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盛暑天,申時突然下起瓢潑大雨,一行七人在山間行走著。
七人隊伍呈“人”字形。
為首的青年男子最多不過二十歲,面上懶懶散散的,負手信步走著,一身白色法袍華貴典雅,滴水未沾,就連隨風飄揚的金色長發(fā)也未被雨水打濕一絲一毫,與另外疾行的幾人格格不入,頗有雨中漫步的悠閑意味。
青年左手邊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雖不像青年男子那般氣定神閑,卻也渾身干凈清爽,一直面無表情直視前方,偶爾皺著眉垂眸看一眼鞋面。
而青年右手邊的小少年就與二人形成鮮明對比。小少年約摸十三四歲,個子剛過為首的青年男子的肩頭,皮膚白嫩,臉上帶著嬰兒肥,額頭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打濕了鬢發(fā),身上東一片、西一塊沾著泥濘,腳上的靴子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一邊疾走著,好不落隊,一邊不停地擦著身上的水和污漬,看著有些狼狽。
三人身后的四名男子統(tǒng)一的黑色護衛(wèi)裝,始終互相配合警惕四周。
“旗嶺山有沒有寶貝不知道,但麻煩肯定不少。這一路小爺吃了多少苦頭,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毙∩倌暌贿叾吨ㄒ律蠞L落的雨珠,一邊嘟囔著,嗓音稚嫩、清脆又有點不耐煩,白嫩的小臉上寫滿了煩躁和不樂意,但說到某處肉嘟嘟的臉上閃過一瞬不自然,又生生將話咽了回去。
“不讓你來,你自己死活非要跟來,怪得了誰?”左側的十七八歲的少年冷著臉翻了個白眼。
“四哥!”小少年又羞又惱,白嫩的臉蛋漲得通紅,瞪得圓溜溜的眼睛瞪著左側的少年,見他不為自己的死亡眼神所動,便大跨一步上前,拽了拽中間青年男子的胳膊,進行撒嬌式的告狀:“三哥,你看四哥,他又欺負我?!?p> 左側的少年又翻了個白眼,并發(fā)出一聲不大不小的不屑冷哼。
小少年黑了臉,使勁兒晃了晃青年男子的胳膊,一邊委委屈屈叫“三哥”,一邊瞪著左側的少年。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前面有個破廟,我們進去避避雨,正好再休息一晚?!鼻嗄昴凶雍眯Φ乩_要斗架的兩個弟弟。
……
一個時辰后驟雨初歇,山風濕涼清新,山中靜謐安逸非常。
破廟前的一條小道崎嶇不平、泥濘不堪,路面鑲嵌許多坑坑洼洼的水坑,布滿馬牛羊的蹄印與糞便。
然而如此路段,一個少年卻策馬飛馳過去,如履平地。
那少年一身黑。
黑發(fā)、黑衣、黑靴、黑面具,后背一把二指寬三尺長通體烏黑的劍。劍鞘漆黑無一絲雜色,未裝飾一物。劍柄上隱約可見用小篆刻的“霧都”二字。
胯下是一匹全身棕色的馬,頭上有一撮黑色的鬃毛,高高揚起的四蹄也是黑色的,如疾風過境般飛馳過去。
破廟里暫做休整的幾人驚訝不已。
“如此凡馬,在這種泥濘小路上騎這般快,他是急趕著投胎嗎?”小少年從半醒半睡中驚醒,一屁股坐起來,語氣略帶驚訝和憤怒——驚訝于騎馬飛奔之人在泥濘小道上騎那么快,憤怒于馬蹄聲驚擾了自己休息。
“慎言,小八?!毙∩倌晟砼源蜃睦淠樕倌甑秃纫宦?,如獵豹捕食一般一躍而起,以防御姿勢弓身擋在小少年身前,神情嚴肅,警惕著廟外的動靜。少年刻意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繃,語氣滿含警告。
同時,小少年身旁的兩名護衛(wèi)臉色微變,急忙結陣防御,另外兩名護衛(wèi)也如臨大敵,警惕地探向廟外。
半盞茶功夫,馬蹄聲漸漸遠去,山間又恢復平靜,十七八歲的冷臉少年這才收起防御姿勢繼續(xù)打坐,護衛(wèi)四人也松了口氣解除戒備。
這時,懶懶散散的青年男子慵懶道:“出門在外,小八莫要如在家一般毫無顧忌。那馬是普通馬,人卻不是普通人?!?p> “那人有何特殊之處?三哥、四哥為何如此謹慎?”小少年不解。
十三四歲的小少年最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覺得兩個哥哥謹慎過了頭。
“你還記得這兩年陳夫子一直掛在嘴邊贊不絕口的白仙士嗎?”青年男子想了一下,手中把玩著白玉筆上的吊墜,看著小少年淺笑著問。
“就是他?!”小少年立刻就反應過來,驚訝不已,稚嫩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不怪小少年如此驚訝,而是那“白仙士”著實令人好奇。
近兩年來,無論是處江湖之遠的白衣,還是居廟堂之高的達官,茶余飯后無不津津樂道一人——白仙士。
薩拉格斗城每月一次的生死格斗,他大殺四方,連續(xù)霸占十二個月的冠軍寶座,打破天下近百年來最高的十連冠軍記錄;常年冰封的汨原極地雪山,他一人一劍惡斗雪蛟龍三天,并斬下雪蛟龍一角;酷熱的不毛之地——甘地大沙漠,從未聽說有人能從那里全身而退,而他只身一人待了半年,甚至毫發(fā)無傷地走了出來……短短三年,他書寫了無數(shù)驚心動魄的傳奇,令世人景仰。
然而他低調得過分,低調到世人除了知道他姓白、性別男,其他的一無所知。
有人說,薩拉格斗城親眼見到白仙士是血氣方剛的英氣少年;也有人說,汨原雪山親眼見到白仙士是臨危不懼的滄桑中年;還有人說,甘地大沙漠親眼見到白仙士是生命垂危的暮年老叟……
傳言愈發(fā)玄乎,只可惜白仙士永遠戴著一張半遮面的漆黑面具,無人看到他的真實容顏,也無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想到傳言中受到無數(shù)人追捧的人物竟是那樣的普通又寒酸,小少年不是很相信,“三哥如何斷定那人就是白仙士?連陳夫子那種一心只讀圣賢書的老學究都贊不絕口的人,怎么會是剛才那樣的普通人?”
“普通,也是分參考系的?!鼻嗄昴凶訃@息一聲,收起玉筆,雙手墊在腦后仰躺在稻草堆上,“小八,你仔細回想一下陳夫子對白仙士的研究與評價,這白仙士與天下盛傳的其他非世家出身的仙士有何不同?”
長的丑?
修為高?
脾氣壞?
“身份是個迷?!毙∩倌臧欀妓妓髁艘粫?,恍然大悟,“其他仙士巴不得揚名立萬、光宗耀祖,生怕錦衣夜行,所以他們的身份、祖籍、師門這些信息皆有跡可循。而白仙士不然?!?p> 青年男子向小少年投去贊賞的一眼。
“但這也不能說明什么呀,萬一那白仙士是在故弄玄虛,想嘩眾取寵……”小少年對自己的猜想得到兄長的肯定來了勁兒,又大膽說出心中的懷疑。
青年男子好笑地搖了下頭,不置評論。
“你錯了,小八。身份是個迷,往往才是最大的問題。”一直默不作聲打坐的冷臉少年忽然出聲,“修行靈術達到一定境界,可日行千里,可容顏永駐。若是一朝羽化登仙,更是流芳百代。普天之下,無論是天潢貴胄還是山野村夫,對求仙問道莫不向往。那么白仙士為何不是如此,反而要隱藏身份與相貌?”
“四哥的意思是說,白仙士是故意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小少年一點就通,“可傳言不是說,是他嫌自己長得丑,不想被人看見臉嗎?那他為什么要隱瞞身份,對他有什么好處?”
“像白仙士這樣的人,刻意隱瞞身份無外乎兩個原因,一是身份卑微不欲與人知,二是身份高貴不能與人知。”冷臉少年保持閉眼打坐的姿勢給小少年分析,正處十七八歲變聲期的嗓音低沉沙啞,在寂靜破廟中顯得格外沉重,“絕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長得丑、不想見人這種滑稽之言。這種話也就騙騙小屁孩兒?!?p> 小少年黑了黑臉:“……”
冷臉少年又說:“以白仙士的天界實力來看,他的身份絕不簡單。至于隱瞞身份的原因,我猜,十有八九與他這幾年的所作所為有關?!?p> 小少年聽得心情復雜,看向慵懶躺在草堆上假寐的三哥,又看了眼身旁冷臉打坐的四哥,一時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