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異樣加重
醉仙樓就像一個醉鬼躺黑暗里，發(fā)出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用盡最后一口氣挪動到門口，可惜這時候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提起胳膊敲門，隨即整個身子如落葉般飄落在地上，這霎那所有的血都冷卻了。天地只剩下黑暗，將他一口吞噬。
一道極細(xì)的光亮在撥開他的眼皮。
“好家伙，終于醒了?！碧餇攲λ冻隽藰O其丑陋的笑容，煙熏的牙齒就像城墻上的石塊般古老。
“田爺！”聲音從喉嚨里擠了出來，干涸的嘴唇就像樹皮綻裂出死皮，他吸了一口氣，嘴里滿是苦澀。
“你要是再不醒來，老子就要把你全身都扒了，看看是不是還有其他傷口。”田爺用食指比著他的胸口，問他，“說，這是哪個混蛋黑心肝的王八羔子干的？”
左手撐在床上，支起了整個軟綿綿的上半身，皮肉下的每根骨頭都像風(fēng)干了許久，關(guān)節(jié)已銹跡斑斑，重新啟動時不斷發(fā)出咔咔聲?！拔宜硕嗑?？”一個名字閃過猶留的腦海，他即刻祈禱諸神庇佑。
“兩天。”田爺對他晃著兩根手指。
他掀開棉被，熱氣立即潰散，翻身下床，窗外的寒風(fēng)立即撲了過來。田爺見狀，不容分說將他搬上床，往里頭一推，扯出被子裹住了他的身體。
“老子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活你，可不是等你睜開眼皮就來糟蹋自己。躺著，躺下去。”說完，田爺索性坐在床邊，翹起了二郎腿，指著前方，“臭小子，你不說點(diǎn)什么?！?p> “瘦子，去給他做點(diǎn)吃的?！?p> 熟悉的聲音從右前方流了過來，“大哥哥？”他本想掙扎著起身，奈爾骨頭軟，宛若一團(tuán)棉花似的有氣無力。
“田老頭的確花了很大力氣才將你救活，你躺好，別浪費(fèi)他的一番苦心?！币叭送醣硨χ?，看不見任何表情，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誰下的毒手？”
田爺轉(zhuǎn)身望著他，整張臉皺起了起來?！斑@可不是一般的烙刑。誰和私生子有這么大的血海深仇??？不過你也是老天爺心疼的人，否則也不會碰見老子。你這傷，放眼整個野林，也未必有人能醫(yī)治。若不是最近臭小子有事來陰城，你這條小命就呼呼了?！柄椦劬鹱×怂哪槪安贿^你小子既受了這烙刑，卻還能從鬼門關(guān)里爬到這兒來，簡直就是神仙附體了?！?p> “冰霜之心？”他想起了站在荒野里聽到的對話，鬼老的確是這么對主事說的。
野人王舉起的茶杯停在半空中，久久才開口問：“你知道？”
“不是在竹海嗎？”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再度掀開棉被，褪至胸口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傷口，竟然已愈合結(jié)痂了?！安豢赡埽 比舨皇翘稍诖采?，他一定會摔個四腳朝天?！霸蹩赡?！”
“冰霜之心，的確在竹海?！币叭送跏冀K拿背對著他，黑袍子裹住身體，令人不知道神情如何?！笆翘锢项^救了你?！?p> 像救命恩人投去感激的目光，旋即他撲了上去，抱住了田爺?shù)母觳?，急忙求證道：“田爺，你找到冰霜之心了，還有沒有剩余的？”
“剩余？”田爺向后縮去，“你這個小子，當(dāng)冰霜之心是什么玩意兒，是那盤里的菜肴嗎？”
“真的一點(diǎn)都沒有了嗎？”他在祈求。
“你要冰霜之心做什么？”野人王問。
燭光被風(fēng)吹散了，屋子頓時變得暗淡。事已至此，他坦白交代道：“救人。有個人受傷比我重，兩天前已奄奄一息，鬼老說除非在竹海里找到冰霜之心，否則那個人就死翹翹了?！?p> “那真是個倒霉的家伙，老子估計是有心無力了?！碧餇斖麚u搖頭，“鬼老，又是陰城哪號人物？”
“大概是一個想救人的醫(yī)者吧?！彼孪?。
接著，野人王和田爺互看了一眼，在光亮和黑暗匯合的灰交換了眼神?！罢l傷了你？”野人王走到床邊，再次問他名字。
“螽斯門二主事。”
“二主事，那的確有夠二的。私生子在陰城要啥沒啥，就算讓你永不超生了，也改變不了大格局。這家伙多此一舉，所為何事？而且動用這么惡毒的烙刑，小心斷子絕孫，也不怕驚動了博赫？”田爺邊說邊將他強(qiáng)行按在床上，“躺下！說話張嘴就行。”
有過一瞬間的猶豫，但很快被信任消滅，畢竟他根本沒弄清楚云溪的目的，不敢胡說八道?！皯?yīng)該是為了羊皮地圖?！豹q留決定坦白。
窗花的風(fēng)起了脾氣，正扯著樹木的枝椏往長屏拖拽，發(fā)出了急切的嘶吼聲，令人的心徒然慌亂起來。
他試著大口呼吸，以此來確定胸膛上的烙印再也不會撕肉剝骨般疼痛。作為一個愛聽故事的假私生子，沒有任何理由說服他相信這只是諸神臨時起意的慈悲。
茫茫野林，蕓蕓眾生，他憑什么例外？
右手掌覆蓋在烙印上，隔著一張薄紙的距離，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凹凸的皮膚在指腹下猶如暖房粗糙的地板，熟悉的炙熱從心臟驟然迸射而出，焦味充斥鼻腔，疼痛如永恒記憶重新襲來。烙印在胸膛上疤痕，就像半個斷掌永遠(yuǎn)無法磨滅。
分明已毫無痛苦的疤痕，卻在指腹下疼痛無比，令他直沁冷汗。仿佛還有更大的火曾經(jīng)燒成灰燼，無法負(fù)荷的疼痛排山倒海而來，整個胸腔宛若無骨，空蕩蕩如田埂上的破布袋，隨風(fēng)而去。
偌大的房間頓時幻化成熊熊烈火，而他只是一根人形的柴火，烈焰燒光了衣服和衣服。窒息的焦味堵住了喉嚨，仿佛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真實(shí)，等陰風(fēng)吹進(jìn)鼻孔，將焦味沖散，他才回歸現(xiàn)實(shí)。旋即，黃豆大小的汗珠子從下巴處低落而下，他用手心接住，一粒接一粒。
每一幕都記憶深刻，痛苦烙印在記憶里，根本無法遺忘。難道那塊破鐵的作用是真的？
“當(dāng)然?！蹦堑缆曇粜褋怼?p> 這種疼痛，居然把沉寂的那道聲音居然逼現(xiàn)身?！斑@個仇我會報?！彼l(fā)誓要永遠(yuǎn)記住這種疼。
“你要感謝他?！?p> “憑什么？”他恨不得吃了仇人。
“這會使你擁有更強(qiáng)大的力量?！蹦堑缆曇舾嬖V他，“如果不是那塊破鐵，我根本不會醒來。我的力量已經(jīng)消耗太多了，需要補(bǔ)充能量。
“什么意思？難不成你還能吃了那塊破鐵里的惡靈？”
“我無法解釋。但很有可能，我不是因為你疼痛才醒來，而是因為有一股力量注入，才讓我醒來?！?p> “這陣子，你跑哪里去了？”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開始強(qiáng)大了，我就變?nèi)趿?，直至消失?！?p> “你還會消失嗎？”他從來沒有想過是這個情況。
“你成為你自己的那天，我就會徹底消失了。我們本就是一體，不過是暫時分開了。”
“什么意思？你是鬼，我是人，怎么可能是一體的？”
田爺察覺到他的異樣，立即站了起來，“怎么了？”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轉(zhuǎn)身告訴野人王?！皼]發(fā)燒啊。”
野人王走了過來，黑袍下的眼睛宛若是夜幕里兩簇黑火，鑲嵌在眼眶里，直把任何靠近野人王的冷氣及妖魔鬼怪都一一燃燒。
這絕對不是一雙尋常的人眼！無法探底的幽深，猶如兩股無窮的力量將他的三魂七魄撕扯出身體。
啊！他不由自主地發(fā)出慘叫，雙手緊緊抓住墊床的棉被，指甲陷入了指腹中。
“臭小子，退后，立即退后！”田爺反應(yīng)過來，立即將野人王向后推。
當(dāng)野人王褪至桌子另一面時，他終于喘上了一口氣，三魂七魄也癱軟在皮囊里，虛弱無比。
“他怎么了？”野人王望著田爺。
田爺歪著腦袋，小心翼翼地靠近，檢查了他的瞳孔、呼吸和心跳?！皯?yīng)該是體質(zhì)問題吧？”轉(zhuǎn)頭和野人王解釋。
“這個玩笑一點(diǎn)都不好笑。”野人王甚是擔(dān)心，毫無保留地寫在臉上?！皶粫悄?.....”
“怎么可能？老子身體好得很?！碧餇?shù)纱笱劬Γ宋揽p，反駁道，“冰霜之心寒氣重，可能是他比較嬌氣，有點(diǎn)適應(yīng)不良。休息休息，老子估摸著也就沒什么大礙，指不定明日就活蹦亂跳了?！?p> 野人王走上前，語氣不佳，沉臉問：“先前，你不是拍著胸膛保證過萬無一失嗎？”
那股將靈魂往外拽的力量又出現(xiàn)了，疼痛使得他幾乎無法坐立，緊緊抓住了田爺?shù)母觳?。?dāng)野人王往前靠近一步，他就要粉身碎骨般難以自持。轉(zhuǎn)頭望向黑袍子，猶留恍然大悟，根本不是冰霜之心的副作用，而是野人王。這股巨大的力量來自野人王，“走開！”他喊了一聲。
“臭小子！”田爺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立即跨步阻擋在他和野人王之間。
野人王再度向后退去，直至他的氣息恢復(fù)平靜。
“小猶留，你怕......”田爺輕聲問，就像一個心疼自己孩子的老父親。
他點(diǎn)點(diǎn)頭，冷汗已經(jīng)將面盤洗了個濕漉漉。
“什么時候開始的？”
對此，他也一無所知，旋即搖搖頭回答：“大哥哥靠太近的時候，就像上百個人將我的身體里的魂魄硬生生地往后拽。田爺，我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是不是烙刑的惡靈附在我身體里，不肯離去？是不是連冰霜之心都救不了我了？我是不是必死無疑了？”
用袖子擦去他滿臉的冷汗，“當(dāng)然不是啦。老子的冰霜之心......準(zhǔn)確地說是老子親自取得的冰霜之心，那質(zhì)量絕對是上品，世間獨(dú)一無二。現(xiàn)在你也清醒過來了，說明你的傷已經(jīng)治療好了。管那烙刑是什么邪玩意，早已化成無有。你啊得到冰霜之心那便是重生，那團(tuán)破玩意能奈你何？”田爺耐心地解釋，接著詢問他。“好好想想，近來你有遇到什么怪事情或碰見怪人嗎？”
搜索片刻，他搖搖頭，“除了螽斯門的人，沒有了。”
“誒，那就奇了個怪了。之前你都不怕臭小子的，怎么忽然之間就怕他靠近了呢？”田爺?shù)您椦鄄粩嗟剌敵鰷厝岬墓?，鼓勵他繼續(xù)回憶。
“會不會是我遭受到詛咒了？老奶奶說有些被詛咒的人，是不可以靠近熟人的，一旦靠近，就會生不如死?！?p> “胡說八道，老子做鬼，呸呸呸！老子見鬼了，老子經(jīng)常在夢里看見自己和一群鬼在一起，也沒有倒霉過啊。”田爺伸出手臂，將他攬了過來，安慰道，“不就是暫時不能靠近臭小子嘛，他這個人不香，冷冰冰的，也沒什么人氣，靠近不靠近，也不是什么太要緊的事情?！?p> 一想到，從今往后都要與救命恩人保持一定距離，傷感立即淹沒了他。
“等......”
野人王剛開嘴說了一個字，立即被田野訓(xùn)斥道：“臭小子，說話注意點(diǎn)，他現(xiàn)在是病人，不是無堅不摧的戰(zhàn)士，根本經(jīng)不住嚇。你要是把他嚇出個好歹，到時候別怪老子沒提醒你?！?p> 野人王差點(diǎn)翻了白眼，活動一下下巴，直視他的雙眼，無比肯定地告訴他：“等你適應(yīng)了，就不會有任何感覺?！?p> 適應(yīng)？顯然野人王和田爺對他癥狀的由來，已經(jīng)了然于胸。他望著野人王，等待解惑，卻始終不見他們開口。
為什么不明說？難道還有比他身世更離奇的事情？他有些不安，卻也問不出口，就算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
“田爺，你能帶我去找冰霜之心嗎？”他想起了角九，“有個人的傷勢比我還重，他不能死。如果不是他，我已經(jīng)被鐵鞭打成熟肉泥了?！?p> “冰霜之心，在竹海。你要是想得到冰霜之心，只能親自去取，而且得看竹海里有沒有愿意日行一善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