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照話鋒一轉(zhuǎn),把矛頭對準蘇澈,滿臉不屑,陰陽怪氣地說道:
“蘇公子,不知你準備何時開始寫你的佳作呢?”
聽見這話,蘇澈倒有些苦惱了。
第一個苦惱是先作詩,還是先揍這狗才子一頓。
第二個苦惱是該抄哪首詩,他記得的七夕詩沒有十首也有七八首了,一時間都不知道選哪首了。
算了,剛好腦子有一首立意和孟照這首差不多的,都是寫七夕節(jié)思念故鄉(xiāng)之情。
“小雪,筆來!”
……
他鄉(xiāng)七夕
他鄉(xiāng)逢七夕,旅館益羈愁。
不見穿針婦,空懷故國樓。
緒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
誰忍窺河漢,迢迢問斗牛。
蘇澈
……
寫完,蘇澈大筆一甩,直接丟在孟照寫詩的宣紙上,弄臟一大片。
孟照猛然暴起,挽起袖子剛想和他理論一番,卻立馬想到剛剛的經(jīng)歷,氣勢瞬間軟了下來,他緩緩放下袖子,悻悻一笑,咬牙切齒地問道:
“不知蘇少爺這是作甚,莫不是輸不起?”
蘇澈冷哼一聲,這廝居然還想和他動手,最可惜的是他竟然忍下去了,不能名正言順地打他了。
“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有我這首詩在,你那詩,不要也罷。”
說完,蘇澈心里暗道罪過,希望孟浩然老爺子能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他計較知識產(chǎn)權。
青筋爬滿孟照的額頭,正所謂士可殺,不可辱,蘇澈的話語已經(jīng)觸犯了他身為才子的底線。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將怒火忍了下去,一把抓過蘇澈的宣紙,一字一頓地念道:
“他鄉(xiāng)七夕……”
標題一出,眾人臉上浮現(xiàn)出譏諷的笑容,同樣也是七夕思鄉(xiāng)?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寫出什么狗屁東西。
“他鄉(xiāng)逢七夕,旅館益羈愁?!?p> 第一句一出,眾人譏諷轉(zhuǎn)變成愕然,誰都沒想到這學堂都沒上過的紈绔,居然真的能作詩,而且,讀起來還挺上口?
當然大多數(shù)都等著看笑話,躲在人堆里,低聲吐槽:
“這種草包寫得出屁來,也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蒙出來兩句?!?p> “對啊,他能有什么水平,頂多就是瞎寫?!?p> 眾人卻看不到,背對他們的孟照,憤怒中已經(jīng)帶上些許不安了。
“不見穿針婦,空懷故國樓。”
此句一出,稍微識貨點的都意識到了不對勁,這首詩并沒有預想中那么簡單。
【旅館益羈愁】,這一句奠定了全詩思鄉(xiāng)憂愁的基調(diào)。
【不見穿針婦】,看似樸素的詩句,寫出的是對母親無限的思念,然而,蘇澈的生母,在生下他后不幸染上風寒,早已離世多年。
至于【空懷故國樓】,倒讓他們有些費解,這滇縣就是蘇澈的故鄉(xiāng),他現(xiàn)在就待在故鄉(xiāng),何來思鄉(xiāng)之情?
這時,一位藍衣才子發(fā)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向眾人解釋道:
“不知諸位可否聽過民間流傳的一句俗話:慈母及故鄉(xiāng),蘇公子這是把他的生母比作故鄉(xiāng),在表達對生母感激之情的同時,又表達了對母親濃濃的思念?!?p> “但無論多么思念母親,卻已陰陽兩隔,所有的話語,所有的情感都無處寄托,所以才是【空懷故國樓】?。 ?p> 說著說著,藍衣才子居然流下了眼淚,沉浸在痛苦的悲傷之中。
“這不是滇縣第一才子——沈俊浩嗎?他怎么哭了?”
“笨蛋!你難道不知道沈公子也是自幼喪母嗎?這是被蘇閻王的詩感動了,想起自己的母親,你說這能不哭嗎?”
“啊,蘇澈能寫出這么好的詩?我才不信!”
“別說你不信,我也不信,可是這詩,確實不錯?!?p> 孟照臉色越發(fā)難看,他也看出了這句詩蘊含的情感,突然不是那么有把握戰(zhàn)勝蘇澈了。
“孟公子,你怎么不念了,接著念啊。”
在眾人地催促下,他只能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住自己的恐慌,接著念道:
“緒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p> 完了,孟照閉上了雙眼,剛看到此句,他就知道,今日自己必輸無疑。
“妙啊,這句妙啊,簡直是太妙了!”
先前說此詩不錯的才子一拍大腿,發(fā)出爽朗痛快的笑聲,好不掩蓋地贊揚。
一旁的才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道:
“有本事拍自己大腿去,誰不知道你宋子軒是滇縣第二才子啊,你能不能別賣關子了,趕緊說,這句怎么又妙了?”
宋子軒一邊鼓掌,一邊說道:
“你們品,你們細品,好好品,仔細品?!?p> 眾人:???????品尼瑪呢?
“你們看,孟照寫的《異他鄉(xiāng)》頷聯(lián)是什么,是【秋風不解熱,滿月終辜客】,蘇公子這句【緒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兩句詩在格式上是不是如出一轍?”
這么一說,眾人好像又懂了,有人問道: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格式一樣又怎么了,這不是很常見嗎?”
宋子軒嘿嘿一笑,接著解釋:
“要是放在其他時候,還有可能是偶然,但放在今天,這就是蘇公子做出的反擊!你們仔細想想,孟照那句表達的是什么?蘇公子又想表達什么?”
“【秋風不解熱,滿月終辜客】,表達的就是秋風吹在身上,不解內(nèi)心煩熱,天上的滿月始終辜負了流落他鄉(xiāng)的游子。”
“再看看蘇公子的,【緒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但從‘緒風’二字,就比孟照高明不少,后一句更是妙不可言啊?!?p> “孟照寫‘滿月’,他就寫‘新月’,一來是為了針對孟照,二來是因為七夕節(jié)確實不是滿月,我估計啊,孟照這首詩怕是早就寫好了,所以才會算錯時間,寫成‘滿月’。”
“最后,孟照說滿月辜負了游客的思念,可蘇公子偏不這么干,寫秋天始終引來新月,表達的就是哪怕在哀愁的秋天,也依然有象征美好的開始?!?p> “單憑這兩句,蘇公子就已經(jīng)贏了孟照,還把他懟得體無完膚?!?p> 眾人恍然大悟,個個拍手叫絕,一時間,他們都忘了蘇澈才是他們口誅筆伐的對象。
“誰忍窺河漢,迢迢問斗牛。”
孟照念完,臉色慘白,最后一句和上句有異曲同工之妙,無論是用詞還是立意上,都再次把他懟了回來。
“這個‘忍’字比‘愿’更能體現(xiàn)內(nèi)心急迫之情,同樣是‘迢迢’,‘斗?!绕稹椗!?,更有一種遙遠悲切之苦,這一對比,蘇少爺強得不是一點半點啊。”
無論是滇縣第一才子,還是第幾才子,此刻都沉默下來,一開始支持誰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們就想看看蘇澈要怎么折磨孟照。
“孟公子,不知我這草包作的詩,讓你滿意沒有?。俊?p> 蘇澈“不經(jīng)意”地問道,眾人似乎聽到了“啪啪”的巴掌聲,在孟照臉上瘋狂作響。
“我,我……”
孟照怎會不記得下跪道歉的賭約,可這對他而言,比殺了他還難受。
突然,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歇斯底里地吶喊:
“你一定是抄的,對,一定是抄的!你一天學堂都沒有上過,怎么可能比我有才華?!”
蘇澈見狀,眼神一凜,左手捏右拳,置于胸前,被他捏的“咔咔”作響,不懷好意地威脅道:
“喲,孟公子啊,你這是打算毀約呀,你覺得是我拳頭硬呢,還是你膝蓋硬?”
這時,宋子軒從人群中走出來,一把奪過孟照拿著的宣紙,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大聲朗讀起來:
“【緒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誰忍窺河漢,迢迢問斗?!浚@兩句詩妙啊,寫得有多少咋們先不說,單看看這格式?!?p> 他轉(zhuǎn)過頭來,鄙夷地看著孟照,開口質(zhì)問:
“你不覺得這兩句詩就是用來針對你的嗎?為什么還要在此狡辯,難道分水縣的才子都這么輸不起嗎?”
孟照臉上滿是猶豫、怨恨,雙手扶著桌子,雙腿不斷打顫,他知道今日比試是他輸了。
他也知道《他鄉(xiāng)七夕》的頷聯(lián)、尾聯(lián)就是為了針對他。
兩首七夕詩,都劍走偏鋒地寫了思鄉(xiāng)情,格式上幾乎一模一樣,在所有人看來,這都不會是巧合。
他也不覺得是巧合,只是這膝蓋怎么也跪不下去。
蘇澈哪肯讓他磨蹭,一躍而起,跳到桌子上,兩個健步?jīng)_到他面前,一言不發(fā),抬起腳就朝孟照踢過去。
終于,在腳尖即將撞上自己面門之際,孟照“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彷佛用盡全身力氣說道:
“蘇公子,我錯了!”
這一跪下,眾人似乎聽到了什么破碎的聲音,也許是自信,也許是尊嚴,可這又和他們有啥關系呢?
蘇澈收回右腿,居高臨下地俯視孟照,眼神中充滿了憐憫與同情,說道:
“我雖然只是個草包,但我知道,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并不是你用來仗勢欺人的資本。”
“如果你想仗勢欺人,請跟我一樣,用拳頭,而不是用低劣的才華?!?p> 說完,他輕輕跳下桌子,緩步走到小雪跟前,伸出右手,微笑著說道:
“走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