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生活

那些年,我聽見蝴蝶的尖叫

(十三)月光和歌

  外婆說,遇見對的人,你就會覺得有一種穩(wěn)穩(wěn)的幸福感,無論身在何處,只要想到他,你總會安心。

  外公走的那天,月亮正爬上小院的墻頭。媽媽和姨媽、舅舅們在里屋忙,我從學校請假回來,陪著外婆坐在院壩的藤椅上。

  月光從墻頭瀉下來,停留在外婆的頭上、臉上,在她深深的皺紋里,閃著銀色的光暈。我拉著外婆的手,她的手很纖巧,皮膚雖已松弛,但仍舊光滑,外婆的眼角泛著淚花,她瞇著眼睛,輕輕哼著:“岷江夜,恍似夢,心相印,意相投?!?p>  這是外婆最喜歡的一首歌,媽媽說,那時候外婆剛生下姨媽沒多久,外公在銀行做事,外婆就在家一邊哼這歌,一邊等外公回家。有一天外公突然問外婆,愿不愿意跟我大外公他們一家去臺灣,外婆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說,外公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外婆18歲遇到了外公,22歲結(jié)婚,兩人一起走了近80年,外公走的時候,已記不得人了,只獨獨認得外婆,他抓著外婆的手說:“珺松,這輩子……”

  外婆說:“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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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車在半山腰的路上爬,太陽剛下山,余暉還未散盡,月亮就悄悄地爬了上來,在紅霞的盡頭處遠遠掛著,透著清冷的白光。

  山路雖平整但很窄,沒有路燈,司機大叔加快了速度,想在天黑前到達,車在山路上繞來拐去,那些從沒行過山路的同學異常興奮,伸長著脖子搶著從窗戶往車下看。

  山路下是萬丈的深淵,山腰上倒掛著株株禿樹,披著根根長須往下,黑蒙蒙的,有些直抵地獄的感覺。忽一會兒,前方一輛車開下來,司機大叔趕緊緊貼著鑿出的崖壁開,對面來的那車就靠著崖邊的路沿,輪胎壓在路沿的石條上,一顛一顛,坐在臨窗的同學看見,驚嚇得抓緊扶手,直問旁邊同學:“我們下山的時候還走這條山路嗎?”

  “不走這條山路,也是那條山路。”一位同學說:“難不成你還坐飛機下去嗎?”

  “這路比從前好多了?!?p>  當?shù)氐念I隊老師說,“以前這條路車子是開不上來的,人們上山下山要花去大半天時間!”

  “既然上山這么困難,那山上的人為什么不下來?”有同學問道。

  “祖祖輩輩住在上面,習慣了,政府蓋了房子讓他們下來,他們也不愿意。”

  走了一陣,車停了下來,說好像是前面有車壞在了路中間,本來不多的車,被這一堵,前后車輛就都走不動了,而我們的車又正好停在拐彎處,車身離崖邊尤其近,我閉上眼睛,抓著扶手,心跳到了嗓子眼。

  “害怕?”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坐在斜前排的學長。

  我睜開眼睛,他側(cè)著頭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說起來我這個重慶姑娘,從小跟著爸爸在爬山上坎的路上走得慣了,照道理這個情形是不應該怕的,但或許是因為那時候有爸爸在,再加上我對我爸的開車技術極其信賴,心里踏實,就并不害怕,而現(xiàn)在,沒有了這種踏實的感覺,就不免怕了起來。

  “嗯?!蔽尹c點頭。

  “別怕,有我在呢?!睂W長瞇著眼笑了笑,“給你隨身聽,你聽聽歌。我去問問前面的情況?!彼阉碾S身聽塞給我,轉(zhuǎn)身下了車。

  我把耳機塞進耳朵里,按下隨身聽的play鍵,磁盤轉(zhuǎn)動起來,里面正在放一首《岷江夜曲》,“晚風處處送,岷江夜,恍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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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相印,意相投……椰林模糊月朦朧……隨著晚風處處送”,讀著學長的回信,我耳邊就響起了那天在他隨身聽里聽到的歌,這也是我兒時常常聽見外婆哼唱的一首歌。

  外婆在家排行老四,人稱“四小姐”,她天性活潑,家里人不放心,出門讀書的時候身邊總跟著個書童,她為了逃課就成天想著怎么甩掉這個跟班,繞道、鉆巷子……直到有一天她在唱片商店門口跟我外公撞了個滿懷,才從此收了貪玩的性情,每天乖乖地上學堂讀書了。

  學長在信開頭里寫道:“我?guī)湍闾袅藥妆緯?,想著你或許愛讀,內(nèi)容不枯燥且易懂,你先看看,還有一本《White Mythologies》,這是我在學校圖書館復印的,我看了看,印得還算清晰,這本書國內(nèi)還沒出完整的翻譯本,有些片段的翻譯也有些晦澀,我想你如果讀原版的話會更能理解……”關于讀書的話題,他寫了滿滿一大頁紙,看著他如此的“用心良苦”,想起剛剛我在課堂上的表現(xiàn),更讓我覺得無地自容,也就在讀他信的那一刻,我又再一次地暗下決心好好讀書。

  信寫到后面,他終于提到了那天到學校找開開師兄的事情。“你應該早跟我說的,有些話你不好說出口,我可以幫你說,也是你不大懂得男人的心思吧。”

  “我不懂男人的心思?”我心想,“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我趕緊問葉子。葉子說:“他可能是想說,他喜歡你,你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看出來呢!”

  “那他的喜歡,是怎樣的喜歡?”我問道。

  “這個問題你該去問他啊。”葉子說。

  “你覺得呢?”我不依不饒地,想讓葉子幫我分析。

  “我怎么知道,我的大小姐,你自己沒感覺嗎?”葉子拍拍我的額頭,“你真的是“人間迷糊蟲”?!?p>  “我要是知道他對我是什么態(tài)度,我能這么糾結(jié)嗎?”我躲開葉子的手說,“其實吧,我老早的時候就給他寫過一封信……哎,不說了,后面發(fā)生了很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p>  “你呀,有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先放一邊,畢竟那些也只是我們的猜測,并沒有真憑實據(jù)。更重要的是,你應該跟著你的心走?!比~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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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路上聽著他的歌,任憑車子怎么開,我也就不覺得害怕了。我們后來到達了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寨子村,村子不富裕,進村的那條路不是平整的油馬路,而是那種鋪滿了小石子的土路,村書記給我們安排在一處磚瓦蓋的房子,里面通了電,有電視機還有電話。聽書記說,寨子村里還有好些住戶沒有通電,而且喝的水也不是自來水,還是井水,所以讓我們一定要把水燒開了喝,擔心我們喝不慣會拉肚子。

  寨子村里大部分是彝族人,還有小部分苗族,剩下不多的大都是和當?shù)厝私Y(jié)婚后定居的漢族。村書記是彝族,他妹夫是漢族,四川過來的,叫大武,跟我們很聊得來。他懂重慶話“擺龍門陣”的意思,并說那個時候,重慶電視臺的“龍門陣”節(jié)目是他最喜歡看的,因為他們家沒有電視,每到節(jié)目一開始,他就跑到他這個大舅子家里去看,看得起勁了,就懶得回去吃飯了,在他大舅子家蹭飯吃,他老婆阿珍就跑來擰他的耳朵,說他臉皮厚,到她娘家蹭吃蹭喝?!拔掖缶俗印⒄赡改镆粑?,我也沒得辦法撒。”這個黑黑瘦瘦的漢子笑著,三十出頭的年齡,眼睛周圍爬滿了皺紋。

  問他為什么會到這里來,他說,在四川沒找到活兒干,就想著到云南這邊來碰運氣,跟著人來這兒種核桃拿到鄉(xiāng)里賣,能掙些錢,加上在這里遇到個彝族姑娘,不但人美、針線也做得好,就決定留下來了。

  “敢情你是被姑娘留下了的啊?!币晃慌瑢W笑著說。

  “哈哈,四川人都黑(很)癡情?!睗h子又吃吃笑著,“老婆、孩子最大?!?p>  “哈哈,這個好!”在場的女同學都拍起手來,一致對這個四川來的黑漢子豎起大拇指。

  說起當?shù)氐暮颂?,也算是遠近聞名。核桃個頭不大,但皮薄,果仁豐滿,吃起來不澀口,輕脆甘甜。六月的核桃還沒成熟,得到8月、9月摘才是最好,阿珍說下午帶我們?nèi)ニ业暮颂伊掷镛D(zhuǎn)一轉(zhuǎn),我們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尤其像我,從來沒來過鄉(xiāng)下,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下午兩三點,我們一群人就跟著阿珍去核桃林。林子離寨子村有一些距離,沿著村里的田埂路走過幾塊方田,在一座小山背面,阿珍說他們走得快,大概15分鐘,我們因為不熟悉路,足足用了半個小時才到。核桃林不算小,但沒我想象中的那么大,核桃樹大概有兩人多的高度,樹皮呈灰褐色,有的是暗褐色,顏色越深的,年齡越大。阿珍說,核桃在他們彝語里叫做“色密”,“色”是喜歡、喜愛,“密”是好吃的意思。她告訴我們說,當年彝族臘羅巴的祖先在洪水滔天后,落在了蒼山的半山上。經(jīng)過幾代繁衍,人口越來越多,但是,由于吃不上油,大多數(shù)人體弱多病,壽命平均不到30歲。有一天,族人首領夢見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告訴它:要想得到油,除非上蒼山最高的峰頂上,挖開千年積雪,在地面上找到一種核桃樹種,栽在田邊地腳,長出的果子可以榨油。于是首領就帶著大家上蒼山頂,連續(xù)好幾天他們都失敗而歸,到了第七天終于爬上了山頂,但積雪很厚根本挖不開,后來大家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們在山頂點上火,雪受熱化成水,水變成洪水向山下沖去,核桃果才露了出來。可是洪水很急,眼看核桃果就要被洪水沖走了,彝族首領一個箭步跳下去,抓住了三顆核桃。那些被洪水沖走的核桃落在溝渠邊,成為野核桃,也就是鐵核桃。而首領抓回來的三顆核桃,被帶回來栽在院子里,后來就慢慢就發(fā)展成了現(xiàn)在的核桃。

  “核桃在彝族人心里是非常金貴的,是我們祖先用血汗培育出來的。我們常說,金果果銀果果不及我的核桃果?!卑⒄潋湴恋卣f道。

  “核桃很美容的呢?!蔽覀冴犖槔镉信瑢W喊道。

  “是的,還減肥?!庇忠粋€女生附和道。

  “阿珍,難怪你們這里的女孩子都這么好看?!弊咴诎⒄渑缘挠幸蝗苏f道。

  我跟在隊伍后面,被那一排排的核桃林吸引,綠油油的葉子一簇簇,在山間柔和的夏風里搖擺,深綠色的葉子下面已經(jīng)結(jié)了不少青綠的果子,扁圓形的,掛在樹枝間煞是好看。

  這里遠離塵囂,呼吸山間的空氣,心境也開闊,走著想著出了神,我發(fā)現(xiàn)阿珍已經(jīng)領著隊伍在前方有了些距離,我本想加快腳步跟上去,但奈何這景色實在讓人不舍,我就顧不得加快腳程,先拍幾張照片再說。

  核桃林在大山背后的一處平地,太陽落在山后,天色就有些暗了,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阿珍他們已經(jīng)沒了蹤影。我只好一個人尋著來的路往回走,出了核桃林,就沿著山路走,但因為當時在林子里轉(zhuǎn)悠,加上我方向感本就不強,走了幾里路后,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迷失了方向。

  我被困在山上了。更要命的是,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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