也把他的顧慮說了,叫朋友一定不要露餡。
跟他說:叫陳平來縣城看電影,只有這樣,那孩子才會放松警惕性,否則真還不能把她糊弄出來。
朋友送郵件到凱本鎮(zhèn)上,卸完貨,就去陳平大伯家找她,家門是敞開的,正好她在家,他在門口就大喊:“陳平,跟我看電影去,好不?”
陳平見是她三爸的朋友:“巖伯伯”,臉上露出粲然的微笑,巖伯伯很熟的,巖伯伯給她捎過幾次禮物,有時是零食,有時是衣物,衣物是過年,三娘給她準備的新衣。
巖伯伯比她三爸大一點點,個頭中等,人也很瘦,唇上有些胡子,眼睛單眼皮,額頭和眼角略有些皺紋,人看上去和藹可親,笑容滿面,陳平非常喜歡他。
此時,叫她去看電影是令人愉悅的,在鄉(xiāng)下難得看場電影,要嘛去縣城看,要嘛一年等一兩回縣電影院的人來鎮(zhèn)里放露天的。
聽說城里時常有新電影放映,而拿到他們鎮(zhèn)上放的,都是幾年前的老電影,即便是這樣,他們也愛看,有的看了好幾遍。那時農(nóng)村的業(yè)余生活是相當匱乏,看電影是最好的娛樂。
縣電影院下鄉(xiāng)放映很麻煩,路途遙遠,翻山越嶺,雨季和冬季放不了,夏季人們愛出來乘涼,此是放露天電影的好時節(jié),熱鬧場面不亞于過年過節(jié)。放電影的人員本來就少,全縣十來個鄉(xiāng)鎮(zhèn)輪流放映下來,也是要等很久的。
電影是那個時代最時髦和有趣的靈魂娛樂,窮鄉(xiāng)僻壤閉塞地方,只有從電影里,才看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人們的頭腦里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山溝里不曾見過的,好多故事和風土人情。哪怕這些故事是打仗或斗地zhu的故事,純樸的鄉(xiāng)民才知道,人的生活層次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陳平還是有些疑惑,不知巖伯伯要帶她去哪里看,開心問:“巖伯伯,去哪里看?”
“去縣城看。”巖伯伯見小孩心動,感覺幫朽朽有望,畢竟是孩子,哪有不想看電影的。
“哦!去縣城啊!好遠哦!我得去問大伯,看他要我去不?”
她臉上立即露出渴望和興奮的神情,進屋問大伯:“大伯,巖伯伯想帶我去縣城看電影?!?p> “哦,好,你去吧?!?p> 陳平?jīng)]想到大伯會回答得這么干脆,畢竟縣城離家很遠的,她哪知道大伯、三爸和巖伯伯聯(lián)合起來“騙她”。
大伯平淡中帶些不舍,說道:“你帶些衣服去,反正是暑假,正好在你三爸家多玩幾天,這是你第一次到縣城呢,就多玩些天。”
“我去看場電影就回來,最多在那里玩一天,衣服就不拿了。”
陳平雖然很想去縣城,縣城是啥樣?她很好奇,聽去過的人說,縣城比她們鎮(zhèn)大多了,有商店,有很多鄉(xiāng)下沒有的東西賣。
但她只想去看看,并不想在縣城呆很久。
“沒事,家里現(xiàn)在也沒多少事做,你難得去縣城,就多玩幾天,跟哥哥妹妹弟弟們多玩玩。”
“哦!那我就帶一套換洗的就行?!标惼竭€是有些懵,怎么大伯有些怪怪的,其實大伯見她馬上要離開他,心里還是萬分不舍,心里難過,但得忍。
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感情很深,說放走就放走,哪不難過呢?可他又不能表露出不舍的樣子。
可有些事情發(fā)展是難預料的。對陳平來說,跟她父親及家人在一起不是壞事,姑娘遲早是要離開他的,哪能栓她一輩子。
陳平就這樣在憧憬中,離開大伯和奶奶,離開她生長10多年的地方,走得還是蠻開心的,因為她預料不到,她將會遇到怎樣的人生?她的人生字典純潔得只為看場電影而已,所以她沒有離開故鄉(xiāng)、大伯等親人們的傷心。
她走后,大伯、奶奶才揉了揉眼角。奶奶更是蒼老,臉上滿是飽經(jīng)風霜的皺紋,她也希望陳平走出大山,孩子還是要放出去,去到更大更寬廣的天地,去尋求一個更開闊的人生,這就是在一個小地方呆久,反而渴望的人生,對孩子不是壞事。
他們誰也想不到,陳平一去,所經(jīng)歷的總總磨難,也許是老天爺要考驗她,他們只以為是為她好。
二人來到三爸家,已是下午,巖伯伯把她送到家后,就走了,說好的看電影原來是哄她的,她不知道大人的葫蘆里賣的是啥藥?
她初來咋到,一切對她來說是陌生和惶恐的,有感覺上當了。
家里除三爸不在外,三娘、哥哥、妹妹、弟弟都不知道跟她說什么好。一家人跟她十分生疏。
三娘不冷不熱地告訴她:“你三爸跑車,今天是回不來的。你先在屋里呆著,我去做飯?!?p> 哥哥只是對她似笑非笑,有些尷尬,他就去幫三娘做事,妹妹和弟弟跑出去玩,玩到該吃飯時自然會回家。
陳平一個人在屋子里,見沒人,才探頭探腦打量她三爸的家,家有三間屋,每間屋大概20多平方,是一樓的磚房。
最里邊一間,收拾得干凈整潔,有張1.8米寬,2米長的雙人木床,床上鋪著平展素凈花色床單,玫瑰紅綢緞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地放床頭上,有個大衣柜,上等杉木三開門家具,上等褐紅色的油漆把家具漆得發(fā)亮,有兩床頭柜,也是杉木打的。
有張帶鏡子的梳妝臺,顏色木料都是跟衣柜一色,有一張凳子放梳妝臺旁,想來是三娘梳妝打扮用的。房間有窗子,有的確良布淺藍色的碎花窗簾,地是水磨石的,那時也算時髦的地面了。這一看就是三爸和三娘的臥室。
中間屋用一些薄木板隔成兩半,有半有一張高低鐵床,是哥哥和弟弟的房間,有半是妹妹的房間,有張木床,房間有書桌和一書架,書架上有些書,有幾本是小說,是三娘愛看的書。
書架上小人書是孩子們看的,有些是紅云讀書用的工具書和資料書,房間還有一個大木箱,箱子是哥倆放衣物的。妹妹也有口木箱放她衣物。床上的被子也是疊得整整齊齊的。
最外一間有張火廂,這地冬天,一般全家人坐在里面烤炭火,平時又可坐人,可在里面擺張四方桌吃飯??梢宰鄠€人。
墻周邊有幾只擺得整齊的矮凳子,和四條長凳子,一張大圓桌,是家里逢年過節(jié)或來客用的餐桌,家里干凈整潔,那年頭在縣城都算好的家室。
房子兩邊是教室,在他們家沒搬來時,房間是學校辦公室,廚房在離他家七、八米遠的地方,沒挨著他家主房。
陳平在這個干凈整潔,跟她大伯家比起來,非常豪華的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非常拘謹,瞪著雙好奇、惶恐的大眼四處瞅瞅打量,感覺手腳無處安放,也不知道該與這群除三娘外,有直接血親的親人們說些什么?他們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甚至連笑都裝不出來。
陳平在大伯家是個開朗活潑的孩子,在家她是嘰嘰喳喳,咋咋呼呼地過日子,在這里她感覺壓抑和不自在襲來。
晚飯時,三娘做的四菜一湯,令人驚奇的是,菜里還有幾片新鮮豬肉,陳平他們喂豬,一年到頭就是過年殺豬時,才有幾天新鮮豬肉吃的,剩下的全做臘肉香腸。
看來三爸家是真有錢啊!菜是家常菜,色香味俱全,只有陳麗和陳軍邊吃邊說笑,兩孩子快速地扒飯,吃完好去跟院子里伙伴們玩。陳平悶聲埋頭吃飯,她其實是有些餓了,有兩盤菜里的肉,她不好意思夾肉吃,她連筷子都不敢伸太長或太快,直撿面前的酸菜豆腐吃,這盤菜里沒肉,哥哥夾肉也不多,倒是妹妹和弟弟肉吃得多。他們家這頓生活,在當時也算好的。
吃完飯,陳平習慣性地收拾碗筷,陳麗、陳軍丟下碗筷,跑得無影無蹤,去院子跟小朋友們玩游戲,捉迷藏去了。紅云見陳平剛來,不要她洗碗,自己去廚房洗碗,有他在,三娘不洗碗的。
晚上陳平就跟陳麗睡一床,兩姐妹年齡懸殊大,且多年來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也沒話講,各自睡去,陳平心事叢叢睡不著,第一次有這樣感覺。
她想著,明天三爸回來,就跟他說,她要回大伯家。想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還是沒人邀她去看電影,她也不敢走出去玩,三娘也沒叫她出去玩的意思,老是覺得三娘不希望她走出去一樣,大家還是不知道該怎樣跟她聊天。
吃完中飯,天氣非常悶熱,三娘靠涼竹躺椅里慵懶地休息,扇著扇子,微微閉著眼小憩,屋外是知了起伏不斷的呱躁聲。
陳平在屋里實在無聊,就悄悄走出房間,來到屋子旁邊一巷子里發(fā)呆。
巷子里正午陽光直射地面上,她靠墻陰涼處,地面的熱浪直穿她庫管里,她不怕曬,也不怕熱浪,在家鄉(xiāng)曬得太多了。
她寧愿出來曬曬太陽,也不愿在悶熱壓抑的屋子里呆,她從來沒象現(xiàn)在這樣窒息壓抑過。
中午后,三爸回來,在門外就大聲喊:“陳平,陳平。”屋里沒人答應(yīng),正納悶。
在看小人書的陳麗告訴爸爸:“爸爸,她在屋外巷子里?!?p> 他來到巷子里,見陳平一個人蹲在地上埋著頭,右手拿根小木棍在地上劃來劃去,也不知道畫啥?穿著件有些舊的淡色花布長袖襯衣,下穿一條藍色布褲子,腳穿一雙舊藍色塑膠涼鞋,扎著兩條長辮。一副孤獨又無聊樣。
三爸看著這孤寂落寞單薄瘦弱的小身板,莫名有些心酸,覺得虧欠這孩子太多,如今好,終于團聚了。他輕輕走到女兒面前,柔聲叫道“陳平,你在干嘛?”
陳平聽見三爸聲音。猛然回頭,慌張起立,丟掉手中的小棍子,把手放腹部,怯怯地看著三爸,低低回道:“三爸!”
“哎!我們回家吧?!?p> 三爸拉起她左手回家,三爸知道女兒剛來,肯定和家人還生分,她和家里人還不習慣也正常,這要有一過程,久了就好了。
陳平只想看場電影就回家,來都來了,沒得看電影,也是遺憾,回去都不好給伙伴們吹牛皮。
就不知道三爸會不會滿足她的愿望?她也不好意思提。只想大人提出滿足她的愿望,因為是三爸說要她來看電影的。
晚飯后,三爸把她叫到身邊說:“陳平,跟你說個事,我和你三娘想你出來讀初中,這里中學比鄉(xiāng)下的好,你到我們身邊也好,這下我們?nèi)铱偹阍谝黄??!?p> 陳平一聽三爸這個意思,頓時有些傻眼,她一輩子都不想來這個家,她心里一百個不情愿,看一旁的三娘面無表情,她膽子小,不敢說。
她一度懷疑是不是她做錯啥事,大伯不要她,還是她長大,吃得飯,大伯不想養(yǎng)她了?
她問號很多,但一時找不到怎么樣表達,怕說錯話挨罵,她就一直低頭不語。三爸以為她答應(yīng)留下來。
晚上睡覺開始躲被窩里流淚,又不敢哭出聲,怕驚動妹妹和家里人。她又失眠,比昨天還厲害,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早晨起來眼圈都黑了,眼里有些血絲。
她還是沒跟家里人說話,說實話,這兩天她也憋老火,可自己身上沒錢,就不能坐班車回大伯家,此時縣城已通各鄉(xiāng)鎮(zhèn)的班車了。
陳平愁死,還說不出話,她是個勞動慣了的人。見家里人換下臟衣服,她就主動拿去洗。
洗完衣服又掃地拖地,把水磨石地板拖得錚亮。再幫三娘洗菜,有活干她覺得好受些。
三娘觀察了她兩天,看在眼里,覺得這孩子確實勤快能干,比她哥哥勤快多了。
陳麗和陳軍更是懶,陳軍上幼兒園,是做不成事的,可陳麗8歲多,啥都不做,有時叫她掃地,她都噘著嘴,極不情愿。這孩子,一家人寵壞了,小時覺得好玩,還跟她哥哥出去打過柴,大了反而懶,整天跟院子里一幫孩子玩。
陳麗長得象媽媽多一點,全撿父母優(yōu)點長,身材頎長,五官精巧耐看,笑起來特別如春天般的養(yǎng)眼,唯一就是皮膚不是白嫩那種,臉上還有幾顆雀斑,但這雀斑一點不影響她的嬌俏甜美。
她嘴巴甜,且活波可愛,父母也舍不得讓她做,尤其她爸爸寵她,爸爸一回來,她就黏在爸爸身上,揪她爸爸亂糟糟的頭發(fā),在爸爸懷里撒嬌,爸爸也愛摟她,父女感情深。
三娘想著,陳平那么愛幫著做事,自己的倆孩子,可就懶了。陳平比弟弟妹妹大很多,不是她做誰做?她在大伯家做得,在這家難道做不得嗎?
陳平心里從未打算在這個家呆,此時三爸要她留下,她傻眼了,十二分的不情愿,沒曾想,為看場電影,就被迫離開大伯和奶奶了,真是懊惱得很,她只想著找機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