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活的淚，生命

　　南京的風幾時憂，公交車下霓光微落，沒有人跡

　　李怏下了車，步子，沉重地拖著，踏過一寸寸磚板

　　在高高的路燈下，她垂著背，顯著微小

　　她家在一個老巷子里，有石階，是個筒狀樓，她順著階彎上樓。

　　到了5樓腳步就停了，樓里的聲音也止了，只有水的滴落聲，大約是樓道里排水道里漏水的音色，顯得很簡陋，很破敗。

　　李怏站在門前，表面上一層灰，厚厚的

　　她伸手，想輕撫門上的臟塵，可她猶疑了，停在半空中，不動

　　門邊有細細的藤蔓的痕跡，很蒼老，像李怏的生命一樣，明明是新生的，卻禁錮在老樓里，布滿塵埃，沒了光明。

　　其實，這是李怏的新家，一個很破很舊很討厭的家

　　她從口袋里摸出鑰匙，不耐煩地插進鎖里，轉動，然后，開門

　　推開，門里沒有光，反而是樓道里僅存的月光打進去，又投下李怏的影子。

　　黑漆漆的一團，像她的心

　　沒有一句問候，房里燈亮著，木圓桌上攤著幾塊零錢，還有幾筒方便面。

　　她輕輕悄悄地走進去，略過那個亮了燈的房

　　走到陽臺邊的小書房里，里面折疊了一張舊床

　　“不吃東西嗎？”房里邁出人影，聲音很困倦，很窒息

　　李怏頓住步子，捏緊了拳，又松開，又垂下

　　像是憋了一口氣，才極舒緩地吐出一句反問句

　　“吃什么？吃方便面嗎？”

　　“不餓……？”

　　“你管這么多干什么？你管過我嗎？別在這裝，裝什么東西？惡不惡心，你不是只會爭房產，任那狗東西欺負你，委屈我過日子嗎？”

　　“爸爸媽媽過不下去了，分開，沒有罪?！睕]有力量的聲音讓人心疼，叩進李怏那冰寒瘡孔的心里

　　她死死捏著衣角，不說話。

　　她知道，剛剛說的話，很傷周倩的心

　　她累的時候，是說不出什么理智言語的

　　脆弱的時候，通常是這樣

　　“好想好想哭，知道那種憋屈不住的勁嗎，李怏”

　　心里是獨白，口里含糊著說了一句“煩死了……”

　　她頭也不回一下，就背對著周倩，她媽媽

　　“我有罪”

　　沒人回應——

　　“桌上的方便面，過期了，幾個月了”

　　李怏的語氣平緩了許多，其實心里翻滾淚潮，川川不止

　　她忍，用她最大的最后的耐力忍下來

　　腳又落下，又抬起，進了房

　　周倩看李怏進去了，害了一聲，望了一眼桌上的方便面

　　未拆封

　　她走過去，半蹲著翻過來看日期

　　“20061017”

　　日歷呢，老得皺巴巴，放了幾臺去年的

　　今年的日歷，不彰不顯，落在一隅

　　原來那天20070214

　　周倩扶著桌子，在昏黃的光下，停了好久，好久

　　真的好久，她哭了

　　淚順著皺紋流下來，滑動，干癟

　　“我真自私……”她用手抹掉淚

　　可能是對不起李怏吧，給了她那樣的童年，給了她那樣的自卑心，還有那個犟性，以及那張雖然漂亮卻不愛笑的臉蛋

　　周倩哭得很小聲，卻不小心聳了一聲

　　李怏早早把床鋪開，已平整躺在臥上，卻敏感地覺察，馬上把被子一扯，頭迅速埋進去，沒有哭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李怏不愛笑，更不愛哭

　　有時候別人忍不住的委屈，她能忍，能咽下去

　　真的，不是因為她懦弱

　　只有她知道

　　她那鮮活的淚和生命在幾年前就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