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府的歡慶終于在新娘冷漠地穿上喜袍后,漸漸冷卻了,像清晨的微風(fēng)清新怡人卻又帶點寒意……
“禾兒,去了夫家,可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鬧脾氣啊。”
“要好好做個相夫教子的夫人,早一點讓娘和你爹抱上大外孫?!?p> “禾兒,別哭,娘也舍不得娘的禾兒啊?!?p> “今天是個高興的事兒,咱不哭,乖,你看娘都沒哭……”
“我的禾兒轉(zhuǎn)眼就長大了啊……”
………
夢府里出嫁的熱鬧與辭行的悲情交雜相映,身穿紅嫁衣的夢禾兒嬌楚可人,金簪鳳玉顯耀出她的華貴,紅蓋頭一落,她便在同門好友“扮飾”的丫頭攙扶下,在紅衣仆從的擁送中,一步步離開了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羈絆的溫柔鄉(xiāng)。
“小姐小心臺階?!鄙泶┘t裝仆衣的文昔提醒著她最后的羈絆,隨即芊芊細(xì)手撩開了花轎的簾布,將新娘送了進(jìn)去。
夢家家主早已經(jīng)躲到樓閣的窗臺后,偷偷觀察著府外的一切,夢夫人更是哭成了淚人,緊跟著送親的仆從。
她在夢瀾北的攙扶下一面細(xì)細(xì)地囑托鎮(zhèn)北將軍如何照顧好自己的妹妹和他回北區(qū)之后要記得給寫信報平安,老夫人雖有些啰嗦,但看著阿娘紅腫的眼睛,將軍也只好,耐心傾聽,雖然昨天已經(jīng)聽了很多遍了。
然后她拉著文昔交代路途之中和婚嫁入府的事情,懇請她要好好照顧新娘,還將自己隨身的手鐲贈給了文昔。
“小昔啊,禾兒就交給你了,雖然你來家里沒多久,但禾兒待你如同親姐姐,她在王府里受了委屈,你可要給我寫信??!”夫人拉著文昔的手,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忘了什么。
“小昔明白,也請夫人好好照顧自己?!蔽奈舨恢挥X也潤濕了眼眶,但她有些不敢看夫人,只好欠身回答后立刻站在了花轎旁,安慰著禾兒。
“阿娘,快到時辰了,小妹得…走了。”身穿銀白絲袍的夢奚南似乎沒了前幾日的殺伐之威,反而有了幾分公子哥的味道。
他向著阿娘和夢府鞠了一躬,又轉(zhuǎn)過身對跟著花轎的弟弟囑托道:“瀾北照顧好家里,阿爹那里你多留些心。”
“記住了,大哥。”夢瀾北恭敬地對著大哥行了一個儒者禮,臉上卻有些凝重和不舍。
“沒事兒的,小妹會過的很好的?!彼坪蹩闯隽说艿艿膿?dān)憂,他拍了拍弟弟已經(jīng)厚實的肩膀,露出少有的微笑,“沒準(zhǔn)下次再見面,你就得拿點私房錢出來了?!?p> “回吧!”
說完,他便示意隊伍出發(fā)。
“起~轎~”
一聲粗獷又中氣十足的吶喊,讓整個隊伍都動了起來,頓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夫人也漸漸在這漫天的煙霧中哭的泣不成聲。
圍觀的百姓倒是在禮隊喜慶撒糖中,一邊接著飛來的喜糖,一邊歡快地談?wù)撈饋?,氣氛很是融洽?p> “想不到當(dāng)年哭著要吃糕點的小姑娘現(xiàn)在都這般亭亭玉立了,這轉(zhuǎn)眼就嫁人了啊~”
“是啊,二十載如嘆息一聲啊!”
“我當(dāng)年出嫁也如這般不舍…嘖…回想起來我哭得也兇喲。”
“這一趟生意沒白來,也算見見世面了呵?!?p> ……
有些人或感或慨,有些人或盼或思,還有些人悄無聲息地從人群中退去,畢竟該干活了。
“大哥?!本驮趬艮赡蠝?zhǔn)備踏馬而上時,夢瀾北還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笑著回了頭,似乎知道弟弟要問什么了,畢竟他長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征戰(zhàn)沙場,對審訊敵犯,探刺軍情這類要務(wù)已經(jīng)爛熟于心了。
只是他真的不希望就是他想的那樣,他更不希望弟弟叫住他!哪怕是離別的囑托。
“如果……如果小妹真的要走,大哥會攔著么?”
夢奚南愣在了原地,笑容漸漸僵硬,不過很快便恢復(fù)了笑容。
“呵,多大點事兒啊,小妹想回來看看爹娘,難道我這個做哥哥的還會攔著?好了瀾北,回去吧?!眽艮赡闲χ缟狭笋R,沒有再看一眼。
驅(qū)馬而行的前一刻,他的眼眶頓時流出淚來,輕輕地呵斥了弟弟一聲:“懂了么!”
“駕”
夢奚南頭也不回地策馬揚鞭跑到了隊伍的前頭,留下?lián)u搖欲墜的弟弟呆呆地望著離去的戰(zhàn)馬和那個威嚴(yán)的背影。
最后,夢瀾北和哭成淚人的老夫人在仆人的攙扶下一直送到了城外,望著浩浩蕩蕩奢華的迎親隊伍,夢瀾北感慨萬分。
是啊,她既然享受了家族帶給她的福澤,那她必須要穿上這福澤編織的桎梏。即便大哥放了手,外面的閔家人會放手么?緩緩追出來的夢瀾北望著漸漸模糊的花轎搖了搖頭。
“北兒,回吧!”不知待了何時的夢家家主突然說道,他望著消失的紅花轎悲從中來,突然間微風(fēng)輕起,白駒過隙,幾縷斑白的鬢發(fā)搭載了他的肩上。
……
“世人癡,世人嘆,不如做個云游僧,走走停……咦?師傅,崖底哪兒好像…有個……有個人兒!”
兩個云游四方的和尚在西川的某座山崖邊上停住了。
年輕的和尚似乎還是一個十幾歲的稚童,頭發(fā)雖被剃了,但頭上還留著淺淺的發(fā)梢,而且還沒有戒疤,代表他修行尚淺。年老點的和尚不僅頭上已經(jīng)有九筒戒疤,而且臉上明顯有了皺紋,看的出他已經(jīng)出家修行多年了。
九筒和尚順著弟子的目光自然也看到了崖底下的人影,只是他眉頭一皺,立在了原地,手中的佛珠在他的低語中不停輪轉(zhuǎn),遲遲沒回話。
“師傅,要不弟子先去看看那位施主?”見師傅遲遲沒有說話,也不前行,年輕的和尚鼓起勇氣試探地問道。
“普凡,你觀此有何感受?”九筒和尚眺望著崖底輕聲問道。
“回師傅,弟子看到那人正痛苦地在草地上掙扎?!蹦贻p和尚雙手合十恭敬地回答道。
九筒和尚聽到回答后,輕輕地?fù)u了搖頭。
“師傅,難道弟子看錯了?”普凡和尚又仔細(xì)地望了望崖底,心中充滿了疑惑。
“普凡,你雖有我佛慈悲之心,但卻不能跳出世俗之目光,觀人察物,拘于表面,難見本真。”
“弟子愚鈍,還請師傅明示?!?p> 年輕的和尚撓撓頭,似乎還是不太懂,便又雙手合一恭敬地向九筒和尚微微一躬,請教道。
九筒和尚見弟子今天很有悟性,便決定多傳授一點:“世人觀人察物以眼耳,而我宗則察之以心,以心觀人則避眼耳之虛實,知人于內(nèi)在?!?p> “比如你師傅我,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p> “平時打罵你,打在你身,疼在我心?。 ?p> 九筒和尚捂著心窩,臉上露出悲憐之色,深情地望著弟子傳授道。
年輕的和尚看著師傅不太正常的表情,臉上突然抽搐了一下,后背猝不及防的一陣涼,心中暗道:“你打我的時候,明明笑的那么開心。”
雖然心里這般想著,但最上卻是很是恭敬。
“多謝師傅平日里對弟子的照顧……”
“所以,您去還是弟子…去?”
九筒和尚哂笑了下:“當(dāng)然為師先去,你小子好好看著。”
說完,他便踏崖而下,留下呆呆的年輕和尚。
“師傅,你等等我啊!”
………
此時的夙谷像是犯病的游蛇,時而蜷縮成一團(tuán),時而在長滿苔蘚的石頭上亂蹭,時而又在地上無序地翻滾。
他臉上的紗布和面具以及那黑色根系的疤痕都已經(jīng)不見了,臉變回了最初的樣子,但白的卻有些可怕,像鵝毛大雪那般慘白,嘴唇也出奇的紅艷,如同著了火一般。
他的上衣已經(jīng)被他撕成布條了,只剩下兩節(jié)破爛的黑袖,雙手慘白如冬雪,身子火紅似烙鐵。
豬尿浸泡過的黑劍被深深地插進(jìn)了土里,只露出彎了的黑色劍柄,有些像大火過后山崗的樹梢。他胸前的紫色玉墜無聲地隨著他翻滾,時而貼胸,時而沾背。
在普通人看來,這儼然就是一個個肚子痛的家伙痛的在地上亂滾,但在九筒和尚的眼里卻是另一番景象,他看到的軀體是像燒得通紅的烙鐵,并且能通透地看到那鐵水般的內(nèi)臟和肋骨,還有那白色如煙的冰氣。
隱約間,他還看到夙谷身上散發(fā)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紅與藍(lán)的氣流,然后無聲地匯入那紫色的玉墜之中。
“是冥冥之中呢?還是自有天意呢?”九筒和尚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夙谷的背后,嘆氣地說道,“施主,又何必苦苦掙扎呢?”
“滾!”
“快點滾!”
夙谷死死地抱住石塊,滿臉的汗水像冰一樣的直落,他沒有轉(zhuǎn)過頭看九筒和尚,只是咬牙切齒地叫道,眼眸里多了一絲血氣。
他似乎是在竭力地壓制自己身體里的某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