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兒足不出院兒二十多日。自把小豬帶回來尚未與它分開這么久過，是以心中的掛念與日俱增。
往日她見天在谷中跑，清晨和晚上偶爾和男子碰見還會打聲招呼，可現(xiàn)在二人終日相守反倒無話可說，但這并非源自新媳婦的羞怯。初識男女之事的她驚愕于沉默寡言的男子何以在房事上花樣繁多。想不明白并不彼此心悅的兩個人為何能那般肢體交纏。她厭惡自己在這其中控制不了的身體上的歡愉。
近日的房事中巽兒腦中都會閃過諸如此類的念頭，退之后便總想哭，有忍不住的時候她會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去院子里在冷涼的夜色中低聲啜泣。
在北方生活慣了的人如果冬天沒有看到雪會感到錯失了什么，會覺得自己像龜裂的土地，雨水也不能緩解。
冬月末，山谷里迎來第一場雪。
第一場便是大雪！沸沸揚揚，飄飄灑灑。
當天晚上巽兒就在院子里玩了半晌的雪，也不打傘，頭發(fā)衣裳鞋子都半濕。一夜里醒來三四次，生怕雪停了。第二日早早又起來了，見地上積雪已有半尺來厚，雪卻猶未停，歡喜得什么似的。想著如果在毋梧依那里他們一定會帶著小豬到處跑，玩?zhèn)€盡興才不負這場好雪。雖無法實現(xiàn)心中所盼，留有遺憾，但自己玩也就當同他們一道玩了。
梳洗停當后巽兒就在院子里滾起了雪球，秦伯來送早飯時她已滾了老大一個。秦伯問她滾這么大一個雪球是做什么用的，堆什么都不需要這么大的雪球呀。巽兒回答說什么都不堆，就是想看看院子里的雪能滾成多大的雪球，就當掃雪了。
早飯后，巽兒繼續(xù)滾她的雪球。
男子穿著披風邁出門檻，望了望天，把傘放在廊下。巽兒看了一眼男子，并未出聲打擾。因為無關緊要的問題她問了男子也不會回答，緊要的問題他更不會回答。不過男子卻開口問了她。
“是否要出去觀雪？”
盡管男子是對著自己講的，不過巽兒還是往周圍看了看，確定沒有旁的人，站起來望著男子回答說：“我想去找梧依哥哥?！奔热豢梢猿鲩T，她想去看梧依哥哥和小豬。
“你可記得你已為人婦?！?p> 所以很多天她都沒有出門了呀?！啊乙院蠖迹疾荒苋フ椅嘁栏绺缌藛?？”
看到這是她最憂慮的地方男子有一絲不快，沉聲道：“去吧！”男子走下臺階，頭也不回地道：“以后不必日日禁足在此，同先前那般也可。”
“真，真的？不是氣話？”
“真的?！?p> 小豬趴在窩里滿眼幽怨地望著簌簌落下的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聽到這一聲似滿含委屈的嘆息毋梧依莞爾，低頭看向布繩那端的小豬，知它想念巽兒，知它和自己在一起無聊。巽兒精力充沛，小豬跟著她跑慣了。自己雖也每日帶它出去，但走得慢，又不能像巽兒那樣一路上都能逗它玩。估計它最不能忍受的是終日被一條繩子拴著，但是它記得去先生那里的路，因此只能拴著。對這些，毋梧依也感到抱歉。
撫著小豬的頭安慰道：“我知道和我在一起無聊，也知道你想巽兒了，我也想她，但是那里不是等閑串門之地，我們只能等她回來看我們。她一定也想我們，因此只要有機會她肯定會回來的。而且呀，小豬，巽兒不會在這里呆一輩子，總有出谷的一日，外面不會像谷中的人對你這般友善，她應該不會帶你出去冒險。屆時，你該如何呢？”
小豬支棱了支棱大耳朵，享受著撫摸，卻并不理會毋梧依的問話。
“所以呀，你我都要學會承受分離?！?p> 小豬的耳根又動了動，忽然抬起頭，看看毋梧依，又看看前方。毋梧依隨它望去，小豬這樣的舉動肯定是聽到了什么異常。
一個在大雪中奔跑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野，因地上積雪行動顯得笨拙，憨態(tài)可掬。
毋梧依笑意更深，解開小豬脖子里的布繩讓急得直哼哼的它迎上去。別看小豬一只腳跛，跑起來可一點不慢。小豬跑到巽兒面前，各種撒嬌，各種熱情。巽兒先蹲下來抱它，后來跪在地上坐在地上揉它撓它癢，好一會兒才止住思念的熱切。這時間毋梧依也走了來。
“梧依哥哥，這些日子你怎么樣？”
“除了想你，其他一切安好。你呢？”
“也想你們，其他……其他也都好?！?p> 巽兒一霎時目光的黯淡但凡不是粗枝大葉的人都能看到，就更別說毋梧依這些人了。不同的是很多人會直接問，有時甚至成了逼問，但毋梧依他們如果關心，會分析，會經由令人難以察覺的各種方式試探，排除，直到找到答案。不過，巽兒的不大用猜，她常常自己說給他聽。
“你能在這兒停留多久？”毋梧依笑瞇瞇地問。
“他說可以同以前一樣?！?p> “挺好。谷中地氣暖，難以存住雪。咱們趁雪正好，走走去？”
“嗯，好。我去給你拿把傘?！?p> 毋梧依拽住就要跑去拿傘的巽兒，“不用，我雖然不比你康健，但也沒有弱到不堪的境地。難得好雪，舉著傘不盡興?！?p> 巽兒望了毋梧依頃刻，沒有再勸。
小豬可得撒撒歡兒了，時而繞著巽兒跑圈時而和巽兒賽跑。毋梧依也興致盎然。面若冠玉的佳公子頭發(fā)被雪打濕了，發(fā)髻跑松了，索性就散了頭發(fā)，更合一個“瘋”字了。
巽兒慢下來，急喘著向小豬宣告認輸。腿跑軟了，腳底一滑，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連帶身旁出手挽扶的毋梧依也摔倒在地。
這一摔像牽動了笑穴，兩人笑得前仰后合，生生耗盡殘余的體力，累癱在地。小豬呼哧呼哧跑回來，看看二人，前腿一彎，趴在他們旁邊也粗喘著氣。
雪花落在臉上，一涼，化做晶瑩。
方一靜下來男子的模樣便襲上心頭，巽兒閉上眼睛，告誡自己不要想。
“在想什么？”
“……一個人?！北犻_眼睛，眨巴了兩下，輕輕啟口：“梧依哥哥呢？”
“一個人。”
“……梧依哥哥，不喜歡一個人卻要和她做親密的事情，事后會難受吧？”
“那要看他將情愛放在何種位置?！闭渲刂淖匀粫?。
巽兒覺得自己的問題怪無趣，男子一開始就說了成親的目的，縱然難受他也仍會做。
“巽兒?！?p> “嗯？”
“想過為何你會在乎這個問題嗎？”
“……不想被討厭。”
“不對，是不想被喜歡的人討厭?！?p> 一句話攪得巽兒心潮洶涌，突口而出：“我不，不喜歡他?！?p> 毋梧依望著落下的雪笑笑，并不辯駁。
一陣心慌，心虛，心疼后，巽兒心下慘然。
望著靜靜落下的雪花，聽著撲簌簌的聲響，巽兒告訴自己喜歡上他不是一件費思量的事，她怕的是自己修行淺薄又愚鈍不靈，怕難度情關，修行更無所得，更無妄與師父相聚。
長久的安靜后毋梧依開口：“巽兒，你會堆雪獅子嗎？”
“不會，不過我會滾雪球。”巽兒答得認真。
“……”
“梧依哥哥會嗎？”
“不會，不過我也會滾雪球?！?p> “……不然，我們試試？”
“好，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