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蓋住小城里的喧囂，外面飛揚(yáng)的雪花竟有幾片落到門口紅色地毯上。

　　“黃狗，快進(jìn)來，待外面別給凍著了?！?p>　　一條大黃狗從外面小跑進(jìn)來，雖然是條土狗，身上卻穿了衣服，紅紅的，用毛線織布的。小女孩偎在火爐邊，一把將狗擁進(jìn)懷里。

　　門口又一陣響動，地毯上出現(xiàn)一雙嶄亮的皮靴，“一捆白蠟燭，兩瓶白酒?！?p>　　過了許久，躺椅子上的女人才慢慢抬起頭，身體裹著厚重的棉襖，往桌下的火爐蹭了蹭，似乎不太想起身?！熬七€是要那種，對吧？”

　　“對?！?p>　　店老板娘揉了揉臉上因火爐溫度而出現(xiàn)的紅暈，懶洋洋地瞇起眼睛打量面前年輕人。

　　她用手拍了下小女孩的頭，“怎么有人進(jìn)來了都不喊我？”然后從后面的柜臺里拿出東西。

　　“哦。”小女孩往桌子那邊挪，然后怯怯地看了眼面前的年輕人。

　　老板娘拿過東西的時候，又看了她一眼。這個人每次來她都想打量一番，但又不敢多看。

　　年輕人穿一身黑色，又瘦又高，臉上涂了很厚一層粉，很白，頭發(fā)扎的很高。

　　“一共兩百六十九塊五毛，算兩百七十吧，要不要袋子裝？”說著就從售貨架上隨便抓了個棒棒糖。

　　“怎么每次都找個棒棒糖??？”

　　店老板娘撇了下嘴，換了兩個泡泡糖，五毛錢兩個的那種。

　　“……”

　　“喏，沒有五毛的錢找嘛。”店老板娘把袋子綁了個結(jié)，嘴里念叨著，“本來袋子也是要錢的?！?p>　　“……”

　　等人走了，小女孩幽幽地盯著門口說：“媽媽，這個姐姐的臉好白哦?！?p>　　雪已經(jīng)停了，那個人從便利店走出來，手里提了一袋東西。她把塑料袋拴在手腕，然后雙手插進(jìn)衣兜里。

　　這里的冬天確實(shí)是冷，這幾日氣溫更是降得厲害。江奕用圍巾遮住大半個臉，縮著身體在后面慢慢跟著。

　　風(fēng)仍舊在肆意吹，吹得前面那人衣袂飛舞，黑色的大衣在雪地里格外注目，不過瘦高的身江奕材使得她此時就像根要被吹倒的竹竿。

　　走過一個廢棄的公交站，接著是一排那種老式的加工作坊廠，整天發(fā)出“嗡嗡”的噪音。從這里可以看到前面的一片巷子，破破堪堪，彎彎折折。

　　那個人繼續(xù)走著，就跟昨天一樣漫無目的。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她在路過一個電話亭時停了下來。

　　這里快要臨近郊區(qū)，再前面就是公路了。這年頭電話亭真的很少見，江奕像看見新鮮事物一樣，出神地盯著上面貼的各種亂七八糟的廣告紙，通廁的，開鎖的，送煤氣的……

　　馬路前面黑壓壓一片，路邊停了不少警車。江奕心中一驚————竟然跟到這個地方來。昨晚發(fā)生的事情立馬在腦海里浮現(xiàn)。

　　警戒帶外圍了很多人，老人小孩婦女，大都是看熱鬧的。雖然人很多，但停在路中間的大客車還是很搶眼。

　　遠(yuǎn)遠(yuǎn)的也能看見被車輪和人腳碾出深深痕跡的雪地，被血跡浸染得驚心怵目，濕膩的，干涸的，白的，紅的，黑的。

　　江奕覺得有點(diǎn)像番茄醬和醬油，全部打翻在雪地上。這個比喻馬上讓他有點(diǎn)惡心反胃，因?yàn)榻裉煸缟纤缘氖[餅里就有番茄醬。

　　那個人也在看那輛大巴車，眼睛直直地盯著，像在發(fā)呆。

　　過了一會，有個穿警服的人朝這邊走過來。江奕差點(diǎn)嚇出聲，他立馬蹲下身子，閉著眼，恨不得把自己埋進(jìn)這大雪堆里。他怕做筆錄，雖然事情不大但總會有那么一點(diǎn)麻煩。

　　沙沙的腳步聲在身邊經(jīng)過————只是路過，不是來找他的。

　　江奕尷尬地直起身子，覺得自己有些傻。

　　天色幾近昏暗，冬日黑得早，只一會兒天就蒙上了黑色。夜色下，雪地上的斑斑血跡又深了幾個色號。

　　人群散了不少?；野档奶焐?，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和憂慮神色，讓這輛大巴車徒增詭秘色彩。

　　那個人還在看那輛車，手里晃動著塑料袋里的兩瓶白酒，黑色的皮靴踏在雪地上，頭上的馬尾被風(fēng)吹散開來。

　　江奕的目光停在壓在大巴下面的轎車。

　　小轎車被壓得變形，車頭嚴(yán)重凹了一大塊，玻璃渣碎一地，里面混雜著頭發(fā)和污血。

　　他偏過頭不敢再多看。

　　聽人說這次車禍直接撞死了一四口之家，有個小孩的腸子直接流到地上，救護(hù)車趕到時都已經(jīng)和冰雪凍在一起了。

　　江奕呆呆地站著，他依然記得當(dāng)時的情景：

　　天很黑，他和同伴正在這條路上，走到這個岔路口就停下了。剛來這個地方不太識路，兩人正摸不著頭腦時，馬路前面兩束強(qiáng)光突然打過來，刺得人睜不開眼。

　　接著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劃破安靜的夜晚。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目睹車禍：那輛大巴車飛速駛來，把小轎車被撞的飛起，在空中打了個翻滾。然而，它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接朝轎車碾過去，在路上拖行了近十米遠(yuǎn)才緩緩?fù)Ｏ聛怼?p>　　等江奕回過神來時，那個人已經(jīng)不見了，她站過的地上只有一根沒吃完的棒棒糖。

　　好在這地方小，街道并不復(fù)雜，江奕轉(zhuǎn)了個路口又看見她了。

　　他一路跟到一家面館的門口。

　　店里面人很多，人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空氣夾雜著油煙和熱騰騰的蒸汽，吵雜聲隔很遠(yuǎn)就能聽到。

　　江奕仰頭看著這家店，門上陳舊的楹聯(lián)顏色褪去，墻面被熏得漆黑，門前的石階被磨得光滑。

　　在門口躊躇了幾番，江奕還是硬著頭皮走進(jìn)去。

　　店鋪門面挺大地方很寬敞，但是擺滿了桌椅，人又多，江奕東張西望好一會，也沒看見那個人。

　　終于，江奕看見了她。她坐在那邊的角落里。其實(shí)還挺顯眼的——穿著一身的黑，臉上特白。她靠在椅子上，桌上擺了兩瓶白酒。

　　江奕想：這是約了人嗎？

　　他悄悄坐到她的右下方的座位上。到現(xiàn)在為止，她應(yīng)該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跟著。江奕心中頗有些得意，他點(diǎn)了碗面條，然后拍了張照發(fā)給他的同伴：

　　這個是真的蔣影嗎？怎么每天都無所事事的樣子，對了，她絲毫沒發(fā)現(xiàn)我跟了她一整天。

　　末了，他還補(bǔ)一個偷笑的表情。

　　那邊的人沒有回信息，可能是在睡覺。江奕放下手機(jī)，繼續(xù)觀察前面的人。跟蹤于他來說，是一件從來沒嘗試過的事物，既刺激又新鮮。

　　他暫時忘掉之前對這個女人的恐懼，開始敢正面地看她。若她真的如傳聞的那樣兇惡，那這幾日的經(jīng)歷絕對可以吹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