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板想要吞下這芳草堂很久了,監(jiān)視陶家半年來,無論大小事件都要匯報,今天總算是讓他找到機會。
負責(zé)盯梢的崔全蹲在墻角跟小弟交代:“快點回稟老爺,說陶家的獨苗剛剛被趕出來沒人跟著?!?p> 崔老板召來他的心腹,一名瘦臉長須,長得像只山羊的胡總管,一同聽完匯報后,胡總管向崔老板建議:“當(dāng)家的,我老胡有一計,保證幫您得到這芳草堂,且不花分文。”
“哦?竟有這等好事?快說來聽聽”崔老板大喜,身子前傾聽著。
“我們上月盤下了它芳草堂的上游供貨藥行,如今可用七成的價錢賣原材料給他們?!焙偣茉掃€沒說完就被崔掌柜打斷。
“七成?怎么還虧本不是不費錢嗎?”
“您別急聽我說完,這價錢是騙陶家上鉤。陶家每年春季炮制養(yǎng)生固榮丸,耗材甚大,我們只說是薄利多銷,要他多買些貨物,他們肯定也同意。
但在付款日前,將他家獨子綁票,要求巨款的贖金,陶家慌亂下肯定先保孩子,同時催要貨款,給不了我們便告官,說陶家強占貨物,要他們用藥鋪抵押賠償。到時候我們贖金藥鋪都有,豈不快哉。”
崔老板對這個計劃十分滿意,畢竟那陶家人丁稀少,又無權(quán)貴撐腰,而自己有史祿山大人撐腰,長安城內(nèi)沒有誰敢不給他面子。
越想越興奮,崔老板馬上準(zhǔn)備好人手和馬車,秘密派人去綁了那陶家小子。
“陶掌柜,可別怪我心狠?!庇械朗菤⑷朔呕鸾鹧鼛迾蜓a路無尸骸。這富貴呀,總是要險中求。
且說千越被趕出門外,獨自在鬧市閑逛,聞著滿街小吃鋪子的香味,手里一個子都沒有,餓的肚子咕咕直叫。
“嘿,小孩。”
千越扭頭看見一個帶著黑帽皮膚發(fā)黃,身材瘦小的男子,手里拿著一串冰糖葫蘆。
“干嘛?”千越警惕地問。
“你識字嗎?俺不認字,想寫信給俺在玉門關(guān)當(dāng)兵的小子,你幫我寫封信,這糖葫蘆就給你。”瘦小男子在這深春時節(jié)還套著藏藍粗布破舊棉袍,看著有些臃腫。
千越聽他說的可憐,應(yīng)道:“寫信不難,你說我寫就是了。就是這糖葫蘆不用給我,你給我三文錢讓我買倆炊餅就行?!?p> “誒誒,那感情好,俺出門沒帶紙筆,俺家就在那條街的拐口,走兩步就到,你陪我去取下紙筆吧?!?p> 千越還是有些猶豫,堅持:“我就在這等你,你拿紙筆過來?!蹦侨搜劬λ奶庮?,看著有些急躁,“不行不行,信差都在門口等著嘞,俺要是不急就等鄰居回來再寫了,那信差只等我一刻鐘,須得趕緊寫了交他才行?!?p> 千越到底還是孩子心軟,“成,我跟您過去趕緊寫了給信差送信?!?p> “誒誒,好嘞,多謝小爺,多謝小爺?!蹦侨诉B聲應(yīng)謝,快步引著千越朝小道僻靜處去,一只手指路,一只手緊緊地抓著千越胳膊。
千越看這邊路上人越來越少有些疑心,“我不走了,你回家去拿紙筆吧?!?p> “瞧我這記性,紙筆我?guī)Я?,就在身上。”那瘦小男人忽地手里從懷里掏出一浸濕了迷藥的厚棉布,一把糊到千越臉上。枯瘦的雙手像鷹爪一樣死死扣住后腦勺,令千越不能扭頭。拐角處停靠的牛車上,蹭地跳下三名壯漢,按壓住千越反抗的身體,用麻繩牢牢地捆綁住全身。掙扎中千越吸進迷藥昏了過去。三名大漢氣喘吁吁地站起擦汗,看著地上不能困住手腳的千越罵著臟話:“他娘的,這小子還挺有勁,大哥你的迷藥不行啊?!?p> 那瘦小男子回:“放屁,老子的迷藥一等一的好,這小子估計在我剛掏出來棉布時候就猜出來這東西是什么,開頭那幾下他應(yīng)該是憋著氣所以還能動。”此時這瘦小的男子和剛才與千越說話時的口音完全不一樣了。
“呵,這小子還挺難纏,路上得看緊點,出了岔子崔老板得要了咱哥幾個的命?!币粔褲h邊說邊把千越扛到牛車上,裝進提前準(zhǔn)備好開了幾個小孔透氣的大箱子里。
“還用崔老板動手?他身邊的那些人尤其是那胡總管,第一個就來扒了我們的皮。這趟走水路還好些,但是都打起精神來不要出了岔子。一切聽上面安排。”瘦小的男子命令完,三個壯漢都應(yīng)聲答應(yīng)。
牛車一路暢通無阻開到河岸碼頭,一行人趕在宵禁前,連夜包船行駛,趁著春季漲潮,水流湍急,順流而下,一夜之間便到了五百里開外的黑河鎮(zhèn)。
上岸乘車到了一個荒廢的小院,小院里只有一間柴房的四面墻和房頂還健在。一伙人終于放松下來,在柴房里打起了麻將。陶千越被撂在墻角的地上,被打牌爭執(zhí)的聲音吵醒,千越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黃土堆的房子里,狹小的柴房四周堆滿了柴火。綁了自己的四個男人正坐在自己對面打牌,斜前方就是柴房門,已經(jīng)從里面鎖起來。
“老四,去瞧瞧,那小子別晚上在箱子里被憋死了?!蹦敲菪〉哪凶影l(fā)話完,老四起身便朝著千越的肚子上踢了一腳“誒,醒醒?;钪鴽]?出個氣”。
千越立馬睜眼假裝迷茫:“我這是在哪,你們要作什么?”
那瘦小男子拿著刀架在千越脖子上,“告訴你,小子,老實點,我們不會害你。時候一到,我們就帶你回家。但你要是敢弄出一丁點動靜,小心我宰了你!這不是長安,就算你跑出去報官,也沒人敢管,到時候有你好受的,聽懂沒有!”
千越連忙識時務(wù)地頻頻點頭:“大爺們放心,我絕對聽話不惹事,只求幾位留我這條小命?!弊蛱炫烂鷫Σ淞艘簧硎遥裉煊衷邳S土房子地上躺了一下午,千越灰頭土臉的樣子加上誠懇的大眼睛,憨憨的樣子讓綁匪也放下戒心。
綁匪剛剛雖然是恐嚇千越,想讓他老實點,但這黑河鎮(zhèn)確實是大夏朝境內(nèi)最混亂處。黑白兩道都在此處做地下交易,魚龍混雜,來此人員之廣,牽扯人物之重,各家盤根錯節(jié)導(dǎo)致這里的官府基本就是個擺設(shè),沒人敢在這里胡亂插手,故而這黑河鎮(zhèn)成為大夏的法外之地。
千越悄悄盤算:“現(xiàn)在白天又都是他們的人,這迷藥后勁還在,跑幾步估計就累了,不如趁著現(xiàn)在先睡會養(yǎng)足精神再伺機逃跑?!毕氲竭@,千越又趴到地上,臉朝下地睡了過去。
“嘿—,老大您看,這傻小子心夠?qū)挵?,這還綁著呢就睡著了。”老二吃驚地感慨著。干了這么多票,心這么大的還是頭回見。
“畢竟是小孩,心思簡單,睡著更好省的費勁看他?!笔菪∧凶涌戳艘谎鄣厣鲜焖那г?,獨自先出門吃午飯去,留下三個人看著。那三人不爽老大吃獨食,老二老三囑咐道:“老四,我們?nèi)シ奖阆拢憧粗@小孩先?!崩纤母遗桓已?,只能答應(yīng):“哎,好嘞,知道了?!钡榷俗吆螅纤耐吮秤巴铝丝谔怠芭?,當(dāng)老子不知道,這三個王八羔子準(zhǔn)是拿了額外提成又去找娘們快活了。當(dāng)我是冤大頭,又出力又拿錢最少?!?p> 老四走到千越身邊,附身下來仔細檢查繩索,看著沒事,也反鎖門去吃飯了。
千越等腳步遠了立馬像蟲子一樣蠕動到門口,將頭抵著門,悄悄透過門縫往外看,結(jié)果失望透頂,這小院四面破敗,籬笆墻外,一片荒涼,光禿禿的黃土地上零星幾株草,一點遮擋藏人的地方都沒有。
那被叫做老大的瘦小男子,此刻正在市里的銀號兌取梁老板給的五百兩定金,事成之后還有五百兩。
正在他高興地用吐沫星子吐到手上清點銀票的時,突然警覺,猛地一回頭,只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誰也沒看向他,“怪了,剛剛后背明明有一股殺氣。不管怎么說,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說?!边@老大平生拐賣婦女兒童上百起,結(jié)怨頗深,所以他行事素來小心,風(fēng)吹草動總是第一個覺察。老大越走越快,在這黑河鎮(zhèn)的鬧市區(qū)左拐右拐,走到一個陰冷狹長的小徑正中,扭頭看了一會,確保身后無人,才繞遠路回了小院。
只是這原本無人的陰暗小路的另一端,逆著光,出來一高近九尺,四肢健碩的光頭。來人臉蒙黑布,身穿一身半舊褐色僧衣,手持一根銅制長棍,看上去像是名武僧。
那武僧從懷里取出一張畫像,畫上正是那瘦小男子,那伙綁匪的老大。武僧目露寒光,順著剛剛綁匪老大走過的路徑追去,魁梧的身形飛奔在這無人的小路上,竟沒發(fā)出一點聲響。
卻說那老大回到小院,發(fā)現(xiàn)老二老三都不在,就剩下老四在院子里搭了桌子吹涼風(fēng)吃飯,沖過去一把掀了飯桌呵斥:“這幫壞事的東西,不好好看著人,都特么想干甚!”
一把推開房門,看見千越保持一樣的姿勢還是在墻角睡著。老四賠笑安撫:“大哥你別生氣,人不是還在嘛,再說了,他一個五花大綁的小兒能是我對手?”老大啐了老四一臉:“我呸,事兒都是在最有把握的時候壞的。這樣不仔細,被人鉆了空子,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看這地上,你我走幾人至多留下腳印,這里的幾道劃痕,定是這小子剛剛爬過來時身子留下的痕跡,你檢查下他衣服是不是比剛剛更臟了?”
老四頓時一驚,區(qū)區(qū)小毛孩居然裝睡騙自己,又剛好被老大識破讓自己顏面掃地,憤怒地走過去,揪住領(lǐng)子,直接把千越薅起來,發(fā)現(xiàn)確實前胸膝蓋,手臂側(cè)面都更臟了,千越趕緊解釋:“我,我就是想找個地方如廁,沒有想跑?!?p> “去你的吧,我讓你跑,讓你裝睡,給老子尿褲襠里。”老四連踢帶踹地毆打千越,千越雖堅持鍛煉,會三腳貓的功夫,但被壯漢這樣毆打很快承受不住,連肚子里的膽汁都給踢吐了出來。
“夠了,人打壞了就拿不到銀票了”老大發(fā)話完,老四立馬停手,訕笑“好,小弟全聽大哥的。”“嗯,等老二老三回來,也得好好跟他們說下,不能因為干的熟了就大意?!崩洗笥行┎蝗绦模D(zhuǎn)頭不看正在地上嘔酸水的千越,心想:干完這一票,就收手,回老家蓋房娶妻過安生日子去,再也不做這傷天害理的買賣。
千越在地上趴著,滿頭大汗喘著粗氣,身上火辣辣地疼,剛剛被踢到肚子吐了酸水,現(xiàn)在就連呼吸都是又酸又疼。眼里涌上幾滴淚水,萬般后悔自己沒有好好讀書,沒有聽娘親的話乖乖在家,只怕自己就要小命不保。明明為了繼承芳草堂,女扮男裝十三年,沒成想還未替母親分憂,自己竟就要沒了。自己沒了事小,母親喪子之后,藥鋪給親戚占去,到時候要怎么辦?千越想到這更是悔不當(dāng)初,眼里慢慢涌上眼淚,又怕再被打,強忍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聲疼痛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