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方云震站在飛行器上再三與白搭告辭,嘟囔著嘴,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半天說不出來,千言萬語化作一句“保重?!?p> 白搭站在巨石上默默揮手,有些話始終說不出口,比如一句“再見,我親愛的朋友。”
望著載著方云震的漸行漸遠(yuǎn)直至消失不見的飛行器,白搭鼻子泛酸,眼淚蓄滿眼眶,越是深呼吸,眼淚越是流得洶涌,怕被人看見,忙抱膝躲在巨石下,臉埋在雙腿上,淚水橫流。
這是她十六年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朋友,匆匆一面,以后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了。
六年前,她是被父親“派遣”到良城的凈遠(yuǎn)學(xué)院,說是“交流學(xué)習(xí)”,其實不過是他不想看見她,“流放”她去遠(yuǎn)一點的地方,好眼不見、心不煩。她賭氣,也就真一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
到了凈遠(yuǎn)學(xué)院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和她想的全新生活完全不一樣,依然還是處處被人為難,時時被人譏笑,不為別的,就因為她在云城“秋老虎”的名聲,就因為她是云城城主姜起嵐之子姜夢的未婚妻,就因為她是從法修天下第一的開元學(xué)院,“奉命”到天下第三的凈遠(yuǎn)學(xué)院“交流學(xué)習(xí)”……
被人孤立,被人刁難,她都一一忍了。
但,她再怎么偽裝堅強,那時也只是個從沒離開家的十歲小女孩,陌生的城市,舉目無親,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讓她如浮萍般惶恐不安。
莫名其妙的惡意,勾心斗角的伎倆,讓她厭惡至極,卻又掙脫不開……
那暗淡無光的兩年,幸虧身邊一直有一個方云震,她才不至于過得格外艱難。那時的她,除了方云震,其實一無所有。
事實上,到現(xiàn)在為止,她有的也并不多,老和尚,悟昭,蔣為,蔣業(yè),花花,流兒……雷霄勉強也算一個。
她突然有些想念雷霄的話癆和公鴨嗓了,不知道他這會兒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與他娘親“斗智斗勇”?
深呼吸,控制住情緒,迅速擦干眼淚,她望著遠(yuǎn)山與飛鳥出神,山風(fēng)吹過剛哭過的臉頰,有些生疼。
曾幾何時,她的夢想再也不是幼年懵懂無知時,想成為像父親一樣的英雄豪杰;再也不是少女懷春時,想姜夢八抬大轎十里紅妝來娶她;再也不是絕望無助時,想老天能給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如今只想做一只能自由飛翔的鳥兒,想飛便飛,想停便停,天大地大,任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翱翔……
鳥群鳴叫驚飛,白搭猛地回神,徑直向山的東面飛去,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因為當(dāng)前的離別就萎靡不振?
纖細(xì)身影再次消失在眼前,護(hù)衛(wèi)中的一人不禁上前詢問:“少主,我們不追嗎?”
“去西邊?!苯獕敉状钕У姆较虺錾瘛?p> 這一夜的信息量對他來說有些大,他不知道她這些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她離開云城去良城以后,他就很少見她了,再次得到她的消息,便是四年前她“賭氣離家出走”,連成親這種人生大事都當(dāng)成兒戲不出現(xiàn)。他尋了她兩年,卻始終不知她當(dāng)年究竟為何拋棄一切離家出走……
“傳令給云起,讓他從方云震身上著手調(diào)查秋生?!苯獕艋厣穹愿郎砗笞o(hù)衛(wèi)。
“是?!弊o(hù)衛(wèi)愣了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聽命行事。
少主的話題跨度為何如此之大?他明明在意的是白仙士,可白仙士與秋家小姐能有什么關(guān)系?
…………
白搭在鏡湖尋了一個隱秘角落,從上到下收拾了一番,穿上方云震送的法衣,把僧袍清洗干凈收進(jìn)納戒。
看著身上自動適配身材的法衣,她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轉(zhuǎn)臉一想,天下修士那么多,法衣哪有不撞衫的?也就沒再多想,把白裙變換成寬松的短打黑衣黑褲。
以前蔣為給孩子們做衣服都選黑色,因為耐臟,久而久之她也喜歡上黑色,可惜這件法衣的邊角有蓮花款樣,多多少少有些女氣。
收拾妥當(dāng),她這才又背著二指寬的黑劍穿梭在山林中,向著山的南面躍去。
……
姜夢再次見到白搭的時候,他正與人交談,眼角瞥到一抹黑色纖細(xì)身影,便立即認(rèn)出那人,連他自己都微微有些驚訝,什么時候,她的身影如此清晰地刻在他腦海里了?
不過,確實如他所料,她是去換洗了。
白搭躲在一棵樹后面打探情況,冷不丁被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抓住了胳膊,她先是一驚,在看清來人是姜夢后,立即剎住下意識砍出去的劍,沒好氣地甩開他,“人嚇人是會嚇?biāo)廊说?。?p> 姜夢皺眉,眼神順著她的白皙脖頸看去,平時寬大的黑袍衣裙或是僧袍,她應(yīng)該是都裹了束胸,只是這次不知為何……
他抿了抿唇,又瞥了一眼她的領(lǐng)口、袖口、褲腿,莫不都有一圈蓮花錦邊,眉頭蹙得更緊了。即使她這會兒帶著面具,留著及肩短發(fā),可稍有留心,便會看出她是個姑娘,她不是不想讓人看出來是個姑娘嗎?
“你是個姑娘?”他用肯定的語氣說著試探性的話,決定先拆穿她,讓她上點心。
鼻息之間隱隱約約飄著一陣姑娘的體香,混著剛沐浴后的清香,他立即旋開身體,眼神放空在遠(yuǎn)方的人群中,不再聚集于身前的人身上。
“你才是個姑娘。”白搭像被踩中尾巴的貓,炸毛地跳開兩三步,躲到另外一棵樹后,矢口否認(rèn)。
姜夢移回人群中放空的眼睛,看著她淡笑不語。
白搭下意識抱劍護(hù)在胸前,那雙黑眸幽深靜謐,就那樣徑直看著她,她的面皮不由逐漸發(fā)熱,漸漸紅到脖子,甚至連雙耳都在火辣辣地燃燒,不自然地背過身去,心中暗暗咒罵“登徒子?!?p> 她從前都是騎馬,路途上背包里自是準(zhǔn)備有換洗的束胸,這次出門著急,什么也沒帶,又是直接從永城過來的,路上也沒機會買。剛才清洗的時候,束胸不小心弄濕了,索性與僧袍一起洗了。
這會兒她不禁有些后悔,剛才應(yīng)該想法子把束胸弄干才對,如今這正是大中午的,人多眼雜……要不她干脆等天黑再來好了。
心動不如行動,她抬腳準(zhǔn)備悄悄溜走,決定找個隱秘的地方先躲起來,正好順便再補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