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多么的不想面對，猶豫，彷徨，一切都會有一個結(jié)局，因為時間在永恒而決然地向前。
高一第二學(xué)期的期末考試在春轉(zhuǎn)夏冷熱變換不定的空氣里無聲而來，或者也可以說來的聲勢浩大，畢竟所有人提前一個月就開始籌備迎接。這次考試我記得很清楚，似乎只是一次普通的考試，不應(yīng)該在不斷更新的記憶里停留這么久，也不應(yīng)該用那樣一段沉重的話來作為開始，好像一部悲壯的史詩劇。
“星期四就要考試了?！鳖櫚搽p手撐在教室外走廊的護欄上，聲音低沉的像是在預(yù)言一場悲劇。
“這樣的事實不需要你一再重復(fù)?！卑矒P背靠在護欄上，頭往后仰看著被四面圍起的教學(xué)樓切割成標(biāo)準正方形的天空。對于考試這種事情，他從來不怎么在意。順著他的視線我向上望去，總感覺有時間看看天空很舒服。
“不一樣的?！卑矒P抬起頭，收回視線，對我說：“雖然都是仰望，但我那樣看到的天空和你四十五度仰望看到的天空感覺是不一樣的。”
我突然笑了起來，覺得十分有趣，接著問他：“哦？那你那樣看到的天空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其實都一樣，他只是在裝逼?！鳖櫚彩栈匮龅某粤Φ牟弊?，他剛才學(xué)著安揚的樣子看頭頂?shù)奶炜?，覺得和普通的仰望沒有區(qū)別，于是認定安揚只是在裝逼。
我無奈地轉(zhuǎn)過身看著下面幾個女生在打羽毛球，耳邊卻沒有響起我預(yù)料中的安揚對顧安碾壓式的犀利反擊。
然后我聽見安揚說：“總會是有些不一樣的，就算是角度的不同，不是嗎?！彼穆曇艉芷届o，平靜得讓人覺得十分放松，情緒跟著他的聲音緩緩沉淀，我看見他深深的眼底游過憂傷，像昨夜落雪時清冷的月光。
“最近期末考復(fù)習(xí)有點累，傍晚還要顧著店里的工作，葉寧，今晚來幫我吧?！卑矒P揉了揉太陽穴，看得出他真的有些累?？粗矔?，我心理總算平衡了一些。
“好，放學(xué)過去幫你?！蔽覜]怎么思考就答應(yīng)了，自己也復(fù)習(xí)的差不多了。
“嘿，那邊兒那個，顧安，說你呢，要不要來實現(xiàn)一下你的人生價值？”看著顧安陰沉的臉色，安揚又變了語氣，“好吧，不逗你了，來不來幫忙？”
顧安唇角微微上揚，笑著從衣服里拿出兩張電影票在安揚的面前揮了揮。
“你要請我看電影？不行啊，我還要去店里，而且怎么就兩張？葉寧的呢？”
我一開始以為安揚這家伙在故意開玩笑，假裝不知道，但后來我看到他認真的神情，確認這貨不是在開玩笑以后簡直就是刷新了世界觀好嗎！人家當(dāng)然是和謝瑤一起去看啊，掏出來給你看只是為了說明不能去幫你的忙了而已，難道這個世界上所有高智商的人情商都為負值嗎？
黃昏很輕柔地落在這座城市里。我覺得最愜意的就是就是像現(xiàn)在這樣，坐在一家餐廳的靠窗位置，暖橙色的陽光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將純粹的暖意灑在你的身上。
快餐店不大，里面幾乎都是學(xué)生，我在幫安揚收拾完幾張餐桌后坐在窗邊看書，當(dāng)然，是雜志。突然啪的一聲脆響，我抬起頭看過去，安揚在收拾餐具的時候不小心摔碎了一個玻璃杯。我搖了搖頭，暗想他也太不小心了，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我沒有去上晚自習(xí)，和安揚一起從快餐店出來，在寂靜的街頭分開，然后在深冷的夜色里回家。我并不知道那晚安揚走錯了路，很晚才回到家里然后被他爸又罵了一頓。他一路上都心神不寧的樣子。
并不是因為他從沒有摔碎過東西，而是因為他這星期已經(jīng)摔碎了5個杯子，他感覺自己對身體的控制在越來越弱。
“這怎么可能呢，我還這么年輕。”他關(guān)上臥室的門，隔開了他爸憤怒的訓(xùn)罵，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回家后仿佛才開始真正的搏斗，然而他今天已經(jīng)沒有力氣和心思去還擊了。
他將物理遮光簾放下來，擋在房門的窗口上，轉(zhuǎn)身回來坐在書桌旁，打開臺燈，翻開厚厚的，畫滿計算痕跡的數(shù)學(xué)書，再打開我借給他的筆記，然后擰開鋼筆，剛吸好的墨水突然因為他的手一抖濺了一頁。他拿紙巾細細地擦干凈，然后坐端正，目光落在書本上，安靜地夜里沒有一絲聲音，眼淚無聲從少年的臉上滑下，像清澈而咸澀的河流。
星期四的天氣分外的冷，手里的熱豆?jié){不停地冒著白色的水汽，我握在手里來讓我的手恢復(fù)一點溫度。顧安已經(jīng)是另有牽掛的人了，我站在食堂門口等安揚出來，不一會兒他提著早餐走了出來。
“再有半個小時就要考試了，你昨晚應(yīng)該早點睡了吧，考試前可不能再通宵了。”我看著他有點發(fā)白的臉色，有點擔(dān)心他今天的考試。是的，看著他發(fā)白的臉色，我卻沒有第一時間去想到擔(dān)心他的身體，可能我更希望他創(chuàng)造奇跡吧，看他真的實現(xiàn)他的夢想，所以覺得他拼也很正常。而后來，悔恨無限蔓延。
“沒事的，一切都還好。”他淡淡地回答了我一句。
突然一陣風(fēng)，卷著塵土和落葉呼嘯而過，我別過頭，模糊的視線里隱約看見安揚的手在輕微地發(fā)抖。
那場考試我記得很清楚，原因就是安揚墜下了神壇，他仍然是班里的第一，但卻退出了全級前十，第十一名。他的語文成績只有97分，我那時一直覺得這個分數(shù)很不正常，后來我才知道是因為他的作文被判了死刑，字跡潦草模糊得難以分辨，為什么字跡會那么亂呢？
他的父母似乎終于找到可以全力攻擊他的理由了。安揚回家后面對的到底是怎樣的狂風(fēng)暴雨，我和顧安從沒有問過。過了兩天，安揚對我們說他辭掉了快餐店的工作，準備好好休息一下。我也覺得這樣好一點，很多事還是不能一蹴而就。
高一整整一年的光景似乎就像一場風(fēng)一樣，陽光下極速移動的氣流，沒有味道，沒有形狀，沒有顏色，畫在紙上就是幾道長長的曲線。歲月并沒有給人們太多的驚喜，但每一天的時間肯定有著它不可否認的意義，然而就是那么多的時光，卻連回憶都來不及便已經(jīng)遺忘。
我想起碼應(yīng)該讓現(xiàn)在的時間有意義一些吧，這樣的意義暫且就定為能在日后漫長的歲月里來得及回憶。
安揚疲憊卻堅定的背影是我能回憶起的關(guān)于那段時光最后的一幕畫面，像是經(jīng)典人文哲學(xué)電影里的最后一個鏡頭，一個人的背影在廣袤無垠的大地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