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丈夫在外留情,她心中難過,半日彈指一過,總是恍恍惚惚。
午后回房,正好撞見他提筆寫信,不知是要寄給誰的,竟一邊疾書一邊嘴角輕提,笑意盈盈,甚至連她進了門,都沒留意。
她咳嗽了一聲,他一抬頭,嘴角邊的笑意剎那收回,立馬端正身子,嚴肅起來。
怪他不懂作張作致,前后反差實在太大,痕跡明顯,她心中一下了然,故意伸頭望了一眼,嘴里問著:“給誰寫信呢?”
他嚇了一跳,忙里著慌地將一張空紙覆蓋在信上,不肯給她看,嘴里冷冷打發(fā)道:“去看看京兒的字練得如何了,別來吵我?!?p> 她一怔,心里眼里,頓時都冷了。
頓了一頓,仍有些不甘,明知故問:“不會是在外頭有相好了吧?寫封信也能笑成這樣!”
他面色一頓,沒有看她,頰邊卻是紅了。
她戲笑開,接道:“沒說不準你納妾啊,看中哪家的嬌娘,只管開口便是。”
“你有完沒完,發(fā)什么瘋!”他倒生起氣來,猛猛地拍了一下桌邊,沖她怒目圓睜。
她徹底呆了。
成親多年,他從未沖她發(fā)過火,這還是第一次。
往日言語輕柔,諸般敬讓,一切歷歷在目,萬般恩情卻盡毀今朝。
她鼻頭一酸,差點墮下淚來,半晌無語,只是干巴巴地瞪著他。
他自然也慌了,目光閃爍,細細留意著她的臉色,幾次張開嘴巴,似乎有話想說。
她自覺沒趣,點點頭,站了起來。
正好門外有某處執(zhí)事前來請示,她按袖而去,終究無話。
沈煙為她揭簾,目光心疼地環(huán)繞著她。
她嘆了口氣,幽幽一笑,喃喃自語:“那話說得真有道理,靡不有初,鮮克有終?!?p> 沈煙輕聲勸她:“夫人要剛強些,萬事還指望您作主呢?!?p> 日頭晃眼,她瞇起眼睛,順勢把凝在眼角的淚意憋了回去,沈煙執(zhí)著錦毛扇,為她一下一下扇著涼風。
一徑忙到月掛中天,索性連晚飯都在靈堂里湊合著打發(fā)了。
回到抱夏,熱氣總算息了,沈煙放下窗撐,焚起驅(qū)蚊的香料,睡意才淡淡尋上她的腳跟。
一墻之隔,還是熟悉的鼾聲綿綿,似乎白日那一場矛盾,只有醒著的人獨自記得,睡著的人早已心無罣礙。
獨臥竹床,她想著:夫君鼾聲雷鳴,我作新婦時,夜里被他吵得甚煩,左右嫌棄,生怕這輩子都睡不好覺了,哪知一個月不到,竟然也就習慣了……不知遠處那位娘子——那位他想起來時,嘴角會忍不住偷偷上揚的神秘女人,是否也曾嫌棄過他,為此整夜輾轉(zhuǎn)難眠,還是早就習以為常,沒這動靜佐著,反倒睡不著覺,日夜只覺凄涼牽掛……也不知那位娘子生著一副怎樣的眉眼?手多大,腳多小,除了繡活精湛以外,還會些什么……夫君閑時喜歡聽曲,那女子能歌善舞嗎?
思來念去,淚意再度欺上鼻頭,重重的化為嘆息,被她送出身外,沒過多久,云板聲響,天就要亮了……
早上忙過一程,來到主廳,才知他也來了,幫著接人接物,還算殷勤。
夫妻倆自昨日絆嘴,便再未相見,如今兩下一照面,她心中百感交集,他倒清風依舊,月明不改,一副自然而然的坦蕩模樣。
她嘆了口氣,主動走上前與他敘起閑話,俄見孔媽媽悄沒聲地走到近處,站定后,也不與誰攀談,只是按著手,眼風不停朝她掃來,她立馬退到邊上,沖孔媽媽點了一下腦袋。
孔媽媽湊上前說:“幺姑娘快到我們院子去一趟吧。”聲音竟又急又怕。
她臉色一沉,立馬問迅:“出什么事了?可是長嫂她——”
孔媽媽連忙截斷:“與大奶奶無關(guān),是那個叫孟臨的小丫頭,失蹤多日,總算找著了?!?p> 她頓時松了口氣,哪知孔媽媽接著竟道:“找到時人已經(jīng)沒了,投井而亡,身子眉目全都泡得不成模樣,姑娘見了,可不要驚慌。”
她剛剛松出的那口氣,又緊緊地抽回了腹間,一時頭皮發(fā)麻,手心發(fā)冷。
孔媽媽偷偷瞧了她一眼,繼續(xù)說道:“孟臨娘親與二叔家的奶奶聞訊而來,甚至驚動了大奶奶,大奶奶心里有愧,執(zhí)意當堂親審。幺姑娘是知道的,憑大奶奶的身子骨,哪里經(jīng)得住這番折騰,我等苦勸不聽,只好來請姑娘出面處理?!?p> “二嫂也來了……這還了得!”她聞此言,一時心急如焚,飛快往木繁院趕去。
路上聽孔媽媽細說,才知道孟臨原來曾是二嫂身邊的丫環(huán),因長相端妍,機靈可愛,被長嫂當面稱贊了一聲,二嫂次日便將人送了過來。
如今孟臨慘去,盡快查清其中曲折,給孟家一個交代,這是首要。勸長嫂寬心,這是次要。還得留心關(guān)照二嫂那邊的顏面,這一點也很重要。
她一路細細琢磨,自有思量。
來到主房外,門口婢子正要通報,她卻擺了擺手。
里頭恰好傳來二嫂的聲音。
二嫂是個爽利人,行事高調(diào),快人快語,又模樣俊俏,使得一對好刺。素來脾氣火爆,心平氣和時,與誰說話都好聲好氣,遇到悖時,閻王老爺都敢罵。
二嫂出身名派,一向看不起她,她也總是躲著讓著,免得與之羅唣。
此際,一簾之隔,二嫂的聲音清楚飄來:“我聽說她接管這家沒幾日,就另立了新規(guī),而且事先還未曾請示過你,越俎代庖,自作主張,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期間長嫂咳得厲害,緩了好大一會兒,才道:“瞧你這話,哪有把妹妹當外人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二嫂尖利地反駁道:“嫁得又是行腳商人,小家小戶,什么世面都沒見過,緊巴巴勒著錢袋過日子的出身,哪有能耐操持這么大的場面啊?”
長嫂一連嘆了好幾口氣,才道:“我看她治管得很好嘛,上上下下一派有序,就連辛管家都……咳咳……”
“哼,她那新規(guī),就是摳門摳出來的,根本拿不上臺面,姐姐可別被下人蒙騙了。她心狠手毒,下人們都怕她,哪敢與你說實話?”
長嫂笑了笑,聲音越發(fā)虛弱,“瞧你說的,這都欺上瞞下了,那還了得?”
“可不是欺上瞞下嘛!”
“誰欺上瞞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