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上學時候的自己,“應(yīng)該和現(xiàn)在沒什么兩樣”。又或者是因為記憶中基本沒有自己的位置,只好用現(xiàn)在的自己去補以前的空缺。當時他應(yīng)該算是個模范學生。這并不是說他的成績有多好,這方面他倒止于中上水平。但他從不遲到早退,算是樂于助人,當然這更多的是被動的而非出于主動。老師、同學、家長,別管是誰吧,要有事情需要幫忙,叫到他的時候他總是笑笑,欣然接受而沒一點兒怨言。老師說起學習的榜樣,他總是第一個。所謂尊敬老師團結(jié)同學的好學生大概就是他這樣的。但他也并非全出于自愿。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態(tài)其實陸應(yīng)從自己也說不清?;蛟S是因為周圍大家都喜愛這種脾氣性格吧。
他后來聽人說到有種人是“討好型人格”,他也沒往自己身上想。他不自認是“討好型人格”。恰恰相反,那時候在各種表揚中,他只覺得他這么做是應(yīng)當?shù)?。偶爾有一種不想不愿聽從的點滴想法冒頭,也被別人一個笑臉一句話打回來了。這時候他自覺有點兒像是上帝,有信徒來抱怨自己的生活,怎么能坐視不管呢,況且這些人回過頭去就會夸獎自己的神通廣大。但他又覺得自己有點兒像信徒,周圍都是長著無暇翅膀的上帝天使,自己倒是那個唯一的罪人,要不怎么自己總是妥協(xié)接受呢。在這兩種心理之間反復的結(jié)果是,后來他雖行為上還是一貫的認真負責,卻在心下嘆息這種責任,是那種想要擺脫卻自認不該逃脫也不能逃脫的命運,像在監(jiān)獄里刻苦勞動、誠心悔改的犯人。
但要說是否沒有讓他心甘情愿想要幫助的人呢,那自然是有的。他們學校算是全市第一的高中,班級上分成所謂的甲乙班,每次大考之后實行末位淘汰制,班級人員時有變動。陸應(yīng)從吧,學習上算不上太上心,所謂中上就是在好班里吊車尾,在差班里呢又算前頭。高中三年多數(shù)時候他是在甲班里吊車尾的。但高二有次考試發(fā)揮失常就掉下去了,倒也差不了幾名,不過制度總是要執(zhí)行的,他收拾書包第一次換到另一個班里。重新建立友誼是極其困難的事,對于陸應(yīng)從來說尤其如此。何況成績下滑也是件心煩的事,他并不在意成績,但沒法無視老師和家里的閑話,他當然也只是聽,從不反駁。兩下加起來,陸應(yīng)從剛到新班級的時候整個人很恍惚,大約和他現(xiàn)在一樣。他的座位在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窗臺上擺著七七八八難看的花盆。前排是一個叫子曼的小個子女生。
那時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發(fā)呆,裝作背書在自習課上拿草稿紙胡亂抄寫單詞,實際上是在發(fā)呆。間操時總是往遠了盯著天,盡管天上什么都沒有。吃飯的時候能在反光的不銹鋼餐盤里看見自己的臉,往眼睛里看的時候會懷疑淚水是不是被困在里面了。有天上晚自習的時候,大約是七八點鐘,外面已經(jīng)全黑了,陸應(yīng)從看見窗外有只蟲子在玻璃窗上費力的爬著,它當然是進不來的,這入冬的天氣窗戶早就關(guān)緊了。他呆呆得看蟲子看的入了迷,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好被門外巡視的老師逮個正著。是那個他最討厭的禿頂教導主任陳老師,走到他這桌前敲了敲桌子,“跟我出來一下”。陸應(yīng)從好像看見自己跟著他站起來,路過前面講臺旁窗戶的時候一把拉開,跳了下去。落地,樓外一片死寂,屋內(nèi)安靜如前,他的靈魂是沒有重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