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去討要他的“報酬”的時候,預料到了對方會推脫,但默影十分爽快地帶他去了易里學院的圖書館。
圖書館下的地道看起來十分古老,還有符文的保護,讓伊斯意識到屏障內(nèi)這個小小國度的內(nèi)部斗爭或許也相當源遠流長。但是,當然,這跟他半點關系也沒有。
屏障內(nèi)只有寥寥幾處勉強算是山坡的小山。因為缺少巖石,所有的建筑都是用木頭撘起來的,而這里并不缺高大的樹木。
伊斯走進圖書館時略有些驚訝,他不知道純粹的木質建筑也能建得……如此恢弘。
那是與燿星界的精靈建筑截然不同的風格,反而更像矮人們在巖石間開鑿出的、雄渾質樸的殿堂,卻又多了幾分精致。無論是堅固的墻壁還是高高的木梁,木頭銜接處別出心裁的雕刻,既是為了穩(wěn)固,也是為了美觀,在交錯間顯出令人贊嘆的和諧。
圖書館里沒有人。這個學院已經(jīng)被要求停課,所有的學生都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圖書館里的守衛(wèi)者手持武器,看起來應該是統(tǒng)治這個國度的長老們派來的,卻在好奇地看了伊斯和奧夏幾眼之后就收回了視線,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們一樣。
伊斯突然覺得,即使沒有他的幫助,這些人也未必就不能成功。
或許會有更多的犧牲,可他們顯然準備已久。
他的虛榮心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打擊——他當然不是什么從天而降的星星,但也難免因為自己的重要而有些隱秘的沾沾自喜。
圖書館其實只有一層,但面積很大,也很高,廣闊的空間里立著一排排書架,默影把他帶到最靠里的那一片,告訴他:“從這里開始,都是那些古書的手抄本?!?p> 與沙地人還留著科技痕跡的生活相比,棘人的生活雖安寧富足卻相當……復古。他們放棄了一切與科技相關的便利,連書籍都只能靠手抄,以致于學院里的學生們一項最重要的“功課”,就是抄書。
有點可笑,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共有一千二百八十三本?!蹦暗恼Z氣不無驕傲,“有一些被借走了還沒有還回來,也有一些書大概只有神樹圣殿的圖書館里才有,但剩下的這些應該也足夠你挑選……”
“挑選?”伊斯打斷了她,“不是說都可以給我嗎?”
默影呆了一下,又看了看那成排的書架,有些遲疑地開口:“是這樣沒錯……可你也拿不了這么多吧?”
就算伊斯力大無窮……她覺得他們能拿走個一兩百本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伊斯意味深長地沖她笑了笑。
棘人少女心中生出些不妙的預感,然后就看著他不知從哪里抽出來一根手杖。
很樸素的手杖,像是拿根樹枝隨便斬了斬,卻在伊斯簡短的咒語中像一棵活著的樹一般,突然從杖首抽出枝葉,開出了純白的花朵。
伊斯舉著手杖從書架間走過,那些高高的書架,連同上面所有的書籍,便隨著他的腳步一排排消失。而默影只能帶著與小沙地人一模一樣的呆滯神情站在那里看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等伊斯晃回來的時候,連那根手杖都不見了。
“還有嗎?”他問。
默影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所以,指望用挑書來拖延時間……果然還是他們對這個外來者了解太少了嗎?!
她努力想著還有什么辦法能讓他留下來,卻想起了老師的那句話——“如果想要得到他的幫助,只想著欺騙和利用他,是絕對不行的”。
而事實上,即使他們并不需要他的幫助,對一個至今為止對他們只有幫助的人,也不該只有欺騙和利用。
“……祭祀會提前?!彼吐曢_口,“圣湖也已經(jīng)被嚴密地保護起來,在祭祀結束之前,你們能留下嗎?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別的,只是……你們是從圣湖出來的,也得從那里回去吧?雖然對你們來說或許沒什么危險……但我們,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更多的‘意外’了?!?p> 伊斯垂下的手指敲了敲腿,眼珠轉了半圈,斜斜地瞥了心虛得耳朵都貼在了頭頂?shù)男∩车厝艘谎邸椭肋@小家伙守不住什么秘密。
“也不是不行。”他說,“不過,你之前說……有一些書只有神樹圣殿的圖書館里才有?”
默影怔怔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睛瞬間一亮,語調也控制不住地往上揚:‘’是的!圣殿就在神樹下面……祭祀那一天,圖書館會關閉,那里應該是沒有人的!”
伊斯矜持地點了點頭:“那就再等等吧?!?p> 他也說不清他為什么要留下……或許,即使會讓他顯得不那么重要,與只會等待拯救的人相比,他還是更喜歡愿意拼盡全力拯救自己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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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們依然擔心那個神秘的外來者會在祭祀當天做些什么不利于他們的事,默影卻已經(jīng)沒有了那樣的擔心。
“他太強了。”她告訴老師,“強到……如果他真的想做什么,根本沒有任何人能阻止?!?p> 奧夏偷偷告訴過她,伊斯自己說過,他能毀掉屏障里的一切。
而默影覺得那并不是沒有邊際的自吹自擂。
時間一晃而過。他們在祭祀前一天的夜晚出發(fā),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悄悄穿過茂密的森林,抵達神樹腳下的布榮湖,又悄悄散入前來參加祭祀的人群之中。
他們得到了消息,有三所學院的人沒有出現(xiàn),或許是受到阻礙,或許是選擇了退縮,可他們已經(jīng)不會,也不能因此而放棄。
有些人是無法藏在人群里偷偷溜進去的,比如儒安。他在易里學院當了近三十年的老師,從最普通的講師當?shù)綄W院的院長,認識他的人實在太多。
又比如帶頭與長老對峙過的默影。
她只能繃緊了神經(jīng),跟在老師身后。一行十幾人走進圣殿,雖然始終被注視著,卻也并沒有被阻攔。
眾目睽睽之下阻攔一位德高望重的院長,很容易引起騷亂,那是長老們不想看到的。但是否能順利抵達圣湖,完成他們的計劃……那就很難說了。
默影忍住了沒有東張西望——就算東張西望,大概也是看不到伊斯和奧夏的。但想到那個人就在附近,竟也莫名地有些安心。
盡管那家伙一直擺著一張“關我屁事”的冷臉。
與所有人一起向著神明俯首祈禱時他們依然虔誠。是蘇迦神留下的種子給了他們一線生機,對此他們永遠心懷感激。
玷污和扭曲了那分生機的,是他們自己。
來參加祭祀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爬上神樹,站在圣湖邊……能站到最后一刻,看到真正的祭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被沒有受到邀請的儒安自然有靠近圣湖的辦法,但他并沒有來得及施行——手持長矛的神殿守衛(wèi)分開人群,來到他們面前,恭恭敬敬地邀請他們上樹。
默影的雙唇在緊張和驚訝中抿成一條直線。這或許是陷阱,或許別有目的……可他們不能拒絕。
爬上一棵高聳入云的樹并不是那么容易。默影知道,從前,在沙地人和棘人還不是死仇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造出過一種能夠快速上下的機器……可那些東西,都早已被棘人摒棄。
她一路想著許多東西,爬到樹頂時已經(jīng)氣喘吁吁,要很努力讓能讓自己的呼吸不那么粗重,定下神來觀察四周。
圣湖邊,除了他們這十幾人之外,只有長老和神樹的守衛(wèi),再沒有別的客人。
大長老博希盤腿坐在圣湖邊。他很老了,老得能坐下就不會站著,可他抬頭仰視他們,那平靜的眼神卻仍讓默影覺得自己不過是個被大人俯視的小女孩兒。
儒安卻在看另一位長老。她站在稍遠的地方,被兩個守衛(wèi)“保護”著,愧疚地朝他輕輕搖頭。
她沒有成功。
儒安的心沉下去,卻也并不怎么意外。
他們的行動因為祭祀的提前而倉促許多,被發(fā)現(xiàn)也是難免。但如果博希還愿意交談,那么情況或許還不算太糟……
“我看過了你們想要修改的符文?!贝箝L老終于開口,聲音蒼老而低沉,“你們到底想要證明什么呢,儒安?我們今天所得到的一切,是我們的祖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你想證明他們是錯的嗎?”
“……并不是?!比灏不卮穑拔抑滥菚r我們的祖先面臨著怎樣的危機,也知道看著親人死去時心中會燃起怎樣的仇恨。我不能質疑他們的選擇和犧牲,因為是那些讓我們得以生存……可是已經(jīng)過去三百多年了,我們真的有必要依然用血和仇恨來澆灌一棵神樹,讓它一年年變得更加貪婪和兇戾嗎?你……真的沒有做過噩夢嗎?”
夢見血如瀑布般從神樹的樹頂傾瀉而下,夢見整個世界,無論屏障內(nèi)外,最終變成一片毫無生機的血海。
“你夢見過?!?p> 在大長老長久的沉默中他終于確定,并為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夢見過同樣的情景,他得到過同樣的警告。所以……他們才能活著站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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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九
說明一下,這一篇,可能至少有一半的故事,尤其是前期還處在小心翼翼的摸索階段的,都更接近見聞錄而不是冒險記,伊斯他們是經(jīng)歷者和見證者,也會起到一些作用,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角。畢竟現(xiàn)在的伊斯掛開得太大,全部以他為主角就差不多是一路橫掃過去或者變成升級流……那也沒什么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