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后有一片竹林。
竹林中住著一位老人，白發(fā)蒼蒼，老態(tài)龍鐘。
他性格孤僻，很少與村中人交往。
沒人知道他到底多大了，反正自前朝覆滅之時，他就來到了這個林子后面定居，建了一個茅草屋。
竹子是他一根根種下的，靠織篾為生。如今每一根竹子都有碗口粗，生長得十分茂密，完全掩蓋了他家的茅草屋，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他一生都沒有娶妻，但收養(yǎng)了一個被遺棄在廟里的孤兒，取名為竹笙。
如今竹笙已經(jīng)長到弱冠之年，每天幫著他織篾，隔一段時間便將竹筐、竹籃運送南市去賣，換些油米柴鹽回來，日子倒也過得去。
這天傍晚，竹笙回到家，卻見老人盤腿坐在一個豎著的葫蘆狀竹筐內(nèi)，身著袈裟，閉目打坐。
竹笙十分奇怪地問道：“阿翁，您這是做啥？”
“阿翁......咳！咳！要走了?！崩先嘶卮稹?p> “您就別跟孫兒開玩笑了，還搞了這么一件袈裟披在身上！”
“咳！咳！你過來?！崩先擞行舛蹋硢〉胤愿?。
竹笙靠近老人。
“還記得阿翁所教？”
竹笙點點頭。
老人做了個手勢。
竹笙蹭地一下跳到屋子的梁上，就像貓一樣敏捷，大聲問：“阿翁，是不是這樣？”
還沒站穩(wěn)，一顆佛珠射向他的腳底，他趕緊抬起一只腳。
另一顆佛珠又馬上要扎進他金雞獨立的另一只腳，他只好單腳跳起來，躲過佛珠，可更多的珠子向他的身體撲來，他趕緊后翻，腳掛在梁上。
老人那手中的珠子卻沒完沒了地扔向他，他只能像蝙蝠一樣在梁上躲避。
當他輕巧地飛落下來，老人的嘴角掛著滿意的笑容，問道：“可知為何要學？”
“好逃命?！敝耋匣卮?。
老人搖搖頭，命令：“跪下！”
竹笙老老實實地跪下。
“你對天發(fā)誓，永生永世......生活在這里，守護寺廟?！?p> 竹笙不太樂意，那破廟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反抗道：“為什么？”
“發(fā)誓！咳咳咳......”老人急得一陣劇烈地咳嗽。
竹笙不忍忤逆老人，心想自己的命是老人給的，必須報答他，盡管滿懷疑惑，仍舊立下誓言：“孫兒對天發(fā)誓，永生永世生活在這里，守護寺廟！”
老人欣慰地伸出手，手掌上有一塊黑亮的玄鐵石，說道：“收好。它比你的......你的命更重要，人在石頭在！記住了？”
“記住了?！敝耋辖舆^石頭，想起這寺廟一連串的鬧鬼之事，致使無人敢進入寺廟，忽然明白原來這是阿翁保護寺廟的一種手段。
可為什么阿翁要獨霸著這毫無用處的破廟？
之前阿翁為何從來沒有提起過此事？
老人似乎看得懂他的心思，說道：“你長大了，阿翁也要走了，只能......托付于你。阿翁本就是這寺廟的......和尚。到時，你把阿翁燒了，舍利子......放在寺廟塔林......最小的那個塔里?！?p> “阿翁，守護這破廟沒問題，可......可我不想做什么和尚，我想......我想娶媳婦?！敝耋现е嵛嵴f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他這心思到今天為止，變得格外地清晰。
這源于清晨的犬吠，阿翁讓他去寺廟看看，他看見了此生讓自己無法忘卻的女子。
他雖然在南市見過不少漂亮姑娘，但是還沒見過那么俊俏又迷人的。
姑娘有兩位，聽她們的談話，其中一個是王妃，說什么不怕鬼，準備在寺廟辦學館。
他自然不敢冒犯王妃，但是王妃身邊那位臉蛋兒粉嘟嘟的、眼睛亮亮的小丫鬟真是讓自己心動不已。
他當時便希望她倆真的能夠在寺廟辦學，這樣自己就可以天天見到那位小丫鬟了。
因為存著這心思，他沒跟老人匯報實情，只說寺廟那邊沒啥事，就是幾只狗在打架而已。
現(xiàn)在老翁突然提出讓自己來守護寺廟，那還能讓王妃和小丫鬟進去辦學館嗎？
“你不想做和尚，可以。只是......咳咳咳......必須守護好寺廟，不讓任何人入駐。也守好......這塊石頭?！卑⑽痰故峭ㄇ檫_理。
“這塊石頭到底有何用？”竹笙好奇地問。
“只要咳咳咳......記住......職責就行了?！崩先藴啙岬难劬聪蚬饬林?，思緒回到80年前。
很多事情他也沒有弄明白，所以根本沒法回答竹笙的問題。
那個時候，他比竹笙還小，但卻是御廟里最勤奮也最幸運的一個。
比武拿到頭名之后，住持欽點他為貼身護衛(wèi)金剛，乃御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護衛(wèi)金剛。
他第一天上任，便是陪住持入皇宮覲見皇帝。
這是他此生最覺得榮耀的時刻。
雖然不能入殿，只能等在外面，然而站在那巍峨莊嚴的臺階上，他已經(jīng)覺得自己正站在高山之巔，風景無限好。
可就在那一天，風云突變，叛軍攻陷長安城，他與住持九死一生才逃離長安城。
住持身負重傷，在半路就不行了，拿出一塊黑色的石頭給他：“守護寺廟，守護這塊石頭。人在寺廟在，人在石頭在。答應我！”
“寺廟我肯定會守護。可這塊石頭我該交給誰？”他問。
“自會有人來問你要。他必是......必是匡扶天下、扭轉(zhuǎn)乾坤之人。”住持回答完這句話便撒手西去。
50多年過去了，沒有人來問他要過石頭。
可他永遠沒有忘記住持的囑托。
他也沒想到自己這一生，只是為曾經(jīng)最榮耀的那一天活著。
“阿翁，這塊石頭以后要交給什么人？”竹笙問他當年問過的同樣的問題。
老人的眼里露出迷惘——還會有人來要這塊石頭嗎？
當初住持一定認為叛軍只是叛軍，皇帝會安然無恙，誰知道叛軍誅殺了皇帝而擁立了新帝呢？
聽說先帝一族被滅光，前朝還可能復辟嗎？
御廟還有復興的一天嗎？
這石子一直守下去還有意義嗎？
“阿翁？”竹笙見老人目光呆滯，有些害怕，顫顫巍巍地將手指放他鼻子底下試探。
他把目光移到竹笙身上，盡管自己也疑惑不已，但是極不甘心，也不愿違背對住持的諾言。
如今自己無法做下去的事情，就讓這位后生來繼承吧！
“阿翁，石頭怎么交接？”竹笙著急地問，希望快點交出石頭，這樣自己就可以卸下這重得像一把枷鎖似的任務！
“自會......咳咳！有人來問你要。他必是匡扶天下......扭轉(zhuǎn)乾坤之人。”老人用住持同樣的話回答竹笙。
說到這里，他感覺到自己無力呼吸，氣管與喉嚨全被痰給堵住了。
他睜大眼睛看清楚竹笙，可是視線越來越模糊。
好羨慕這年輕的生命，就像是朝陽，如當初壯志滿懷的自己。
“阿翁？”竹笙看見老人的鼻翼逐漸塌陷了，手指探不到他呼出的氣流，驚慌地哭起來，“阿翁，阿翁！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