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見賀珫
觀寧三年三月初十,越帝楚緗宣告天下遷都臨安府,他并不遵從易年改元的慣例,直接將宣成三年改為隆興元年。
此外他還為自己更名為楚湘。
越燁戰(zhàn)爭后,越室南遷,史稱南越。
詔令一出,天下嘩然。
先不談楚湘怎么死而復生了,也暫不談他此舉是否違背孝道,單看那個“湘”字,就十分有心機。
燁國的國號中帶著“火”,“緗”字屬木,一把火便可燒為灰燼,而“湘”是湘水,不正能湮滅那把火嗎?
越國百姓信心滿滿,似乎他們通過皇帝改名,就已經(jīng)看到了越國重振的希望,而燁軍這邊則是嗤之以鼻。
“要是改個名字,那群軟蛋就能打勝仗,老子就改名玉皇大帝……”
扎赫帶著一群士兵圍坐在草坪上放聲譏笑著,說的話粗野又難聽。
楚晏晏在帳中練字,聽后筆尖一抖,濃厚的墨汁暈染開來將整幅字都毀了。
她知道扎赫的話雖不是針對她,但是她畢竟是個越國人,那些話叫她感到寄顏無所,心中憋屈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于是索性騎著小紅馬出門散步。
春天里去郊野游玩,不論是在廣闊的草場上漫步,還是到幽幽山谷中賞景,都是令人感到心靈被凈化的美事。
可她今天運氣有些背,才出來就遇到了討厭的舒哈奇。
要是知道會遇到這人,她肯定待著不出來。
舒哈奇也沒料到會見到楚晏晏,面帶著放肆地笑容策馬朝她跑來。楚晏晏見自己躲無可躲,便仰著腦袋,眼神清冷地看著他。
舒哈奇是個十足的小人,他總是心心念念著要讓楚晏晏難堪,想叫她和完顏昳體會他所受的奇恥大辱。
這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了,定是要盡情諷刺楚晏晏一番。
“讓本將軍看看這是誰?。颗?!是逃跑皇帝的堂妹啊,你知道你們皇帝改名了嗎?叫什么楚湘了,你說沒聽出來哪里不同?哈哈!他將緗字改成帶水的湘了,看來他很想要水嘛,要水還不簡單,找?guī)讞l發(fā)情的母狗……”
舒哈奇自己一問一答的,還不時癲狂地大笑,簡直就是個瘋子。
楚晏晏冷眼看著他,沉默不語。
直到后面他的話越來越污穢時,她忍無可忍了,便對他說道:“你承諾過會答應我一件事,你是來找我要那件事的嗎?”
舒哈奇“呸”了聲道:“你這個賤人故意耍詐,還好我留了一手,不然就中你的圈套了。”
楚晏晏頷首,“是啊,你自己說的,若不盡力,必遭天譴,無妻無子不得好死,你是留了一手,盡力還是沒盡力的似乎是由你自己衡量?!?p> 舒哈奇得意一笑。
“可若是我提出來的是,做或者不做的事呢?”
楚晏晏說著嘴角溢出一抹刻意的微笑,“比方說,我提出來,要你就在此刻閹了你自己,你盡力一個給我瞧瞧?”
“你踏馬的就是個瘋女人!”舒哈奇瞬間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地指著她。
楚晏晏收起笑容,“那你還不走?”
舒哈奇信仰天神,畏懼違背誓言的懲罰,他一時奈何不了楚晏晏,怒氣沖沖地揮鞭離開了。
楚晏晏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深深呼出一口氣。
君主無能,臣民遭殃,總是喟嘆過去,屢屢看不到將來,這樣的日子讓她覺得好累好累啊……
往后一連幾日楚晏晏都是無精打采的,完顏昳自然是發(fā)現(xiàn)了。
他工作之余想了許多招兒去逗她開心,送給她各種奇珍異寶,花時間帶她出去玩耍,卻也沒看她變得高興些。
完顏昳心里可著急了,恨不得將手放她臉上捏出個笑臉來。
有幾回,楚晏晏說話支支吾吾的,似有什么事情想拜托他,他能感覺到她幾次話都到嘴邊了,可最后還是沒說出來。
他不喜強迫她,琢磨一通后,他便知道該怎么做了。
這日午后,完顏昳走到楚晏晏的帳前,沒門可敲,只能開口問道:“嘉福,我能進來嗎?”
楚晏晏應了聲,“可以。”
只見完顏昳掀開帳簾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套燁軍步兵的軍服,走近了后對楚晏晏說道,“你將衣服換了,我?guī)闳ヒ娔阄涛?。?p> “什么?”楚晏晏驚訝得合不攏嘴。
她真的好想見一見賀珫,可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心事呢?
若非碰巧,那就是完顏昳會猜心吧……
完顏昳微微一笑,“等下路上再跟你說,你快將衣服換上,免得時間來不及了?!?p> 原來,今日二太子領(lǐng)著的所有將士們?nèi)メ鳙C了,青城寨里只有守衛(wèi)看著,正方便完顏昳帶著換裝后的楚晏晏,去探望賀珫。
楚晏晏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完顏昳輕笑道:“當是我感謝你這段時間念書給我聽?!?p> 楚晏晏使勁點頭,“我以后會更加努力地念書給你聽?!?p> 她說完后卻發(fā)現(xiàn)這話說來并不合適,倒像是她在咒他一樣。完顏昳之所以需要她念書,是因為他受傷了,現(xiàn)在傷好了,便不需要了。
然而完顏昳卻粲然一笑,“好啊?!?p> 他這么一答應,楚晏晏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青城寨不同于劉家寺寨里幾乎都是帳篷,這兒房屋更多,且比起劉家寺寨來說,守衛(wèi)更加森嚴,畢竟這兒拘禁的都是越國的重量級人物,像是小皇帝和金太后,還有那些朝廷重臣。
每逢十步都有一個士兵在站崗,另有將士日夜不停歇地巡邏,想要將里面的人帶走,無異于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劫人。
完顏昳本身就是一張通行證,沒有士兵會查他,他便帶著楚晏晏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并支開了邊上站崗的士兵。
賀珫被禁閉在了一個獨立的小院子里,走到門前,完顏昳再三叮囑道:“你最多只能在里面待半個時辰,不然就沒更多的時間去看你父王和母妃了?!?p> 楚晏晏嚴肅應下,輕拍了門板后,她推開門。
方一進門,濃郁的藥味夾雜著霉味便撲面而來,房內(nèi)昏暗潮濕。明明外面陽光燦爛,屋內(nèi)卻門窗緊閉還點著燭火,莫怪空氣質(zhì)量這么糟糕。
“老夫不吃,還送來做甚?”
她還未見到賀珫,就先聽到他虛弱卻煩躁的聲音。
“翁翁……”楚晏晏心中一陣悲涼,眼里噙滿了淚水,滿肚子的話這時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賀珫不可思議地看向門口,顫巍著下了榻。
爺孫兩人各往前走了幾步,賀珫將淚流滿面的楚晏晏緊緊地抱在懷里,聽到外孫女的抽泣聲,他也忍不住了,一時間老淚縱橫,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臂。
“晏晏,我的好孩子,你怎么過來了?還這身打扮?!?p> 賀珫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淚痕,又拿著帕子將楚晏晏的小花臉擦干凈,然后拉著她坐到了桌邊。
楚晏晏吸吸鼻子,將近段時間她的處境,長話短說講給賀珫聽。
賀珫聽后沉思了好一會兒,緩緩開口道:“花開逢雨覓太陰,覓太陰……難道是他?”
“什么?”楚晏晏沒聽清。
“沒什么?!辟R珫搖搖頭,他又問她:“你來時可去看望了你的父王母妃?”
“還沒有,來過您這兒后就去他們那兒。”
“嗯。”
楚晏晏想起剛才進來時賀珫說的話,皺眉道:“翁翁你剛才說你不吃,是不是燁人拿什么吃的東西羞辱你?還是他們威逼您做什么事?”
賀珫須臾間頓了下,接著很快如常般微微一笑,邊摸著楚晏晏的腦袋邊說道:“沒有,翁翁自己吃不下東西,所以就叫他們別拿過來了?!?p> “您生病了嗎?”楚晏晏急急問道。
“不是的,沒怎么出去走動就失了胃口罷。”
“這不比府里,您身子骨不好,千萬不能餓著自己?!背剃陶佌亜竦?,她說著站起身往窗邊走去。
一壁說道:“出太陽的日子您要打開窗戶,曬曬太陽,另外還要讓室內(nèi)多通風,這樣有利于您的身……”
話說到一半霎時卡住了。
楚晏晏用力去推窗子,發(fā)現(xiàn)窗子紋絲不動,再去推那窗子,還是徒勞。
幾次嘗試后,無論她使多大的勁也推不開,貼著窗欞紙往外一看,才發(fā)現(xiàn)窗戶被人從外用鎖鎖上了。
她氣得不行,“這些人真是太過分了!”
賀珫無奈地笑著,又拉她坐下,跟她說道:“我這里已經(jīng)算不錯了。”
楚晏晏自是不信的。
但其實賀珫沒有騙她,相對于其他朝臣來說,燁人提供給他的生活條件真的好太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燁人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侮辱他。
雖然賀珫一直都面帶著笑意,可那笑意卻不達眼里,眼眶里藏匿著復雜的神色,楚晏晏多了解他啊,總覺著他有什么心事。
她湊近到他的面前,輕輕問道:“翁翁,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您可以跟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做點什么?!?p> 再三糾結(jié)后,賀珫對她說:“晏晏,翁翁的確有件很憂心的事情,我本沒想到你會過來,但如今你在這兒了,翁翁想告訴你,這事兒恐怕全天下,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只是,翁翁不知道這會給你帶來的,到底是福還是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