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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婧楚

第十一章 告白

薛婧楚 陳以壹 4153 2021-07-30 07:25:00

  陸婭退出房間,守在門口,留給她充足的時間和空間。

  薛婧楚想要開口,可故事太長,糾葛太多,她竟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就從頭開始吧。

  “蕭恪,我是薛婧楚,也是樊婧安?!?p>  “或者說,我既不是薛婧楚,也不是樊婧安,我最初的名字,叫楚婧安?!?p>  “我的親生父親姓楚,親生母親姓錦,他們是植物學(xué)界有名的伉儷,在一次野外研究中雙雙中毒,所以不得不臨終托孤給樊家好友,也就是樊景求叔叔。”

  “那時我還未滿十歲,樊叔叔撫養(yǎng)我長大,他和樊阿姨對我何止視如己出這么簡單,在我心中,他們就是上天給我第二對完美父母。”

  “樊叔叔和樊阿姨本身有兩個兒子,我到樊家時就是最小的,所以也備受寵愛,樊家大哥、大嫂,還有小哥樊映陽從來都將我視作家中的第三個女兒,陪我嬉笑哭鬧,一向格外照顧我的情緒?!?p>  “剛到樊家的時候,我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我自小身體就不太好,因此與人接觸也不多,如果遇到的不是樊家,我可能永遠(yuǎn)都是那個自卑、敏感和怯弱的楚婧安?!?p>  “至于,樊叔叔的研究,作為小輩的我和樊映陽只知道他的實驗室除了大哥,誰都不許擅自進(jìn)入,其他的我們也并不知情。對你而言,他可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可對我們而言,他從來都只是父親?!?p>  “我們一直生活得很好,除了不能邀請朋友到家做客以外,我們跟其他孩子,沒有任何分別,也不像外人所說的,變成了樊叔叔的實驗品。樊叔叔的實驗也根本沒有涉及到人體實驗過,更不存在什么樊家人已是非人的存在?!?p>  “三月二十九日那天晚上,樊家突然發(fā)生爆炸,事發(fā)突然,樊映陽為了保障我的安全,才會把我推下關(guān)著實驗動物的地下室,也就是在那里,你救了我,也誤解了我的身份?!?p>  “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做不成樊婧安了?!?p>  “我假裝失語,還央求陸婭醫(yī)生偽造了斯德哥爾摩癥的病情,用來掩飾我對‘被救’沒有絲毫喜悅的痛不欲生。哪怕到現(xiàn)在,我都常常在想,這會不會這只是一場夢?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為什么我明明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卻什么都被奪走了……”

  “警方找我問話時,我一句詆毀的話都寫不出來,因為我腦子里全部都是那場大火里樊家人的求救聲。我嘗試咬破舌頭,只求能離開這個陌生的世界。”

  “我不想聽你們咒罵一個完全不是樊家的樊家、一個完全陌生的樊叔叔。我不相信過去那么多的善意背面全是謊言,全是對更多人的惡……”

  “我不能接受,又無力結(jié)束,好像活在一個看不見的灰色地帶,往左往右都是無底的深淵?!?p>  “然后,你出現(xiàn)了,帶走了所有喧囂。我們在空蕩蕩的病房里看一整天窗簾飛舞,我不說話,你也不打擾,那時我甚至沒有正眼看過你。我滿心以為,世界放棄我了,它把我一個人扔在那里,不管不顧,所以我也放棄了世界,也對它不管不顧?!?p>  “蕭恪……其實我至今不明白你為何會對我一見鐘情,你身邊并不缺完美的女孩子,何況我并不完美,甚至自我們相遇開始,我就是遍體鱗傷的模樣?!?p>  “但你的頻頻出現(xiàn)的確讓我的生活有了改變,你說樊家現(xiàn)場血肉模糊,很多尸身無法辨認(rèn),甚至不完整。我于是開始寄希望于樊家不止我一個幸存者,我離開了醫(yī)院,在你所謂的政府幫助下拼盡全力重新開始。而你也帶著郭航和張堇,慢慢地,和我的生活重疊在一起。”

  “這五年你告白過很多次,無論是在最開始的醫(yī)院里,還是在后來的哪一個角落,我都沒有答應(yīng)你,甚至偶爾看到你的眼睛都會選擇躲避。我沒法直視你。如果樊家對你來說是惡,那我對你來說又是什么呢?”

  “但如果我說,我從未對你動心,我相信,舉頭三尺的神明也不會同意?!?p>  “是,我的心意違背了我,它讓眼睛偷看你,嘴巴偷吻你,腳步朝向你。你,蕭恪,的確是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出于愛情的喜歡。但我不能對不起樊家死去的家人。即使我不能讓世人相信他們無辜,我也要我自己永遠(yuǎn)記住,他們中間至少有人枉死?!?p>  “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我看得出來,你選擇做警察,并不是他們說的離家出走后的任性之舉。做警察,本來就是你的夢想。還有郭航和張堇,你們都是志在從警的人。但我所處的位置,從一開始就和你們對立?!?p>  “蕭恪,對不起,我真的盡力了,但是抱歉,在你和樊家之間,我永遠(yuǎn)都不可能放棄樊家?!?p>  “最后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后悔了?!?p>  “蕭恪,醒來吧,如果老天爺一定要你付出點什么代價,那就交出我吧?!?p>  她掛斷了電話,蕭恪耳旁的手機也慢慢變成一片漆黑,耳旁的碎發(fā)早就濕透了,他緩緩睜開了眼,眼前一片漆黑,囁嚅著來不及念完她的名字,便又失去了意識。

  電話的兩端,一端呼喊著醫(yī)生,吵吵嚷嚷,一端卻靜謐無聲,只有她抱著腿,無聲地看著地板上多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湖泊。

  陸婭等得夠久了,怕等會兒林佳曜等人會忍不住過來問,于是敲了門進(jìn)去,想要勸她盡快結(jié)束,可一進(jìn)門便看到她在床邊抱著雙腿坐著,一動不動。

  “結(jié)束了?”

  薛婧楚并沒有回音,陸婭走上前去搖了搖她,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昏了過去。

  “哎……所以說,干嘛非要走愛情這條獨木橋,世界上值得愛的東西多了去了?!?p>  陸婭無可奈何,給她灌了藥,剛把人抱回床上,小心安置好,林佳曜兩人就進(jìn)來了:“婧安怎么了?”

  “暈了啊,這么明顯。”眼看林佳曜預(yù)備接著質(zhì)問,陸婭干脆搶占先機,“所以說,你看看你們都干了些什么?我真的懷疑你們到底能不能好好照顧病人?!?p>  樊映陽:“陸醫(yī)生,所以婧安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到底是什么???”

  “額,這……”陸婭瞄了眼薛婧楚,這也沒來得及串供,所以她是照實說還是怎么,“檢查結(jié)果我不要分析的嗎?”

  陸婭抱著一沓空白文件,往外走,林佳曜伸手去攔,卻被她翻著白眼鉆了出去。

  “你去哪?”

  陸婭打了個哈欠:“回房間睡覺。”

  林佳曜憋著火:“小古,跑去把我房門鎖了?!?p>  陸婭怒了:“咱們夫妻長期分居,好不容易重聚,你居然要跟我分房睡?”

  林佳曜完全不理會她,反手就把門關(guān)了。

  陸婭就是個醫(yī)學(xué)瘋子,哪個正常人受得了徹夜聊各種精神病例。還心理醫(yī)生,他看她就是個大精神病。至于夫妻,他們不過幾年前為了逃命演了場戲,算個屁的夫妻。

  兩人一直守到后半夜,看著婧安皺著眉眼淚掉了又掉,等到她終于安睡才一起離開了房間。

  林佳曜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陸婭已經(jīng)走了,只留了一大堆藥。他在餐桌旁等了許久,也不見婧安下來吃早飯,就連樊映陽也沒有動靜。

  “你,去看看樊映陽醒了沒?!绷旨殃纂S意指了個人。

  “是。”

  林佳曜盯著餐桌上的禮物出神,直到那人回來說,樊映陽并不在屋內(nèi)。他心中一沉,立刻讓人四處去找樊映陽,自己沖向地下室聯(lián)系樊映陽。

  “林先生,人沒在家。”

  地下室空了一半,樊映陽也接了電話:“喂?”

  “你人在哪?”

  樊映陽那邊聲音很模糊:“照顧好婧安。”

  “我問你他媽的人呢?”

  “說好了的,這次我去?!?p>  “樊映陽,你大爺?shù)?!你要是出點事兒,我怎么跟婧安交代?”林佳曜氣極,“你到哪了?”

  “等我回來吧。”樊映陽掛掉了電話。

  林佳曜隔著玻璃環(huán)視著半屋子的花花草草,有氣沒處撒。

  這甲乙草就是他們救命的稻草,本來只是一種草本植物,稀松平常,哪怕整株嚼了咽下去也頂多只是拉個肚子而已。

  但他面前的甲乙草,改變了基因結(jié)構(gòu),見不得光,淋不得雨,種子需得以火燒開外殼,在第一朵花盛開之后又要將整個根部冰封,全程以毒澆灌,如此成熟的甲乙草,一花一葉皆可取人性命,更別說劇毒的根莖。

  這只是樊叔叔研究過程中的偶然所得,本來只是寄了相關(guān)資料給國外贊助機構(gòu)做收藏用,但沒想到那機構(gòu)根本不是它所宣稱的國家級研究院,而是服務(wù)于加拿大第一黑惡勢力的一個研究組織。后來組織的真實駐地被對家一鍋端了,部分資料也因此毀失。

  那時他們走投無路被迫以偷為生,被人抓住險些被送進(jìn)警察局時,機緣巧合被吳炳良救下。

  吳炳良給了他們一粒甲乙草的種子,樊映陽憑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才成功找到培育的方法。后來他們之間,一直是吳炳良負(fù)責(zé)出面聯(lián)系買家,他們負(fù)責(zé)培育更多甲乙草,因此被迫處處受到吳炳良的牽制。

  “樊小姐,你真的不能進(jìn)去?!?p>  林佳曜從地下室出來時,正好碰到與手下僵持不下的薛婧楚,見他出來,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知道,她開始懷疑那些她之前所有沒有深究的事情了。

  “放心吧,里面不會有第二個蕭恪了?!?p>  薛婧楚目光暗了暗卻沒放棄:“里面是什么?”

  “是花?!?p>  “我想進(jìn)去看看?!毖︽撼ι纤哪抗猓敛皇救?。

  “好,我陪你進(jìn)去?!?p>  手下放行,他也任她走在前面,看著她隔著玻璃四處張望著,哪怕神色冷漠,一抬眸、一低眉卻依舊牽制著人的目光,令人心馳神往。

  只是些甲乙草,除了花開正當(dāng)時,薛婧楚的確看不出些什么,只能訕訕地說:“去吃早飯吧。”

  早飯桌上,薛婧楚也沒少提問,可論心思,怎么可能比得過林佳曜。薛婧楚總覺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可搜腸刮肚也沒想起來,只好就此作罷。

  “樊映陽要離開幾天?!绷旨殃谞钏茻o意地開口道。

  “我知道,他說哪怕是衣冠冢,也想給樊家人一個安身的地方?!?p>  “嗯,好?!绷旨殃椎椭^,“這是樊映陽給你的?!?p>  明知道他不會承認(rèn),薛婧楚還是低聲說了句:“謝謝?!?p>  第三次看著《罪與罰》的第一頁走神,她終于放下書,目光掃過手邊未拆的禮物,伸手揭開藍(lán)色的盒子,整個人微微有些呆愣。

  一部手機,很平常的禮物,她卻忍不住內(nèi)心再次顫動。她迅速開機,甚至來不及看有沒有電話卡,就已經(jīng)按好了張堇的電話。

  蕭恪脫離危險了嗎?她該怎么向郭航道歉?上次還沒來得及安慰張堇……

  她頓住了。才說了再見,怎么還能再去打擾。她刪掉了所有的數(shù)字,關(guān)上手機,失魂落魄地重又捧起書,走神。

  她再沒聯(lián)系過蕭恪等人,在日復(fù)一日的消磨中,她能清晰聽到他們曾經(jīng)的同一個世界正慢慢撕裂開來。她選擇了告別,也選擇了重新回歸這個如今已經(jīng)破碎不堪的樊家,她只想等樊映陽回來以后再離過去的人和事遠(yuǎn)一些。

  恩怨兩訖,她已經(jīng)不想再去追求任何對錯,如果他們決定自首,那她就陪他們共赴死亡,如果他們決定逃避,那她就陪他們更名改姓。

  她每天都躲在房間里讀書,可是她太不認(rèn)真了,近一周了也還是沒有看到《罪與罰》的結(jié)尾。

  吳炳良又來了幾次,她吃過飯就獨自回到房間,對他逗貓似的聊天置若罔聞,林佳曜對他好像也沒什么好臉色。

  只是樊映陽好像走得有些久了,最近電話也不再接了,通常都是以短信回復(fù)。她常常望著窗外的天空一整晚不合眼,白天卻也沒什么困意。

  也許是吳炳良又大駕光臨的原因,她晚飯吃得不是很舒服,肚子咕嚕咕嚕叫,隱隱作痛。她起身想要倒些水,路過窗邊時卻看到林佳曜一個人站在花園里,周身除了無邊的孤寂什么都沒有。她就那樣看著,最終還是不忍,捧著杯子決定下樓。

  “無論用什么辦法,我要在今晚見到他的尸體?!彼闹芗澎o,林佳曜的聲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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