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閉嘴?!笔挷叽蠛?。
竹竿兒打小就喜歡圍著他轉(zhuǎn),為他鞍前馬后跑腿打雜。現(xiàn)在發(fā)小染上瘟疫沒幾天可活了,他心里難受,又不曉得該怎么安慰他,但至少不能讓他挨罵。
“老大……”竹竿兒嗚嗚咽咽的望著蕭策,額頭磕出的血混著眼淚污了原本白凈的臉。
蕭策不忍。
“出發(fā)前,你們每一個我都檢查過,我蕭策敢以人格擔(dān)保,竹竿兒那時候沒長爛瘡,應(yīng)該是這幾天遭的。這些天,和竹竿兒接觸過的人留下,其余人趕緊走?!闭f完,蕭策往竹竿兒那邊跨了一步。
他和竹竿兒接觸最多,他不能走。
許胖子跟著表態(tài):“我也不走?!?p> 很快,方才還擰在一起的年輕人分成了兩撥。
除了蕭策、許川、竹竿兒,其他人頭也不回的沖進(jìn)黑夜。
待人走完,蕭策問云見離,“你不走?”
主角一走你還有戲?
“你不也沒走?!?p> “他是我兄弟,我不能丟下他。”
何況,經(jīng)過幾天查探,蕭策發(fā)現(xiàn)棲霞鎮(zhèn)周邊守軍共有三重,每重?fù)Q班時間、次序皆不相同,而且沒有規(guī)律可循,再之將士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他們一幫閑散平民不可能逃得出去。
竹竿兒不知道蕭策有這番考量,只道蕭策對自己情深義重,不舍得丟下他等死,一下子感動壞了,邊哭邊往蕭策身邊挪去,但想到身上的爛瘡,又不敢動了。
他哭得凄凄慘慘斷斷續(xù)續(xù),哭聲在山間廟中回蕩,相當(dāng)滲人。
蕭策煩了,眉頭一皺,“哭哭哭,你又沒死!把嘴給我閉上!煩!”
竹竿兒趕緊閉了嘴,連氣兒都不敢喘。
小破廟瞬間靜了。
一支火把斜斜的插在墻縫里,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火光把人臉照得半明半暗。
云見離半邊臉隱在暗處,明處半張臉爬滿了凸起的黑色筋脈,猶如老槐樹在臉上扎了根,根枝蜿蜒盤桓、縱橫交錯。正常人誰長這樣,除非是鬼!
但見慣了全身潰爛流血滲膿的慘狀,這種青面獠牙鬼般的長相根本算不上什么。
胖子眼里有光,“你是大夫?”
另外兩人豎起耳朵聽著,他們也很好奇云見離的身份。
剛才情形太亂,沒顧得上問。
“我不是大夫?!痹埔婋x否認(rèn)。
云見離當(dāng)然不是,但她又不是云見離。
她是一縷2020年產(chǎn)的魂魄,認(rèn)識的人都叫她阿離。生前是G市著名內(nèi)外科醫(yī)師,死于一次醫(yī)療事故。
阿離到了地府馬上投訴。她生前兢兢業(yè)業(yè)救死扶傷十幾年,一天24小時不是正在救人就是在去救人的路上,積下的陰德大過太平洋,最后卻不得善終,擱誰誰服氣!反正她不服氣。
閻君出于工(形)作(式)要求,漫不經(jīng)心的翻著生死薄,越翻越覺得不對勁,她這情況的確是地府工作上的問題,排錯了死期。
踏馬這還得了!這是要是捅到總部分分鐘飯碗不保。為表歉意,閻王加班加點制出一重生方案對她的人生進(jìn)行補(bǔ)救。
因此,三個月前,阿離以魂魄形式出現(xiàn)在云見離身邊,作為一個旁觀者——不——旁觀魂,親眼見證了云見離從云端跌落谷底的全過程。
這姑娘挺那啥的。說她有腦子吧,卻被別人攛掇著斷送了大哥的錦繡前程;說她天真吧,她又有法子讓丞相府的小姐給別人做妾……
結(jié)果眾叛親離,一無所有。挺慘的。
一個月前,滿月如同今晚,萬念俱灰的云見離服毒自盡,重生之門開啟,阿離取而代之。
重生沒那么容易。
五年之內(nèi),阿離必須扭轉(zhuǎn)云見離一敗涂地的人生結(jié)局,完成其臨終遺愿。不然,但逢滿月,必有天罰。
罰什么不得而知,阿離懶得去猜,一般和罰扯上關(guān)系的沒什么好事。
況且阿離沒得選,不重生,就只能待在暗無天日的地府排隊取號等待柜臺叫號辦理投胎。
五年時間,要一無所有到恢復(fù)云氏一族的聲望,到鏟平相國府,到廢除太子……談何容易!
如此重生大業(yè),漫漫長路,僅憑一己之力不可能實現(xiàn)。
得需要幫手。
“你怎么知道大海有???”胖子追問。
“他表情不對。”云見離道。
不巧了,大學(xué)無聊,順便修了心理學(xué)。
竹竿兒(即瘦成紙片的胖大海),從出現(xiàn)在云見離視線起,一直埋著腦袋誰也不挨誰也不理,還刻意和他人保持距離,而且他下眼瞼發(fā)黑,步履輕浮,一步不動卻又累得氣喘吁吁。偶爾背過身去偷偷咳嗽。雖離得遠(yuǎn),但云見離就是聞到了他身上那股雞蛋腥味兒似的膿水味兒,難聞到令人作嘔。表現(xiàn)這么明顯,就差把“我有病”三個字寫在臉上公之于眾了。
云見離懶得解釋,“猜的。”
胖子語塞,眼里的光沒了,身子一歪,圓餅一樣癱在地上,睜著小眼透過房頂上的漏瓦,望著茫茫夜空長長的嘆了口氣。
星星又大又亮,明天天氣肯定不壞,可惜人壞了。
“怎么不接著問了?”云見離好奇。
許胖子沒什么心眼,說什么做什么都直來直去的,挺好玩兒。
“問啥?”胖子歪過腦袋看她。
這女人真奇怪,看穿著打扮應(yīng)該不是普通人,怎么會孤身一人來到這荒山破廟,七竅流血死在這里無人問津?要不是她那些的首飾值錢,他們才不會多看她一眼。
付老頭千叮萬囑,絕對不要碰觸得瘟疫而死的尸體,否則邪氣入體,無藥可救!可是老大打定主意要用那些首飾打點官兵,旁人拉都拉不住。
但誰曾想,那死人活了!還特神,憑空一指竟然未診先知。開始以為是個世外高人,再不濟(jì)也得是個江湖術(shù)士,結(jié)果卻是個傻子。
而這傻子還總問些傻問題。
云見離不知許川背地里又偷摸給自己貼了一道“傻子”標(biāo)簽,反而提點許胖子,“你怎么不問他還有沒有救?!?p> 胖子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來,“意思是,他還有救?”
“許川!別!”蕭策喊道,“別輕信,她能救卻不救,定然另有目的?!?p> 許胖子動作一頓,但還是挪到了云見離旁邊。
“害,她能有什么目的。”
荒山野嶺的,她一個弱女子,他們?nèi)齻€大老爺們,難道能被她吃了不成。
許胖子可沒在怕的。而且他直覺云見離這人不壞,不然她完全可以不說竹竿兒得瘟疫的事。
云見離扯了扯嘴角,原本詭異的臉更加陰森恐怖。
“我也好奇,我有什么目的?!?p> 蕭策攥緊拳頭,他不知道,只是有種感覺,云見離從一開始是有意留下他們幾個的。
“猜的。”蕭策說不出來,沒辦法學(xué)著云見離的口氣回了一句,無意間營造出一種看破不說破的高深意境。
云見離陷入沉思,太聰明的人往往不好控制。
蕭策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許川以為他要走,正要留他,就見他直直對云見離跪了。
語氣嚴(yán)肅,“之前冒犯了你,是我不對,我給你磕頭。只要你能救大海,救棲霞鎮(zhèn),無論你要我做什么,即便是我這條命,我亦能恭敬呈上?!?p> 說完,“嘭嘭”開始磕頭。
瘟疫之下,他分得清楚輕重,倘若云見離真有能耐結(jié)束這場災(zāi)難,他就是死也是情愿的。
許川和胖大海見狀,也默默跪直了。他倆貫不會說話,也不聰明,但他倆相信蕭策。
云見離嘖了一聲,仨人還挺有格局,蠻識大體。
“他的確能救,棲霞鎮(zhèn)上的人也有救,但你說的對,確實是有條件的?!?p> 聽了這話,三人皆是心頭一喜,豎起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
“我不要你的命,反而要叫你惜命?!?p> 云見離看了眼腳邊一支素凈的碧玉釵子,緩緩道:“因為,從現(xiàn)在起,未來五年,你要做我的夫君,一心一意待我,一心一意待我腹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