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見離張開眼,微有些失神,似乎她的神志還在從遙遠之處回來的路上。然后她看見一張臟污邋遢的面孔,感覺到一雙手在腰腹間揉搓游走,于是擰起眉來。
大膽!云見離怒喝。實際音量小得很,像只蚊子在遠處細吟。
但是蕭策聽見了,他驚恐的盯著這具七竅流血的“尸體”愣了兩秒,見它睜開眼,不由的發(fā)出“?。 钡囊宦曮@叫,猛的起身跳到一丈開外。
“娘誒,詐尸了!”
“嘭”小破廟的門板原地打了個轉(zhuǎn),笨重的砸在地上。一群人烏泱泱的圍上來,把驚魂未定護的蕭策護在中間。
“老大,咋啦?誰炸啦!”
未及回話,就見地上的死尸——確切的說——已經(jīng)死了有一個多月的云見離掙扎著坐起身,警惕看著那幫人,雙手撐著身子挪到柱子底下靠著。
眾人被這披頭散發(fā)七竅流血的女鬼盯得全身發(fā)毛。
云見離目光凌冽的從眾人面上一一掃過,一共18個。身上穿得破破爛爛,鞋子沾滿泥土,應(yīng)該是當(dāng)?shù)氐牧髅瘛?p> “我日!”其中一圓滾滾的胖子使勁拍了拍腦門,激動的語無倫次,“老大,您深藏不露啊老大!”他一邊說,一邊崇拜的瞄向老大胯下。“你咋不早說你有這牛批的本事,你要早說你有這本事,咱用得著受那么多年的苦?不如咱就地起個小屋,屋檐上掛你的名字,下邊明碼標(biāo)價,你說說,那賺的不比咱去搶去撿的多?”
“瞎幾把扯!”蕭策往胖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腳,踹得胖子連滾兩圈才止住跌勢,胖子一抬頭,正對上云見離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身后傳來怒吼:“老子他娘的沒干她!”
胖子了然的點頭,“哎呀,我曉得,我曉得,大娘擱屋里待著呢,不能是大娘干的?!?p> “踏馬!許川!你死!”蕭策瘋了,“別攔老子,老子要弄死他!”
云見離瞄了眼拉拉扯扯的一堆人,視線定格在許胖子的胖上,“你們是什么人?”
許胖子嘿嘿一笑,對云見離道:“我叫許川,救你的是我老大,他叫蕭策,今年有二十了,身手不錯,以一當(dāng)十應(yīng)該不成問題,沒有定親,也沒啥對象,至今未娶,我們是棲霞鎮(zhèn)東寨村村民?!?p> 云見離神色一凝。
棲霞鎮(zhèn)——王城護城河外,恐怖瘟疫發(fā)源地。
染此瘟疫者,不出十日便會全身潰爛而死。
天子腳下瘟疫橫行民不聊生不明擺著告訴鄰國說:我治理不行,我醫(yī)療不行,我人才也不行,總之是哪兒哪兒都不行,你趕緊派軍隊來攻打我罷!
事實上,文武百官挺重視這個事的,只不過一群人商量了幾天也沒商量出個可行之策?;噬洗笈弘摒B(yǎng)你們一批廢物做什么!他不顧朝中大臣反對,大手一揮,圣旨一下,當(dāng)朝太子殿下親率一批人馬,運著幾車物資浩浩蕩蕩趕到了棲霞鎮(zhèn)。
棲霞鎮(zhèn)被瘟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民眾紛紛涕淚縱橫拖家?guī)Э诘淖叩浇稚线抵x皇恩浩蕩,接著回家等待救治。
可是,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七天半。八天。八天半……
十天過去了,早先一批感染瘟疫的人咽氣前都還在望著門板。
十一天,十二天,十三天……天天度日如年,等來的只有絕望。
原來,太子殿下帶來的人也染上了瘟疫,病死了一大半,太子殿下已連夜趕回城去求援了。
剩下些沒病的醫(yī)官和將士轉(zhuǎn)移到鎮(zhèn)上一座觀音廟,成天擇藥熬藥,搭棚施粥,送米送水送面……作用甚微。
人們又寄希望于太子殿下的回歸。因為只要有太子殿下在,國家就不會拋棄他們。
但是等呀等呀,等到一個計劃逃出棲霞鎮(zhèn)結(jié)果沒成功的村民從山里跑回來說:軍隊圍住了棲霞鎮(zhèn),誰跑殺誰。
人們幡然醒悟:他們,被拋棄了!
云見離抿著唇,猶豫許久,仍是問道:“季吾一回了么?”
許胖子一愣,他不知道季吾一是誰。
云見離換了種問法,“太子殿下回了么?”
這回許胖子聽懂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大家都盼著太子殿下回來哩,可是誰會不怕死呢?皇宮里錦衣玉食的不舒服嗎?為什么要回這地方受罪?他又不傻。換你你會回到這人間煉獄?你沒?。 ?p> 說到這兒,他憂心忡忡的喊話蕭策:“老大你不行啊,活過來的是個傻子!”
喊完,成功獲得蕭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云見離只覺得兩只眼睛脹的厲害,鼻子也酸,她以為自己哭了,抬手一抹,抹了一手血。
云見離對著手背上的暗紅血跡出神。
一個月前,她在這破廟被毒死了。
“你染上了瘟疫?”許胖子問。
一般染上瘟疫的人會長一些圓形爛瘡,瘡面皮肉潰爛,流膿發(fā)臭,然后擴散傳染到全身,等身體全爛完了命也就沒了。
云見離在破廟躺尸了一個月,中間完全沒有意識,根本不可能知道這段時間發(fā)生過什么事情或接觸過什么東西,只能說有被傳染的概率。
“有這個可能?!痹埔婋x如實說道。
許胖子捂住嘴巴,聽聲音快要哭了,“如果你有的話,那老大他對你,對你那樣……,那他……還有我……,我們豈不是都要死了?”
云見離冷哼,“所以,你們這些不怕死的剛才準(zhǔn)備對我做什么呢?”
“當(dāng)然是順走你的首飾?!迸肿永蠈嵔淮胺凑阋呀?jīng)死了,用不上了?!?p> 地上確實散落著她的一些珠寶釵子玉鐲環(huán)佩,許胖子說的是實話。
許胖子以為云見離不信,進一步解釋道:“如今棲霞鎮(zhèn)被軍隊圍得死死的,不許進也不許出,得了瘟疫的倒無所謂,懶得折騰,我們沒得瘟疫的可不愿意坐以待斃,左右都是個死,不如博一博,打通一條自救的路,找?guī)滋炝藳]啥進展,準(zhǔn)備在破廟歇歇腳再繼續(xù)找,這不就發(fā)現(xiàn)你了么。”
云見離疑狐道:“你說你們沒得瘟疫?”
“那可不!”許胖子拍胸脯保證,“我們老大挨個驗的身?!?p> 云見離往人堆里隨意一指,問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許胖子順著她指尖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站在角落的胖大海,人送外號竹竿兒。
他不解撓撓頭,“是大海,他能有什么事?”
竹竿兒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緊張到全身發(fā)抖,紙片似的小身板險些栽倒在地。
他死死的盯著云見離,生怕從她多說一個字,額頭的汗大顆大顆的往外冒。
云見離撇撇嘴對胖子道:“你把他當(dāng)兄弟,他不見得把你當(dāng)?shù)苄?,他會害死你們所有人。?p> “害死我們?”許胖子還不相信,那邊竹竿兒已經(jīng)跪了,淚水“嘩嘩”的淌,他大哭道:“我對不起兄弟,我,我,我不想死??!”
竹竿兒挽起衣袖,胳膊上分布著幾個被圓形烙鐵烙過似的爛瘡。
沒人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瘟病感染初期病狀。
周邊的人連滾帶爬的躲得老遠老,驚恐的在腦海中搜索記憶:他患病多久了?我有沒有碰觸過他?我身上有沒有爛?
有同情的、沉默的、怨毒的、怒罵的,就是沒有不恨他的。
“娘的竹竿兒,你想害死咱們!”
“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dāng)初我還借給你家糧食充饑哩!”
……
竹竿兒不停的對周圍的人磕頭請求,求他們不要丟下他自己,他不想死,他想出去找個可靠的大夫看病……
沒人會聽,也沒人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