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最后選擇
十日后，狼爪留在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猶留用過午餐后，摸著鼓起的肚子窩在窗口上，翹著二郎腿，叼著草枝哼著小調(diào)。
見他靠近，小家伙們豎起了脖子，長大了嘴巴，等待喂食。
“母鳥拋棄你們了？”他問鳥窩里看家的幾只雛鳥，并用竹簽喂它們?nèi)饷??！瓣幊怯写合那锒瑔?？主事大人說冥度的四季分明，你們是不是也能感覺到變化？”在窩的不遠(yuǎn)處，昨天他撒一些糧食，希望鳥媽媽能吃到，不必飛遠(yuǎn)覓食，然而到現(xiàn)在，那小碗里的食物還原封未動?！八蟾乓彩巧聿挥杉喊??！?p> 喂完小鳥，猶留扭頭瞥見一只白額山鷓鴣佇立在屋檐上，這家伙不知道何時來到，他竟然毫無察覺。
這是一只雄鳥，雌鳥的頭頂、頸、喉的羽色均較暗淡。城堡四周的山地闊葉林、針闊混交林、灌叢及竹林內(nèi)皆住有，尤其是陰濕之地。猶留看著它，它也看著他，旋即口水從嘴角溢出，獨特的口味和鮮美的肉質(zhì)一直以來都深受百姓喜愛，然而附近的山鷓鴣早都被獵干凈。他入城時，山鷓鴣已退居長屏附近及原始森林中，為何此時會現(xiàn)身在他的視線內(nèi)？
幸好，他剛用過午餐，廚娘親手做的米酒燉香菇老鴨，特意給他留了大鴨腿。
摸著肚子，他正回味無窮時，木門猛地推開。
門背撞在床尾，砰的一聲響，喬擇側(cè)身擠入，大步跑到窗邊伸出脖子，開口便問他：“云溪在哪？”
一身魚白色外衣的領(lǐng)子上惹了幾粒黑芝麻，堂堂博赫三公子竟然任憑不聞不問。“三哥？”他伸手一一彈去喬擇領(lǐng)子上的黑點。
抓住猶留收回的手，喬擇急得滿頭大汗道：“大哥有危險，沒人知道大哥去了哪里，云溪的耳朵布滿陰城，他一定知道大哥如今身在何處?！?p> “這個點，二哥應(yīng)該在他房間里吧。你不是緊挨著二哥，怎么跑來問我了？”猶留立即跳下窗戶，走到走廊左右看了一眼，順手將門關(guān)上?！艾F(xiàn)在，二哥應(yīng)該在午休?！?p> “他不在房間。”喬擇說。
“我親眼看見他進(jìn)房間的。”剛說完，他便尷尬一笑，“二哥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訴我的。”
“大哥有生命危險，快想想，他還會去什么地方？”喬擇催促道。
抬起頭望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喬擇，他脫口而出：“三哥是如何知道的？”
“你先別管我是如何知道的，云溪還會去哪？”喬擇上前，猛地抓住他的肩膀，目光吃人。
喬擇的神情駭人，從未有過。他本能地掙脫開，一個趔趄，便順勢倒在了床上，旋即尷尬地站起來，揉著肩膀道：“可能在大哥的書房?！?p> 還未等他確定，喬擇已經(jīng)奪門而出，猶留來不及思索，立即緊跟其后。地隰書房的門緊鎖，地上果然留著淺淺的腳印。
砰砰砰！
喬擇用拳頭捶門，猶留立即左右張望。若是吵醒夫人房里的靈若，吃一頓罰是小事，最怕靈若嚎啕大哭，猶如天崩地裂之勢，讓人無處可逃。直至啞了聲音，她才會善罷甘休。
門縫里露出腳影，喀一聲響，大房門打開三分之一。云溪見到喬擇，立即黑了臉，冷聲道：“三公子，你連大哥的書房都不放過?！?p> 直臂推門而入，喬擇越過云溪，他隨后，轉(zhuǎn)身關(guān)門。好大的書房，相比之下，他的暖房就像是個籠子。
待他回轉(zhuǎn)四目相對時，云溪臉上生了詭異的表情，摸著他的頭說：“我的小猶留長大了，都知道要和三公子并肩而行呢。”
“二哥?！彼傲艘痪?，云溪的目光立即掃射過來，他自覺往旁走了七八步，背脊貼著墻壁而立。
“和四弟無關(guān)，是我找他逼問你在哪里。”喬擇及時說明。
目光立即悠遠(yuǎn)深邃，云溪收回手，在顴骨下露出淡淡的笑容，夸贊道：“真是好四弟，都懂得為三弟帶路了。這是大哥的書房，就算是特納蘭英都不可以踏入。你這個腦袋著實太小，根本裝不下幾件事情。明天讓廚娘燉個豬腦給你吃吧，以腦補(bǔ)腦，先天不足后天就要努力補(bǔ)?！?p> “二哥，我......”他剛提起左腳，云溪瞪了一眼，只好收回腳，
“不管怎么樣，你都是我的小猶留?！痹葡笾哪橆a，似警告又似承諾，旋即轉(zhuǎn)身面對喬擇?！安┖杖?，你找到我了，究竟有何指教？”
“二哥，別鬧了?！眴虛耦~頭上的汗珠子越滾越急。
疾雨朝窗欞砸落，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讓人霎那間心慌意亂。
“陰城不比冥度自由，博赫家自古以來長幼有序。如果你想教訓(xùn)我，那就請你回去讓你的母親早點嫁給博赫努一。這輩子是沒有機(jī)會了，下輩子你們娘倆可以趕個早?！痹葡湫Φ?。
“二哥，三哥不是這個意思。”他脫口而出。
“閉嘴！”云溪猛然扭頭對他怒吼，“沒大沒小，這里還輪不到你這么個蘿卜頭主持正義?！?p> “博赫身為七子七族之一，不應(yīng)該在我們這一代人手里沒落。當(dāng)年父親獨自面對，何其艱難，都不曾放棄絲毫。如今博赫有四子，沒有理由衰敗?！痹葡３掷潇o。
湖藍(lán)色的棉衣在膝蓋上生出了許多皺褶，彎腰伸手撫平后，云溪陡然大笑，雨聲及時掩蓋。
“三哥真有事......”
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云溪喝住道：“待會再和你算賬?！?p> “二哥，是恨透我了吧。二哥本是忠義之人，只恨我和母親，從不牽連惜靈。大哥二哥的忍耐和寬容，三弟銘記于心。如今博赫家有四子，已然是不爭的事實，還望二哥盡早能接受。無論外公、母親還是洛王的確都看中族長之位，而我只想成為博赫努一的第三子。作為我自己，冠以博赫，我不想成為落向大地的雨滴中平平無奇的一滴。”喬擇倏然轉(zhuǎn)身，望向窗外茫茫原林，旋即回頭問?！岸缒芙o四弟位置，為什么不能給我一個地方站呢？”
“林外人的血燒不熱。”云溪突然橫臂，指甲從喬擇的鼻梁骨上的劃過。
裳尾掃地而過，身子及時后仰，彈起站穩(wěn)后，喬擇直視云溪的眼睛，問：“二哥沒有飲過，如何知道不熱？”
“仗著那個女人給你吹枕邊風(fēng)，如今都不知道自己排行第幾。”云溪幾乎是咬牙切齒。
橫抱著云溪的腰部，猶留喊道：“二哥別鬧了，大哥出事了。”果然是長子的書房，就連地板都是鋪就著格紋地毯。
云溪低頭望向腰部，眼睛如釘子，鉆進(jìn)猶留的眼睛，接著抓起領(lǐng)子說：“你要是再和三公子同穿一條褲子，詛咒大哥，我就讓你屁股開麻花?！?p> “二哥和大哥乃是一母所生，自然血濃于水，處處彼此相互照應(yīng)?？晌疑砩弦擦髦┖盏臒嵫^不是那白眼狼。自幼生在陰城長在陰城，受父親教誨，母親和各位師傅監(jiān)督，二哥從不曾看看我的心早扎根在野林。母親嫁到博赫家族后，不曾離開陰城半步，來往冥度的信件二哥不是都一一查閱過。若二哥肯放棄偏見，自然能明白我母親的處境。她才是這陰城里最孤獨的人，我和惜靈都姓博赫，她卻姓特納。二哥老說父親受母親蠱惑，那是因為二哥聽信讒言，以為鶴夢夫人之死乃是外公一手炮制，更是你們兄弟失去母親的始作俑者?！?p> 右腳踩著魚白衣尾一角，不斷碾踩，隨即云溪抬起頭，雙眼通紅，怒吼道：“不準(zhǔn)你直呼我母親的名字。若不是特納家族惦記野林，我母親怎么會突然死亡?！?p> “二哥，可有證據(jù)證明大夫人之死乃是我外公及母親所為？”喬擇的一邊肩膀隨著衣尾不斷下沉。
“呸，洛王的家犬?！痹葡艘豢??！安┖张欢娔桥说木凸穷^軟，我可不吃這套。有什么樣的母親就有什么樣的兒子，你也不過是蛇蝎心腸的東西。平時里我顧及大哥，今日是你沒事找事送上門，別怪我不給那個女人留臉面?！?p> 喬擇閉眼呼吸兩個兩回，睜開眼睛，緩緩道：“有什么樣的母親就有什么樣的兒子，大夫人的賢惠寬厚，依舊留名在城堡。那二哥你呢？母親常對我說，家和萬事興。二哥先入為主，自然聽不見看不見母親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母親身邊的老奶媽乃是慕容家的私奴，那紫衣是洛王的耳朵，她有抱怨過半句嗎？二哥，你低估了你的家人?！?p> “城堡里除了你們特納家，誰還會盼望大哥出事。大哥有侍衛(wèi)保護(hù)，永不著你瞎擔(dān)心。”云溪坐在書桌前，低頭看書。
喬擇走到書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上，冷靜道：“當(dāng)真沒有？慕容家身體里可沒有流著一半博赫的血。”
聞言，云溪勃然大怒，站起身來，“她不過是睡在大哥床上的女人?！?p> “我母親也不過是父親的妻子?！眴虛窕卮?。
“那個女人她......”
“母親最大的過錯就是為父親生下了我?！?p> “是。那個女人要是不出現(xiàn)在這里，我母親不會死，大哥和我也理所當(dāng)然繼承博赫家族的一切。什么都不會改變?！?p> “二哥的心結(jié)，我沒有辦法解開?！眴虛袼闪艘豢跉猓~頭的汗珠子墜落在書桌上。“仁澤喜歡大哥，定是知道大哥奔波于野林，常常遭受毒物攻擊，就給他做了個避毒香包。誰知送給大哥時，不巧被慕容家的丫鬟看見并告訴了慕容嬌英。二哥，尋常女人是善妒的，慕容家的女人尤甚。”
“哪個女人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慕容嬌英豈能動手殺了大哥。大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是個寡婦?！?p> “慕容家女子出嫁后，不習(xí)慣夫家生活者，可隨時回慕容家，再擇良婿另嫁?！?p> “胡說八道。堂堂冥度國的慕容大家門風(fēng)竟如此隨便，我的小猶留都不信?！?p> “二哥，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我都在鐵索橋的另一端等半刻。半刻之后，我將去做正確的事情，就算把野林翻過來，我也要找到大哥?！眴虛裾f。
猶留繞過書桌，站在云溪右側(cè)，看著握緊的拳頭，勸道：“二哥，我的直覺告訴我，三哥是真心想救大哥。若是你知道大哥在何處，不妨說出來?！?p> 喬擇打開書房的門，他們卻見到了六神無主的仁澤。
“二公子，我求求你去救大公子吧?！比蕽晒蛄讼聛?，聲淚俱下。
“他和那個女人就盼望著大哥出點差錯，他好坐上那青銅寶座?！痹葡嬖V她，“大哥的確出林了，可是他帶著一隊侍衛(wèi)，無需擔(dān)心。仁澤，我知道大哥對你有救命之恩，你不該再多想。聽見了沒有？”
仁澤點點頭，承諾道：“二公子的話，仁澤聽見了。”
說罷，仁澤站了起來，喬擇伸手扶起她，仁澤道過謝，與喬擇一起離開了書房。
“二哥，我在鐵索橋等你，你取劍時，給我也取一把?！闭f完，猶留打開了房門，隨即轉(zhuǎn)身將腦袋擠入門縫里，“二哥，你快點哦。”
鐵索橋一端，站著喬擇和仁澤，兩人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猶留立即沖過特索橋，喘著氣問：“你怎么也跟來了？”
“我雖是女子，可也是野林人，哪個野林人不能在野林里生存啊?！比蕽杀持粋€包，看不出鼓鼓之下裝了什么。她望著猶留身后，發(fā)現(xiàn)空空蕩蕩，便問：“云溪公子，還是不肯來嗎？”
“二哥去取劍了。”猶留說。
三個人站在鐵索橋邊上，猶如柳條吹著寒風(fēng)。
“半刻之后，我們就出發(fā)?！眴虛襁呎f邊整理著馬鞍。
“三哥，二哥只剩下大哥，那些氣話，你別在意。”猶留在馬鞍的另一邊解釋。
“那你呢？”喬擇突然抬起頭，望著他。
這清澈的目光令猶留無所遁形，望著對面俊秀冷靜的面盤，“我.......”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二公子，我們在這里?！比蕽蓳]手。
云溪將劍遞給了猶留，坦白道：“大哥這時候應(yīng)該在回林的路上。若是大哥真遇到危險，他一定會拐到一線天。算算時間，差不多到一線天了。若是有人要襲擊大哥，這是絕好的機(jī)會?！?p> “一線天？的確是個好地方?！眴虛顸c點頭，話未落便翻身上馬。
氣氛依舊結(jié)霜，他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如果真如有云溪所言，那地隰必然會遭遇襲擊。為了卸下壓力，猶留喊了聲：“出發(fā)?！?p> 一個風(fēng)團(tuán)子正面摔了下來，他的喉嚨里灌滿里陰冷猶如含糊嘴里的濃稠粥水，聲音都被擠回喉道，憋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