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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婧楚

第十二章 祈求

薛婧楚 陳以壹 4277 2021-07-31 09:52:00

  薛婧楚踏入花園的腳步一頓,不好的預感在心底肆意滋長。林佳曜還是沒有放棄嗎?那蕭恪……尸體是指他嗎?她的手已經(jīng)開始劇烈顫抖,幾乎用盡所有的力氣才握住了手中的杯子,轉(zhuǎn)身回到房間,極力冷靜下來撥打張堇的電話,卻幾次都輸錯了號碼。

  “接電話啊,接電話,張堇,我求你……”電話始終無人接聽,薛婧楚沒有辦法一個接一個打,咬著拳頭躲在窗簾后面,像個小偷一樣,時刻緊盯著樓下林佳曜的一舉一動。

  遠遠有輛車靠近,車燈很暗,行駛緩慢。這是薛婧楚第二次祈求上天,一定一定不要是蕭恪。

  薛婧楚試圖緊握住窗簾,林佳曜就站在門口,手下們將尸體推下車,白布遮住的人很平靜地躺在推車上。

  林佳曜很久都沒有動作,時間仿佛已經(jīng)凝滯不前,然后薛婧楚看著他近乎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白布。

  薛婧楚一下子失了力,跌坐在地板上,下意識地搖著頭,否認自己心中想起的那個人。

  電話那頭終于傳來張堇帶著困意的“喂”,可她已經(jīng)目睹了答案本身。隔著十幾米遠,白布下的面龐并不清楚,可偏偏也是兩張迥然相異的半張臉拼湊在一起。

  林佳曜無暇顧及自己的心情,匆忙讓人將尸體推進自己的房間里,他暫時還不能讓婧楚發(fā)現(xiàn)樊映陽的尸體。

  可踏入屋內(nèi)的剎那,他的腳踩到了一小灘水,然后他的目光追隨著大大小小的積水,一路上樓,一直看到了樓梯拐角的薛婧楚。他來不及去想她為什么在這里,因為淚流滿面已是最好的解釋。

  林佳曜眼底熱淚倏爾落下,他下意識地開口:“對不起……”

  薛婧楚一直強撐著走下了樓梯,曾經(jīng)那么多次害怕,她都忍不住顫抖,這一次親手掀開他的白布卻沒有。可能連身體都知道,今后不會再有人保護她了,所以就算害怕到發(fā)抖也沒有用了。

  “??!”薛婧楚絕望地哭喊著,像斷了線的娃娃重重摔在地上。

  她失去了太多家人、朋友,可這是她第一次親手觸碰到他們的身體,明明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與她相擁的身體啊,卻冷得像數(shù)九寒天里的冰霜。

  冥冥中好像真的有什么東西掐住了她的喉嚨,她徹底放棄了掙扎。她從來沒有一刻像此時畏懼死亡,又渴望死亡。

  她的家人,她的哥哥,她才剛剛決定背棄一切信仰去和他重建樊家,就要直面他的死亡。

  樊家……真的再也回不來了,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那群把一整個家都與她分享的人了。

  “你說過會為我而活的,你怎么可以……言而無信?”

  薛婧楚覺得整個人從頭到尾都被掏空了,她跟著推車送樊映陽回房間的時候,恍惚間竟覺得自己似乎不再是自己了,而是跟在黑白無常身后的小鬼。隱隱覺得唇邊濕濕的,她無意識地停下腳步抬手去擦,才發(fā)現(xiàn)是血。

  “婧安……”林佳曜叫了她一聲。

  可她沒聽見,跟著樊映陽繼續(xù)往前走。

  從前她想,人死之后,肉體留在人世撫慰生者,那靈魂去了哪里呢?會有故去的家人來接嗎?樊映陽和樊家父母、大哥大嫂、小侄女,他們會在另一個世界重聚嗎?腳下的這條路如此漫長,不知道她可不可以跟著樊映陽,再見他們一面。

  薛婧楚的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她每天呆在樊映陽的身邊,他也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總嫌棄自己跟在身邊了。

  她最近想起了很多關于他們的事,那些她曾經(jīng)為了往前走不得不忘記的事。

  其實樊映陽生得真的很精致,小時候叉著腰不許別人欺負她的時候,像個矜貴的小王子,后來調(diào)戲別人家小姑娘的時候,又像個輕佻的小公子。

  在她轉(zhuǎn)學后,聽說他頂了她校花的位置,為此她還嘲笑了他好久,但他那張臉,是配的啊。

  薛婧楚笑了笑,伸手輕柔地撫過他臉上的“蘆葦”,低聲解釋說:“你不要亂想啊,這次就算我在,?;ǖ奈恢靡彩悄愕??!?p>  “對了,你們給小侄女取名字了嗎?”

  她低頭認真想了想:“我覺得還是大嫂上次取的名字好聽,樊叔叔的‘樂天’偏男孩子,大哥這個選擇困難癥重癥患者不知道會選哪一個?!?p>  “但他取的那個‘華圓’可不行啊,不能讓小朋友嘲笑咱們侄女,‘華圓’、‘華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和尚的那個‘化緣’呢?!彼T癟嘴,還是笑了。

  林佳曜就坐在門口,像一灘爛泥一樣,看著她一邊哭一邊笑。樊映陽的尸體已經(jīng)隱隱有些味道,可她一個人絮絮叨叨,好像也與世隔絕了一樣。

  “婧安,你得吃東西?!彼踔敛桓矣昧?,只輕輕轉(zhuǎn)過她的身子。

  不像他畏懼的那樣,她的眼中沒有仇恨、沒有責怪,甚至有幾分呆滯,繼而極力扯起一個最大的笑容給他:“林佳曜,我們?nèi)ズ胶0?。?p>  他看著她的眼淚劃過淺淺的梨渦,心好像被人狠狠揪到再無聲息:“婧安,我可以抱抱你嗎?”

  薛婧楚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入懷里,她的笑容在他的懷里消失無蹤,也許是握著樊映陽的手久了,此時竟覺得這個懷抱分外滾燙,燙得她動彈不得。

  擁抱的最后,他在她耳邊開口:“我們讓映陽安息好不好?”

  薛婧楚良久未答,所以聽到一聲極低極壓抑的“好”時,林佳曜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幻覺。

  他跟薛映陽本就是死里逃生,早就想好了,以后這條命要還是被老天收了,就仍舊選擇火葬。這樣,沒準有幸和故去的家人走同一條輪回路,也不會擔心機緣巧合下她看見尸體會害怕。

  “林佳曜,現(xiàn)在只剩我們兩個了,把沒告訴我的都告訴我吧?!?p>  “好?!?p>  樊應陽尸體火化那天,薛婧楚沒有同行,她說她無法親眼看著自己的哥哥粉身碎骨,變成一抔粉末。

  林佳曜知道,她已在強弩之末,只留了更多的手下在樊家,以備不時之需。而他,就像當年火化姐姐和外甥女一樣,陪著他同甘共苦的好兄弟走完了最后一程。

  骨灰埋在了樊家舊址,和樊家的其他人挨在一起。走前,他蹲下身子,和他的墓碑一樣高:“樊映陽,如果團聚了的話,如果有空托夢的話,記得告訴婧安小侄女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送別離世的家人次數(shù)多了,他竟然不會哭了,如今的他宛如一座枯井。

  他一直活的畏畏縮縮,因為自己是已死之人的身份,也因為自己精神狀態(tài)時常錯亂,可回家的路上,他卻將頭靠在車窗上,任憑風吹亂他的長發(fā),在風的懷抱里,他紅著眼閉上了眼睛。

  “林先生,你快看!”手下急躁的聲音終于還是讓他被迫睜開了眼睛,“那里好像是樊家!”

  遠處黑煙滾滾,的確是樊家別墅的方向。

  “婧安……”

  手下立即全速前行,林佳曜拼命打電話給一切在樊家的手下,無一例外無人接聽。

  “求求你,不要這樣,求求你……”

  地下室一片火光,薛婧楚一點點環(huán)視著,覺得自己身邊從來沒有這么亮堂過。

  這才是那個溫暖明亮的樊家啊。

  她在火海中翩翩起舞,如置身舞臺中央,可下一刻,就像當年初學探戈,她一不留神撲倒,重重摔在地上。

  她重又爬起來,卻被熊熊的火焰迷了眼。像煙花,她眼中的火焰,隔著一層水簾,溫暖又明亮地閃爍著。

  林佳曜找到薛婧楚的時候,她就在那兒靜靜地站著,火焰一次次匍匐在她的身前,又在靠近她的瞬間消失。

  “婧安……”他小心翼翼地呼喚著她,害怕眼前的不過是火中的一道幻影。

  她很遲鈍卻很驚喜地轉(zhuǎn)過了頭,即使身邊火焰熊熊,林佳曜還是看清了她眼中的光在觸及他的瞬間一點點黯淡了下去。她重又背過身去。

  “婧安,回來好不好?我知道這不是個合適的時機,但是……讓我照顧你吧,婧安,我保證,什么都聽你的,不會再離開你半步,我會讓你成為比我的尊嚴、我的生命、我的本能、我的一切都更重要的人。”

  “婧安,我喜歡你,求你……別離開我……”

  林佳曜雙膝跪下,熾熱的地板灼烤著他最后一點真心。

  “可我不愿意喜歡你。我不想呆在你的身邊,我不想看見你……我想回家,我不要欠你。”薛婧楚沒回頭,聲淚俱下。

  頭頂傳來斷裂的聲音,她還沒來得及抬頭看,就被一團黑影撲倒。

  昏迷中,隱隱覺得好像有雨滴入她的頸窩,她抬眼一看,蕭恪的臉龐就在她面前,她想伸手觸碰他,可剎那間天光乍泄,她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眼前人就已不是他了。

  薛婧楚再次意識清醒時,只覺得有人在用濕毛巾擦拭著她的臉,不,不像擦拭,那人動作緩慢,像是在撫摸,又像是在描畫,袖口有不加遮掩的煙臭味,濃重得讓她不由得眉頭緊鎖。

  “吳炳良?”她只在模糊中識得些許身影。

  “哎喲,小婧安醒了?。吭趺礃??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薛婧楚戒備地躲開他握著自己肩膀的手,環(huán)視著周身的裝飾不像是自己的房間,門口的守衛(wèi)也不像是見過的。

  “林佳曜呢?”她的嗓子啞了。

  “佳曜受的傷可比你重得多了,他在隔壁房間,你放心有專人照顧。”

  右手有些僵,試著動了動,巨大的撕裂感瞬間從又后背傳來,她忍不住面露痛苦。吳炳良想觸碰她,卻再次被她躲開。

  “吳先生,請自重?!?p>  吳炳良并不在意她的抗拒,反而一笑置之,用手中的濕毛巾認真擦了擦手,隨即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樊小姐,你好好休息。”

  接下來一連數(shù)日,薛婧楚都被困在房間里,連房門都出不去。吳炳良日日夜夜守著她,凡是她的話都一句句傳給了他,凡是她的要求都一一問過他后才會有人回應。她不在牢籠,卻勝似在牢籠。

  除了吳炳良,幾乎沒有人跟她說話,甚至幾乎沒有人涉足這個房間。

  今晚,吳炳良依舊是親自給她送了藥來,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等送晚餐的人一到,就立刻退出房間,并不久留。她身上的傷已經(jīng)見好了,可任她如何琢磨,也找不到從這房間出去的法子。

  房間里沒有任何智能設備,一片木色,入眼基本全是柔軟的家居用品,床周上空掛了一整圈奇怪的白色小球。換句話說,即使她想在此了結性命,都很難成功。再說,林佳曜還在他們手上。

  有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她的腿,她低頭一看,是吳炳良的貓。

  晚餐里有炸好的小魚干,可能就是被這個吸引來的。她不想理會,干脆整盤小魚干放到地上。她沒有食欲,它倒吃得很香,吃完還不忘蹭蹭她再離開。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它離開時,才發(fā)現(xiàn)它似乎受了點傷,走路一瘸一拐的。她沒猶豫,輕手輕腳把它抱起來,才發(fā)現(xiàn)衣服下的白繃帶還有大塊的血色。

  她把貓抱到門口:“貓流血了?!?p>  “樊小姐,您不用在意,明天會給它換藥的。”守衛(wèi)態(tài)度謙卑,可面目冷淡,一副絕不讓步的樣子。

  薛婧楚皺眉:“為什么要明天?它的血已經(jīng)滲出來了?!?p>  守衛(wèi)不再答話,而是微微躬身轉(zhuǎn)身離開,她知道又是去跟吳炳良匯報了。

  小貓似乎是看出她在為它打抱不平,“喵”了兩聲就乖乖躺在了她的懷里,哪怕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接觸也絲毫不掙扎。

  這不是吳炳良的貓嗎?為什么好像沒有人著急的樣子?她倒是有紗布,但還綁在自己的傷口上,換藥的日子也在明……天……

  薛婧楚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揭開小貓的衣服一看,果然傷口也在背部,和她一樣靠近右臂。

  這吳炳良簡直就是瘋子!

  守衛(wèi)去了不久便回來了,她壓著怒火問:“吳炳良說什么?”

  “樊小姐,您不用在意,明天會給它換藥的?!笔匦l(wèi)禮貌地重復著剛才的話語。

  “王八蛋!”

  薛婧楚根本不懂醫(yī)學,更何況還是獸醫(yī)學,她不敢拆開紗布,只好任由貓在她的床上睡了一整晚,而她徹夜未睡,一人一貓捱到第二天換藥的傭人準時出現(xiàn)在她的床前。

  這些天她也漸漸意識到,這個吳炳良,折磨蕭恪有他,哥哥出事有他,還在大火之后第一時間把她和林佳曜都軟禁在這兒。看來,如果不斬斷和他的聯(lián)系,無論是蕭恪、林佳曜,還是她,都不會有安生日子。

  可她自己都不出去,又怎么帶著昏迷的林佳曜離開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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