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毫不知情
待他完全能下床自由行動，已是兩天后的事情。
簡簡單單用過早飯，瘦子收拾碗筷時才告訴他：“野人王和田爺已經(jīng)在昨天深夜時分離開醉仙樓，那時你正熟睡覺，他們交代別打攪你。”
最后一口濃粥剛裝滿嘴，還來不及咽下，“有留話嗎？”他含糊道，如今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們的行事風(fēng)格。不習(xí)慣，他還能如何？
將碗放在盤子上，瘦子搖搖頭。
“一句話都沒有嗎？”他將盤子上最后一塊雞肉也放進(jìn)嘴里?！氨热绫?？”角九的生死未知，那天夜里，田爺安慰過他受了惡靈烙刑的人盡管已奄奄一息。但只要生息還殘留，一時半會死不了。何況有鬼老在照顧，相信能多撐上一些時日。
對于鬼老，野人王評價道；一個能知道冰霜之心存在及作用的醫(yī)者，必定是了解野林歷史的人，角九在他會得到最好的醫(yī)治。
“他們走得很急。半夜里從被窩里爬起來，我剛好起來解手，才撞見他們離開。田爺?shù)哪樕诘脜柡?，?yīng)該是發(fā)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需要他們立即去處理吧?！笔葑勇柭柤纭?p> “難道出事了？”
“如果他們認(rèn)為有什么是必須告訴你的，一定會告訴你。如果你想知道，而他不想說，那你根本不會找到他們。博赫城堡那么大，醉仙樓太小，吃飽喝足，你應(yīng)該回去了?！笔葑酉铝蓑?qū)逐令。
“你太無情了?！彼寥プ旖堑闹噗E，滿臉委屈?！拔也抛×硕嗑?，難得輕松幾天，你怎么就趕我走。博赫努一城堡是大，可鳥籠再大，也是籠子?！?p> “無情？”瘦子叫了起來，把碗筷放桌子上，瞪著他?！澳銈€不知好歹的私生子，也不去樓下看看，胖子都瘦成什么樣了。你要是再不回去霸占著你的茅坑，以后你連個解手的地方都找不到。私生子和那些公子有什么區(qū)別，一樣不知道生活疾苦。對吧，四公子！”
如果讓博赫努一知道野人王密居在醉仙樓里，那張石雕般的面盤會不會坍塌？他們離開了，他也必須回城堡。雖然沒有人真正會在乎私生子，但老奶媽還是一如既往。關(guān)心？究竟是不是非得真心？如果不是老奶媽盯著，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個透明人。他還是必須回去取羊皮地圖，畢竟云溪刻意交給他，一定是有所安排。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暖房有多大！”他站起來，賣力比劃給瘦子看。
“知足吧！偌大陰城，甚至放眼整個野林，也只有博赫城堡才有暖房?！?p> “你住在醉仙樓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又不用看人臉色，自然是不會明白整天被眼睛盯著的感覺。”
“你啊，”瘦子戳中烙鐵留下的疤痕，“胖子說人要開心，這里就得自由。做人要是這里不自由，就算你住天上，那也是逼仄得要人命?！?p> 撓撓頭，一想到城堡里黑云蓋頂?shù)臍夥?，就令人莫名畏懼。“自從地隰臥床后，城堡里的一切都變了，每個人似乎都在打算著什么，我也猜不懂他們的心思。城堡掉進(jìn)了霧氣里，根本走不出去?！彼蜷_心扉，決定向瘦子倒倒苦水。畢竟這樣的瑣碎，除了瘦子，也沒什么人愿意聽私生子傾訴?！伴L屏難安，博赫努一幾乎不歸，特納蘭英和慕容嬌英雖從不照面，背地里卻斗得厲害。喬擇和云溪也不知道如何打算，只有靈若依舊天真無邪。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也沒有寫在臉上，我回去能做什么？”
搬出椅子，輕放在地，“你應(yīng)該還有個姐姐吧？”瘦子坐在他的左手邊。
望著眼前這張淡然從容的臉，猶留有些恍惚。短短時日，那個在樹屋里對陌生人充滿警惕的瘦子，如今儼然已是一個合格的陰城人，過往在這消瘦的身軀上并沒有遺留下烙印。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比起瘦子的穿戴，私生子倒是顯得寒酸幾分。這種寒酸不僅僅是衣服的款式、用料，更多是皮囊本身散發(fā)出的無拘無束。
“惜靈？”他有些詫異。
“惜靈，很好聽的名字。”瘦子的表情有些暗淡，“你多久沒見她了？”
多久？從娘子山回來，因為領(lǐng)養(yǎng)馬駒時見她鬧過一回，后來再也沒有碰過面?！八翘丶{夫人所出，而且是長女，擅使小性子，故而很少露面?！?p> 瘦子拉過茶盤，把一個素色的茶杯放在他面前，并倒?jié)M。“不是很少露面，而是根本沒有露面?！?p> “你來陰城多久，就已經(jīng)聽到這么多八卦了！可見城堡的墻根本就是竹篩子，什么都流得出來了。關(guān)于惜靈，我知道的不會比你多。在城堡里我只是個私生子，而不是四公子?！陛笭栆恍Γq留舉杯一飲而盡，滿齒留香，回甘持久?！靶虏瑁俊彼?，直覺已告訴他茶葉來自的方向?！斑@不是陰城的茶。”
茶境倏然在四周展開，恍若身在其中。茶林在屋子里疊加，他輕輕張開手指，撫摸每一片茶葉，指腹下的觸感，仿佛在記憶里一次次加固過般真實。除了枯木林的先生，應(yīng)該不會有人相信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畢竟在那位先生的故事里，沒有不可能。野人王和田爺呢？這是個沒有答案的期待。
給他的杯子續(xù)上茶，瘦子解釋起來：“醉仙樓賣酒賣菜，不賣茶，樓下那些酒鬼誰稀罕樹葉子泡水。老板自然是看不上酒肆里的破茶，每回來都是自帶，但每回帶來的茶葉都不一樣?！?p> 被瘦子的聲音拉回現(xiàn)實，茶林已消失。“你想說什么？”他在這張精明而忠誠的臉上尋找信息。
人是多么神奇的物種！此時此刻，他竟習(xí)慣了這種隨時隨地出現(xiàn)在周身的陌生場景，疊加在真實世界里，再也不會表現(xiàn)得像個毫無經(jīng)驗的雛子。小老頭常笑話他沒有男人味，就是只不頂用的雛鳥，丟進(jìn)長屏，必死無疑。
“你不好奇嗎？”瘦子揚起臉，表情極其認(rèn)真，仿佛這是個嚴(yán)肅的話題。
“他可是野人王，在他的領(lǐng)地上，自然也會有茶葉?！睂Υ耍⒉缓闷妫膊惑@訝。“野林如此之大，崇山峻嶺隔開了七子七族，又不能限制茶樹播種生長?！?p> 瘦子挺起了肩膀，狐疑地盯著他的眼睛，問：“那你也不好奇惜靈嗎？”
這雙眼睛里的秘密，幾乎奪眶而出?！皭壅f不說，不說拉倒！”他打了個哈氣，奪過茶壺，又給自己到滿?！胺凑部床灰娝缴印！?p> “你當(dāng)真什么都沒聽說嗎？”瘦子拉過椅子，椅腳摩擦過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響?！笆裁炊疾恢?，你呆在城堡里都做什么！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見。你可是博赫怒一的私生子啊，陰城里誰人不知博赫家族天賦異稟，都長有千里耳朵，能聽見野林所有的聲音?！?p> “我錯過了什么？”他的確一無所知。
“你這樣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你是個冒牌貨嗎？”瘦子一把把茶壺奪了回去。
“沒這么夸張?！豹q留伸手想要茶壺，卻被打落?？s起手，站起來，走到衣架前，取下袍子，邊穿邊告訴瘦子?！暗刳粼葡獑虛竦亩涞拇_比尋常人要敏感些，但也沒有你們說的這些邪乎。畢竟他們是人，長得他們腦袋兩邊上的是人的耳朵。別人喜歡夸大其詞，你怎么全部當(dāng)真了呢？要是能聽見一切聲音，他們早把我趕出城堡里，為何還能容我住在暖房里？”
“那倒也是?！笔葑狱c點頭，“不過樓下那些家伙說的故事都有鼻子有眼睛，你自己在他們附近說話得留心，省得被抓住小辮子?！?p> 除了名字，這個所謂的姐姐究竟是高矮胖瘦，竟然毫無印象?！跋ъ`怎么了？”他都想不起她的臉了。
“可憐咯。”瘦子露出了淡淡的得意。
他就是上鉤的魚，急切道：“到底怎么了？”
“她在冥度當(dāng)人質(zhì)?！笔葑痈嬖V他。
他笑了起來，反駁道：“怎么可能！上次博赫努一要給她尋個夫家，被特納蘭英給拒了。冥度雖然是特納蘭英的娘家，但她絕對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重復(fù)她的命運。”
“特納蘭英可以當(dāng)棋子和妻子，為什么她的女兒不可以？她們不過都是女人和女兒而已?！?p> 瘦子煞是認(rèn)真的表情說明此話的真實性。“這說不通?！彼櫰鹆嗣碱^。
“聽說婚期已定，不日就將完婚?！?p> 這么大的事情，城堡里竟毫無消息，連流言蜚語都沒有。“那可是喬擇的親妹妹?！彼麩o法置信剛剛得到的消息，“前幾日在議事廳里，我站在青銅座位旁陪著喬擇。議事結(jié)束后，喬擇還刻意與我說了一些話，完全沒有露出半點風(fēng)聲。如果真是博赫家嫁女兒，絕對不可能偷偷摸摸?！?p> “那又怎么樣？”
“博赫努一并不是陰城里的普通人家，普通人家嫁出去，也不會密不透風(fēng)。這是喜事，又不是見不得人，完全沒有這個必要?！?p> “如果是綁架呢？”瘦子抓抓臉頰，抓出了一片紅。“冥度派人抓走了惜靈，美名其曰是做客，然后通知博赫努一，諸神賜婚，在都城王宮里里惜靈遇見了她未來的夫君呢？這時候，博赫努一及他的兒子們，只會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哪里還有心情昭告全城?！?p> 戴上袍帽，他忽然明白?！半y怪最近城堡里氣氛詭異，云溪對喬擇的敵意沒由來地消失了。甚至連喬擇主持議事，云溪也一反常態(tài)，沒有任何反應(yīng)?！?p> “那是因為云溪和喬擇有了共同的敵人，畢竟他們都姓博赫?！笔葑犹嵝选?p> “我的確應(yīng)該回去了。”而這一切，他毫無知情。只是洛王為何突然如此激進(jì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