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酒了？”方晴看著滿臉通紅剛進門的牛大力問道。
“喝了點啤酒。”
“你不知道自己眼睛剛好，才出院嗎？！”
“沒事兒，我年輕，身體底子好?！?p> “你幫我把書房的書搬到客廳，你現(xiàn)在住書房，我想看書時過去取不方便?！?p> “我有點頭暈，搬書需要用很大力氣，我怕眼壓升高，影響我的眼睛康復?！迸４罅σ幌氍F(xiàn)在都晚上九點多了，書房那個大書架上得好幾百本書，還有方晴剛才像街道居委會老大媽一樣教訓自己的口氣，就產(chǎn)生了抵觸心理。
“你不是叫‘牛大力’嗎？還怕用力氣？”方晴也來了氣，覺得自己在醫(yī)院沒白沒夜辛辛苦苦照顧牛大力好幾天，讓他幫這點小忙都不行。
“你還叫‘方晴’呢，整天臉上陰云密布的，沒晴的時候，你應(yīng)該叫‘方陰’?！?p> “牛大力！你像點男人，行嗎！整天就愛耍貧嘴，不干正事兒，我說一句，你有一百句等著！”方晴睜大眼睛，從餐桌旁的椅子上站起來。
“整個書架的書都搬呀？”牛大力一看方晴真生氣了，張牙舞爪的，自己剛喝了酒，她還是空手道黑帶，被她在這個屋里打一頓，明天向婦聯(lián)投訴人家都不能受理。好漢不吃眼前虧！
“你跟我來，我告訴你搬哪些?！?p> 牛大力看著書房的大書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的一墻書，肚子直運氣。
方晴邊用手指著書架邊說：“這排這五本，那排全搬，還有這排除了這兩本全搬過去……”
方晴終于說完了。牛大力心里一估算，這得二百多本書呀！趕快搬吧，搬完早點睡覺。
牛大力走到書架前，蹲下身，把方晴指定的書一本本拿出來，然后氣運丹田，雙臂一用力，先把手里的一摞書放到書桌上。
牛大力定睛一看這些書，有注冊會計師考試教材《會計》《經(jīng)濟法》、《財務(wù)管理》，還要一些外國商業(yè)人物的傳記和回憶錄。
這滅絕師太果然不同凡響，大學畢業(yè)后上班工作了還能看這么多書，難怪年紀輕輕就受到重用，當上了財務(wù)部經(jīng)理。
牛大力轉(zhuǎn)身回到書架前，接著拿第二排的書。《管理學》、《組織行為學》、《運籌學》、《博弈論》……，牛大力拿出來一本，嘆一口氣，雙臂用力一抬，又把一大摞書放到書桌上。
牛大力感覺胳膊有點發(fā)酸，額頭有些冒汗，心想當年周扒皮也沒滅絕師太這么黑心，大晚上的，我上了一天班，剛喝完酒，還讓我干這樣的重體力勞動。
牛大力再次轉(zhuǎn)身來到書架前，看著書架上的書，眼睛有點重影。牛大力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做了一個深呼吸，彎腰去取第三排的書，拿出一本一看封面：一個長得像外星人的老頭，腦袋上一根頭發(fā)都沒有，綠眼睛，尖耳朵，咧著嘴沖自己笑。牛大力盯著封面上這個“外星人”，心里直想笑，就這副尊榮還敢把照片作為書的封面？他能寫出什么樣的書？
牛大力看書名是《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書名下一排小字“在美國，此書的影響力僅次于《圣經(jīng)》”。
這書名起得挺高端大氣，可宣傳語寫得有點太夸張了吧，這年頭出版社為了賣書，把噱頭搞得上了天，我倒要看看書里寫的是什么？
牛大力好奇心頓起，剛才搬了兩摞書，出了些汗，感覺也不困了。牛大力轉(zhuǎn)過頭對方晴說：“這本書我看封面挺有意思，借我翻兩天，行不？”
“行。你別睡覺前看，把口水沾書上就行?！狈角邕@段時間受牛大力語言風格的影響，也愛挖苦人了。
“這老頭長這模樣，我看他肯定不會淌口水，看美女封面的時尚雜志還差不多?！?p> “別貧了，趕緊搬吧！”方晴提高嗓門，瞪著大眼睛說。
“別嚷嚷，大晚上的，讓鄰居聽見，給人家小孩兒嚇著你付得起責任嗎。”
這個滅絕師太！管她借本書看就沖我嚷嚷，這被奴役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牛大力坐著靠背椅，雙腳舒服地搭在書桌上。剛才搬書出了一身汗，方晴特批讓牛大力使用衛(wèi)浴間沖了個淋浴。這時牛大力感到渾身毛孔都打開了，一天的疲憊和酒勁兒也隨之散去。
牛大力手里拿著那本光頭老頭咧嘴笑封面的書，感慨自己大學畢業(yè)后除了單位的業(yè)務(wù)制度匯編和文件，最多就看過些雜志和報紙，很久沒翻開一本書了。這本書是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才借來的，一定要好好看。
于是牛大力鄭重其事地把書翻到目錄，首先是“推薦序”和“前言”，牛大力瀏覽了幾眼內(nèi)容，沒什么意思。翻回目錄，第一部分“重新探索自我”，第一章“由內(nèi)而外全面造就自己”，牛大力沒翻到后面看具體內(nèi)容，看著目錄上這個小標題，就覺得封面上那個“外星人”是個騙子，要給讀者灌雞湯。
人難道可以由內(nèi)而外全面造就自己？人不是被造就的嗎？
我牛大力出生在小縣城，資質(zhì)平庸，品行無染，雖然父母吃苦耐勞，起早天黑，但收入一般。父母省吃儉用，不斷鞭策，我高三發(fā)奮，跨入大學門檻。在大學，有同學戀愛游玩，有同學打工賺錢，有同學熬夜考研，我一沒閑錢二怕吃苦三沒毅力，只能在籃球上揮霍著青春的熱汗。大學畢業(yè)心里茫然，拿著畢業(yè)證四處求職受盡白眼，好不容易進了大安銀行做個客戶經(jīng)理撅著屁股干，四年里忙忙碌碌，到頭來腦袋上無片瓦、口袋里無余錢，只能寄居滅絕師太的書房半夜里把書看。
我能造就自己過人的智商？我能造就富裕的家境？我能造就只漲收入不漲房價？
牛大力越想越覺得“外星人”是個騙子，暗笑只有方晴那樣的呆子才會把這本書擺在書架上。看來自己今天不但喝了酒，還要繼續(xù)喝雞湯，這本書來之不易，必須接著看下去。
牛大力將目光移回目錄，“習慣一：積極主動”。正確的廢話！看看“外星人”能說出什么新鮮的？
牛大力翻到后面開始瀏覽，“積極主動不僅指行事的態(tài)度，還意味著人一定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個人行為取決于自身的抉擇，而不是外在環(huán)境，人類應(yīng)該有營造有利的外在環(huán)境的積極性和責任感。”
“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這句話沒錯！我可能做不到高風亮節(jié)，也必須清白做人坦蕩做事?！皞€人行為取決于自身抉擇”、“應(yīng)該有營造有利的外在環(huán)境的積極性和責任感”，我能自身抉擇，能營造有利的外在環(huán)境？不相信。
北方六月的夜晚，涼風陣陣，萬籟俱寂，牛大力困意全無，咬著牙翻回目錄，“習慣二：以終為始”。這是什么意思？
牛大力翻到正文讀了下去。忽然牛大力覺得自己混沌的思想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接著雷聲滾滾，大雨如注，自己的花崗巖腦袋里有顆枯萎的種子受到雨水的滋潤，在慢慢地頑強地破殼，種子倔強地拱破巖壁，快樂地伸出小芽，貪婪地沐浴著雨水。
牛大力覺得頭暈目眩，把搭在書桌上的雙腿放到地面，雙手捂臉靠在椅子上閉了會眼睛。牛大力重新睜開眼睛，晃了晃腦袋，再次把目光投向剛才看完的段落。
“假設(shè)你在前往殯儀館的路上，去參加一位至親的葬禮。想象你開著車抵達教堂，找到車位后走下車。走進教堂，花香伴隨著風琴音樂，一路上你見到好多親友?？粗麄兊拿婵?，你能體會失去至親的痛苦，感受這種心情，你分享他們曾經(jīng)的歡樂。
到達前廳，看到棺木時，你赫然發(fā)現(xiàn)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是為了向你告別，你在參加自己的葬禮。也許這是三五年，甚至許久之后的事，但是姑且假定這時親族代表、友人、同事和社團伙伴，即將上臺追述你的生平。
你找到一個座位，閱讀手上的葬禮程序說明，等待儀式開始。一共有四位發(fā)言嘉賓。第一位是你的親戚，可能是你的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這樣的近親，也有可能是表侄、表姐妹、叔叔嬸嬸等遠道而來的親戚。第二位是你的摯友，這個朋友總會使你了解自己。第三位是你的同事。第四位是牧師或者來自你曾參加的社團組織。
現(xiàn)在請認真想一想，你希望人們對你以及你的生活有什么樣的評價？你是個稱職的丈夫、妻子、父母、子女或親友嗎？你是個令人懷念的同事或伙伴嗎？你希望他們怎樣評價你的人格？你希望他們回憶起你的哪些成就和貢獻？你希望對周圍人的生活施加過什么樣的影響？”
牛大力頭腦里的狂風暴雨更猛烈了，那只破巖而出的小嫩芽在風雨中不住地顫抖。又一道照亮夜空的閃電，牛大力虛弱地低下頭，趴在了書桌上。
“?。。。∧阌胁“。〈笸砩喜凰X，站在鏡子前?！狈角缙鹨谷バl(wèi)生間，看見牛大力站在衛(wèi)生間的梳妝鏡前。
“方晴，你告訴我，在你的葬禮……”牛大力轉(zhuǎn)過頭，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一臉驚慌的方晴。
“什么亂七八糟的，神經(jīng)??！”
“方晴，求你了，告訴我……”牛大力說著抓住方晴的手腕，把方晴拉近自己。
“流氓！放開我！”
“啊！”牛大力感覺眼睛一黑，混沌的大腦清新了，額頭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腫起個大包。
“方晴，你下手也太狠了！”額頭貼了三個創(chuàng)可貼的牛大力抱怨道。
“對不起呀，大力，我不是有意的。再說誰讓你晚上不睡覺，在衛(wèi)浴間照鏡子，還上來抓我的手。”方晴抱歉地說。
“不是有意的，你用漱口杯砸我的頭。你要是有意的，還不得用廚房的菜刀掄我呀！”
“趕緊吃飯吧，一會上班來不及了。”方晴因為夜里給牛大力的頭砸了，特意早起做了兩人的早餐。
“方晴，你要對我坦誠相告，將來在你的葬禮上，你希望你的子女、同事和朋友怎么評價你的為人和一生？”牛大力給煎雞蛋加了點味極鮮醬油，抬起頭注視著方晴說。
“大清早的，什么我的葬禮呀？你懂不懂基本的禮儀？！”方晴聽牛大力提到“子女”，就莫名地反感，難道我非得結(jié)婚生子，像我媽那樣被拋棄，帶著孩子過一輩子。我為什么要結(jié)婚生孩子！
“你的禮儀就是砸傷我的頭，還不愿意誠心悔過，對我說心里話?！迸４罅Σ灰啦火?。
“快吃吧，我今天正好要到你們銀行附近辦點事，一會開車捎你去上班?！?p> 牛大力趕緊吃了兩口土司面包，喝了半杯牛奶。牛大力不會料到，第一次坐方晴的車上班，會在單位遭遇怎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