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南郊,凜冬之夜。
夜黑得像是無底的深淵,四野沒有一點光亮。
呼嘯的狂風吹折著寒林枯凍的樹枝,發(fā)出啞啞的響聲,撕裂了周遭的死寂。
范彧低著頭,盯著緞面皂靴,右臂不時伸向后腦勺摩挲著……
麒麟緋袍下健碩的身軀,也在微微顫粟。
金陵的冬夜不同北方,冷得讓人骨頭疼。
不畏寒暑的清風境修行者,此刻像是一個凡人般,忍受著身體和心里上的不適。
不遠處有一個同境界的高手跟蹤,他知道。
北府司對他的懷疑和調查,他也知道!
好在這一切,馬上就會結束……
不知道過了多久,范同知耳廓微動,繼而揚起下巴盯著百步外的詭異,后心傳來一陣寒意。
南郊寒林猛然想起了一陣嗩吶和排簫的聲音,幽幽蕩蕩,陰風驟起……
好似鬼唱喚魂,揭開了通往幽冥的黃泉路。
隨著可怖的吹奏聲越來越近,漫天忽灑陰間買路錢,無邊喪氣中,悚見冥府鬼轎緩緩而來!
金童接引陰司路,玉女隨行離恨天。
悲風死寂中,縈繞不去的骷髏挽歌,響徹南郊寒林。
數盞白絹扎的燈籠泛著青色的冷光,映出那頂繁冗怪異的鬼轎。
木制雕刻的六角檐頂上是一彎血紅的玄月,透著瘆人的光澤。
轎身繡著圖案詭異的紋樣,似龍似蛇,分不清是什么怪物,盡受百鬼朝拜。
鬼轎兩側,各有十名金童玉女,皆是滿身素縞,臉上像是涂了一層厚厚的白灰,形如紙人。
手里執(zhí)著引魂幡、祭品、冥旗、大傘等送葬的物品。
仿佛這頂鬼轎便是那口出殯的棺材。
面色慘白的范彧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朝著鬼轎俯身作揖,哆嗦的嘴唇,只字未吐。
這時,最前面手執(zhí)引魂幡的男童,扯著稚嫩的嗓子喊道:“為何不跪?”
范同知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緊張的情緒,緩緩道:“本官是大明的臣子,要跪,也是大明的天子!”
“好個繡衣軍師,你的所作所為,還敢自居大明臣子?未免太自欺欺人了吧!”男童嗤笑一聲,滿是不屑和嘲諷。
說話間,自漆黑的半空中,驀然間落下一個人影。
寬大的斗篷遮住了全身,手里拎著一團什么東西。
繼而沖著鬼轎問道:“是殺,還是?”
“抹去他今晚見到的一切!”鬼轎之中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
范彧掃了一眼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開口言道:“我是武修,大虞地宮的那破玩意兒,不懂……”
“有多少人?”
“神機營五百火銃隊,還有三千弓馬步卒?!?p> “你明日帶著他一起,務必潛進地宮,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藥呢?”
“事成之后,來這里拿!”
范彧點點頭,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那團東西,皺了皺眉,便朝著金陵城的方向而去。
鬼轎的簾子從里面掀開,露出一張閃著耀眼光澤的黃金面具。
一對深邃幽亮的眸子,望向了寒林北面的大石坪。
“西疆的人到了嗎?”
“到了!”
…………
國師的葬禮,是大明開國以來僅次于先帝的規(guī)格,盛大而隆重。
送葬的人群,從皇城一直排到鐘山帝陵。
那天,卻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云淡風輕,暖陽烘在面頰和衣服上,說不出的舒服。
可每個人的臉上,卻都掛著悲慟和淚水。
滿城素縞,一片悲聲。
傅老膝下無子,執(zhí)孝棒的人自然是被他從小撫養(yǎng)長大的洛千芊和殷少亭。
這二位的演技也是到位,說哭就哭。
尤其是小仙女,更是梨花帶雨的嚎個沒完,把個呂蠻子看的差點兒笑出聲來。
都說要想俏,一身孝,白衣素雪的洛小七此刻越發(fā)顯得楚楚動人,美的一塌糊涂。
可瞧著整個金陵城都沉浸在哀聲慟天的悲涼中,再一想被囚墟山的大司寇。
呂長歡還是按奈不住內心的悲情,居然真的淌下幾滴淚。
淚水中有的不僅是一絲傷感,更多的,則是對墟殿的恨意。
挽夜司禁止和結界重重,自然不可能設置靈堂。
荊墨陽的意思是一切從簡,只在出殯的當天隆重一番即可。
因此想去吊唁的人,只能在鐘山外圍悼念國師。
而在傅老的衣冠冢前,虛空流光驀然而現,里面走出了玄機真人和魏劍子二人。
呂長歡一瞧,趕緊將他們拉到旁邊,悄聲言明了傅老未死的真相。
差點兒給嚇個半死的老神仙一聽,眉心皺成了一團,捋著雪白的胡子掃視了一圈挽夜司眾人。
荊老大面無表情,秋陌和大和尚垂頭不語。
洛千芊和殷少亭跪在衣冠冢,哭的有些假。
鐘山帝陵本就是大明禁地,除了挽夜七子外,只有值守的禁軍,連蘇閣老和冷岳都在山腳下。
這二位大神將李侯爺護送至山海關之后,便通過虛門回了鎮(zhèn)魂樓。
這里倒是沒有設置任何喪儀,可就是空無一人。
到了十字大街,才看到家家戶戶門前卦著魂幡和白紙燈籠。
一打聽,才知道國師去世,衣冠冢葬在鐘山帝陵。
馮千御到底是得道高人,心思縝密,慌而不亂。
起初聽聞天人之戰(zhàn)傅老敗給道宗宗首,便覺得蹊蹺,遑論什么魂飛魄散之說。
可云廬劍子是個直性子,聽聞傅老離世的消息,雙眼一黑,差點一頭栽倒。
緊接著便是怒上眉心,激蕩的氣海險些將面前的攤子給掀了!
玄機真人一把拉住他,緊接著祭出虛空門趕去鐘山帝陵。
再聽八子這么一說,二人才松了一口氣。
不過傅老被囚墟山的事情,仍舊讓這位老神仙眉眼間露出一絲悲慟。
該演的戲也差不多收工了,呂長歡攙扶起跪在地上的小仙女和殷平之,悄聲言道:“不用這么賣力吧?這兒又沒外人……”
洛千芊止住泣聲,一把推開呂小八,幾步來到馮老師面前,抽泣言道:“您可算回來了,傅老,傅老他……”
說罷后,她便一頭栽進馮千御懷中。
這會是真的放聲大哭,旁邊的幾人莫不是聞之動容。
在挽夜司之中,除了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傅老,最親的莫過于玄機真人,傳業(yè)授道,呵護備至。
馮千御摩挲著小七的后心,寬慰言道:“傻丫頭,不哭,傅老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必如此傷心……”
幾人勸了半天,這才讓洛千芊止住悲情,紅腫的眼眶,瞧得讓人心疼。
荊墨陽瞅著挽夜司的人全部到齊,微微言道:“咱們回鎮(zhèn)魂樓再說!”
眾人陸續(xù)進入洛千芊開啟的虛門,直到剩下呂長歡和玄機真人。
馮千御拉住他的衣袖,眼神滿是驚嘆地問道:“你何時邁入大宗師境界了?”
…………
當日離開武英殿時,呂長歡向太后告假,聲稱自己近日修煉出了問題,須得閉關些一段日子。
在場的星魂小宗師冷岳,從他一進大殿,便察覺不對勁。
呂大人的氣海,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因此,他說的修煉出了問題,的卻不假,而且還很嚴重。
北府司差事關系重大,指揮使告假非同小可,太后冷著臉沉默了半天。
后來聽到冷岳在耳邊說了句話,這才同意呂蠻子的請求。
這七天,呂長歡連家都沒回,一直呆在鎮(zhèn)魂樓閉關修煉。
洛千芊倒是去了趟通濟大街,除了向白管家討要幽曇花,另外也向劉氏和呂南姝交待了一番。
大概的意思就是呂大人妖毒侵體,須得在挽夜司靜心療傷,恐怕得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呂府上下便信以為真,沒在多問。
白若曦將洛千芊送出府外后,知道自己進不了鎮(zhèn)魂樓,也相信她的話不假,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只是答應她盡早返回青丘,再多拿些幽曇花回來。
可從洛千芊的眼神里,聰慧的圣狐小白,還是看出來了一些端倪。
轉念一想,那挽夜司眾人與老公的關系匪淺,想必有什么難言之隱才這般說辭。
不論是否妖毒侵體,他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惴惴不安的小白返回呂府后,謊稱出去采買,眨眼間便回了青丘。
將這些日子呂長歡的動向稟明帝姬后,拿著一大袋子的優(yōu)曇花,如約送到了十字大街。
有了這些煉制天香玄丹的天材地寶,洛千芊沒日沒夜的煉出了三顆。
呂長歡的氣海被廢,但府內的蓮花鉆還在。
只不過得不到氣海滋養(yǎng),漸漸開始枯竭萎靡。
幸好有這三顆天香玄丹,再加上三脈五輪觀想圖和荊老大的幫忙。
資質逆天的呂長歡只用了不到一天功夫,便邁入清風三境。
把挽夜司幾位大神瞧得一臉茫然。
再沒有妖丹的情況下,此子的修煉速度還能如此驚人,堪稱神跡。
只不過從下三境邁入玄機小宗師,可就沒那么簡單了。
不論呂蠻子如何導氣運息,第四境那條奇脈始終無法打通。
不過此刻府內的蓮花鉆,倒是變得無比清澈純凈,似乎妖毒也散去了不少……
最后,荊老大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正常的修行者們通過府內孕育的靈石,一直到寶蓮花乃至蓮花鉆,吸納天地靈氣,都是按部就班,循序漸進。
呂長歡因為吞食妖丹而修為猛增,本就是違逆修行法則,妖毒纏身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被墟殿廢去氣海,同時也廢掉了附著在府內丹田的妖毒,等于重新凈化了一遍肉身,可以說是因禍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