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在三爸家,百無聊賴煎熬了一星期,也不好意思閑著,她沒閑著的懶惰思想,因她是勞動慣了的人。
每天幫三娘做些事情,好打發(fā)時光,也不讓人家認為是來吃閑飯的。但與家人仍無甚交流,她不知道該怎么和家人親近?整天悶悶不樂,思念大伯的家越發(fā)濃烈,她甚至覺得面前這一群人只是親戚而已。
大伯、二伯、奶奶、二伯媽及堂哥、堂姐、堂妹們,二伯家后來又生一個妹妹和弟弟。她跟那些人在一起,才無拘無束,無憂無慮,那些人才是跟她最親的家人。
突然跟三爸一家生活,極為不習慣,畏手畏腳。主動做點事吧,想讓三娘和三爸高興些,心里還是感謝三娘給她織過漂亮毛衣,但見三娘那臉色......一言難盡,讓她有些堵得慌。
三娘有時用她沒有一絲柔和的眼光,有意無意盯她幾眼,盯得她心里有些發(fā)毛,又不知做錯啥,也不知該怎樣做,才能讓她滿意?
三娘對陳平嚴肅得可怕,這樣原本單純的陳平,開始有胡亂猜疑的想法:“是不是三娘嫌我有胎記,長得丑,又怕院子里的人說她怎么生了個丑孩子?”
三娘的臉,面對陳平,總是不見晴天,象烏云一直撥不開樣。原本好看的容顏因為有點“兇相”后,有點顯得不近人情。甚至對她自己的孩子,也擠不出牙膏絲絲的笑臉。
她陰郁的臉,讓一家人在她面前得規(guī)規(guī)矩矩。就連老公見她,有時大氣不敢出,回家來也是小心翼翼的,紅云都有些沉默得麻木了。
她這“冷美人”的姿態(tài)一直在家保持著,連最不怕她的陳麗,見媽媽很不開心的那天,她都得收斂點,都怕撞到她媽媽的槍口上,遭來一頓劈頭蓋臉的咒罵,說撕她的作業(yè)本就撕,撕完還把碎紙片摔在她臉上。
陳平未敢私自去院子里跟其他人認識交友,她也怕人家瞧不起她是鄉(xiāng)下來的,還是個有胎記的黑瘦女孩。她穿過院子里的球場壩,去到離她家另一頭的公廁,都是低著頭快閃快回。
陳麗和陳軍,整天在外面玩,要按著到飯點,才像歸窩的雞鴨樣,嘎嘎呱呱地叫著蹦著回家。吃完飯又一溜煙跑了。有時氣得媽媽去揪著陳麗耳朵回家做暑假作業(yè)。陳軍不知玩野到哪個山坡或河壩去了?
陳平心心念念想去看場電影,畢竟就是為這個才被“騙”來的??删褪菦]人叫她去看。
她在家如坐針氈,也變得煩躁,還只能對自己煩躁,別人她沒那個膽。
有晚,在被窩里憋著,思鄉(xiāng)的情緒涌上來,不由輕輕抽泣起來。陳麗聽見另一頭姐姐的哭聲,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對姐姐不是不喜歡,只是姐姐大她很多,跟她悶頭咕似的姐姐實在沒話說,再說姐姐好像也不喜跟她說話。
她起來問姐姐:“你哭哪樣?”
陳平?jīng)]理她,繼續(xù)小聲抽泣。
陳麗就起床跑去媽媽屋子,告媽媽道:“媽媽,陳平在哭,我問她為哪樣哭?她睬都不睬我?!标慃悘牟唤兴敖憬恪保偸侵焙羝浯竺?。
三娘心想大半夜的,這孩子要出幺蛾子了,整天象霜打的蔫茄子,蔫巴屁臭的,屁都難得聽她放過,今晚還哭上了。
她推身邊老公,叫道:“爛朽朽,起來,陳麗說陳平哭了,去問問她怎么了?大半夜的,折騰人,煩死個人?!?p> 兩夫妻到陳平床邊,三娘推推陳平肩膀,問她:“大半夜了,你不讓我們睡覺,哭哪樣?是哪里不舒服嗎?還是肚子痛?”三娘覺得這孩子白天好好的,不應(yīng)該生病啊。
陳平還是不理她,聲音越哭越大,她太委屈,又說不出哪里委屈,就想大哭一場。陳平就是不想長久呆在這個家,自從知道三爸不想把她送回大伯家后,她抑郁得難受。自己又沒個說話的地方,心里萬分憋屈。
此時她開始嚎啕大哭,嚇得哥哥弟弟都起床莫名其妙看她,家里又沒人打她罵她,她哭個甚?不可理喻。
三娘見她只字不吭氣,還越哭越兇,她怕鄰居們聽到孩子哭,還以為是她這個后媽虐待孩子,她的暴脾氣頓時讓她火帽三丈,一把把陳平揪起來問過明白,她怒道:“你哭哪樣,給我說清楚?!?p> 朽朽見老婆發(fā)脾氣,急忙問女兒:“你不要哭,好好給我們講是怎么了?。”
陳平還是止不住哭,氣得三爸打她一巴掌,還是第一次打她,雖有些心痛,但又不想大半夜的,老婆生氣,搞得一家人睡不著覺。
陳平光腳踩在地上,還是低頭哭,她沒想到三爸會打她,她還是第一次被他打,看來三爸從小不要她是真的,他就是不喜歡她。
她更悲傷地哇哇大哭,就是不說她為什么哭。
三爸說:“你不說還哭,家里又沒人欺負虐待你,信不信我拿棒子打你,陳麗,去給我找根棒棒來?!?p> 陳麗還是不希望三爸拿棒棒打姐姐,就在原地呆望,她媽媽說:“快去給你爸爸找根棒子,要不然她一直鬧得一家人睡不著覺”。
其實三娘也只是想嚇唬嚇唬陳平,三娘覺得陳平哭,肯定是對她這后媽不滿,這個家只有她跟她沒血緣關(guān)系,她也是陳平假想的“敵人”。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得罪這大小姐,她今天一定要弄個明白。
陳平聽說要弄大棒子打她,還是怕,才止住哭聲。
三娘見她不哭,推她肩膀問:“你老實講,你是為哪樣哭,講不清楚不許睡覺,明天不許吃飯?”
“不是,沒為哪樣?!标惼降吐暬厮锏?。陳平被三娘推得晃了晃身子,差點沒站穩(wěn),還是怕三娘,她哪敢說實話
“沒為哪樣?不可能啊,大半夜的哭,不是有原因,就是抽風?”三娘怒道。
“我,我想回大伯家?!标惼竭€是把想法坦率說出來。
“回大伯家?......“
三娘一聽她是這個理由,更來氣,想到:這“悶頭咕”,從來這家,就沒見她笑過,沒少她吃,沒少她穿,人也不喊。來這些天,就沒見她喊她幾聲,真要回去,老公和鄉(xiāng)下那些親戚,肯定覺得她不待見陳平。
她大伯、二伯、叔叔、姑姑們,也可能會懷疑她對陳平不好,畢竟是后媽。
這世上就沒聽說幾個后媽對前娘生的孩子好。要是他們這么想,這不是在家族里得罪人嗎?她可擔當不起這罪名。
“好,你聽好,你要回去我們不攔你,但你得寫張保證書。”三娘給她出難題道。
“保證書?”朽朽也不清楚老婆葫蘆里賣啥藥。
“就寫你是自愿想回大伯家,不是我們逼你去。陳麗去找紙和筆?!?p> 陳麗聽了媽媽的話,去找紙和筆拿給姐姐。
陳平拿到紙筆,也毫不猶豫去到桌子上寫起來,她想,只要讓她回大伯家,讓寫啥都無所謂。
她寫到:“我不想在三爸家,我要回大伯家,我自己愿意回大伯家的。”寫完交給三娘。
“你都是快讀中學的人,保證書都不會寫,在鄉(xiāng)下學的啥?格式不對,重寫。‘保證書’三字要寫在第一排內(nèi)容上面的中間。下面落款,要寫你名字和時間?!?p> 陳平又按三娘說的,重寫交給她。
“寫得太簡單,沒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不說清楚,你家親戚們還認為是我這后媽虐待你,既然你要脫離這個家,就脫離干凈點?!?p> 朽朽還是弄不清楚老婆的套路,他覺得老婆太敏感,孩子終歸是孩子,剛來幾天不習慣正常,老婆不至于下狠手,真要趕她吧?
當初也是她要求他,把姑娘接來的,這回陳平屁股都還沒把板凳坐熱,就又要趕她走,雖說女兒不懂事,但大人不能和孩子一般見識吧?朽朽心里對老婆的態(tài)度有些不悅,但他又怕老婆更生氣,他在一邊很不自在,一副欲言又止樣。
他知道女兒不敢問老婆要怎么寫,才讓她滿意,他替女兒問老婆道:“你要她怎么寫,你才滿意?”
“要她寫她是自愿回去,跟我們家脫離一切關(guān)系,把她戶口下到農(nóng)村,將來她出嫁,生老病死都與這個家沒關(guān)系?!?p> 朽朽一聽,這太狠了,當時農(nóng)村人要上個城市居民戶口,就是鉆頭覓縫,擠破腦袋都很難辦到的事,把女兒戶口下到農(nóng)村,她連口糧都沒得供應(yīng)的,什么糧票、油票、布票都會沒了,這讓孩子在農(nóng)村咋活?那她就真沒出頭之日,一生就在農(nóng)村幫人種田,這絕對不行。
他跟老婆說:“她回去可以,下戶口我不同意。算了,不寫了,快睡覺,陳平,如果你不想在我這,明天我送你回大伯家,等你想通了再回來也可以。”
德茵見老公開始和稀泥,更是不依不饒,她非要陳平說清楚,是不是覺得她虐待她?
朽朽做和事佬又勸女兒道:“你三娘一直記掛你的,給你打過毛衣,也給你帶過零食,寒暑假叫你來家頭玩過,沒打過你,罵過你,你要咋樣?你是真鐵了心要去農(nóng)村?一輩子當農(nóng)民?”
“嗯!我愿意回農(nóng)村,愿意當農(nóng)民。”陳平犟脾氣上來,也不怕三爸了,回他道。
“放你狗屁,你個不通皮的短命崽,你一小顆耳屎,你懂個啥生活的艱難,老子不同意。你給老子打消這念頭,睡覺,都睡覺?!比謿獾么蠼?。
“不行,她今晚不把保證書寫好,她別睡,大家都別睡。”三娘仍然堅持自己的憤怒道。
于是倔強的陳平就執(zhí)拗地寫,其他三孩子困了,都睡覺去。
陳平寫完勇敢地拿給三娘看,只見紙條上寫到:“我是自愿回大伯家,不是三爸三娘逼我回去的,我回家當農(nóng)民也是我自愿的?!比锟赐隁獾镁退?,說:“不合格,重寫?!?p> 這樣折騰到三娘自己實在太困去睡覺,陳平的“保證書”都沒讓她滿意。她是不希望陳平走,故意折磨她,這保證書隨便陳平怎么寫,表達自己訴求,是不可能讓三娘滿意的。
要陳平真走了,在家不把她累死,說下戶口和不管她確實是嚇唬她,誰知這丫頭還嘴硬,高低不吃她這一套。
她像斗敗的公雞,心里很生氣,但一時也沒啥招,先睡覺,等明天再說,于是大家才睡去。
早上起床,三娘不再叫她寫“保證書”,叫她整理一家人的床鋪,被子一定要疊整齊,床單一定要鋪平展,達不到她要求就重來,直到做到她滿意為止。
然后就是打掃各房間的衛(wèi)生,地一定要拖得干干凈凈,卡卡角角都不能見到有垃圾。然后要洗一家人的衣服。
由于陳平的保證書難讓三娘滿意,她回鄉(xiāng)下的愿望無限期落空,
三娘確實是個愛干凈整潔的女人,她見家里誰的衣服臟,必須脫下來讓陳平洗,夏天每個人都是天天要換下來洗的,被子床單枕套是每隔一星期換洗,她就是要陳平一個人洗,誰也不許幫她做。
從此,一小院子里的人們就注意到陳家來了個黑瘦,眸子大,亮晶晶,撲閃著長睫毛、下巴有胎記的女孩,女孩很勤快,她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時,看她都在做事,女孩看上去就10來歲,要是她下巴沒這塊胎記,女孩還是秀氣的。
院子里的人,??此艋蛱嵋换@子衣服、被子、床單下河清洗,大人們都覺陳家這女孩太懂事乖巧,太能干,也讓人憐憫。
也有人悄悄議論,有后媽的孩子是要可憐些。自從陳平來后,從未看見陳家其他人下河洗過衣服和被子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