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是要?dú)⒄l,又是哪一個命喪黃泉,這人也說不清,反而是余少棠安慰他道:“高大人府上戒備森嚴(yán),人手也多,肯定不會有大事!”那人點(diǎn)著頭,一路小跑而去,片刻又蹵回來,說:“對不住了,現(xiàn)在要查同黨,前廳所有賓客都不能走,余師傅您也出不了門!”
余少棠點(diǎn)點(diǎn)頭,叫眾伙計莫要心慌,也不要隨意走動,等高府排除嫌疑,自然會放大家伙走。轉(zhuǎn)身回頭,就見兩個少年縮在角落里驚慌失措,顯然是嚇壞了。余少棠忙叫大徒弟榮青過去好言安撫。榮青過去,拍著胸脯,大言不慚道:“莫怕,有余師傅在呢!”
要說這件因刺客而引起的意外,實(shí)在險象連生。
那寶親王引著汪、蔣二人來到花廳,見了怡親王,少不得把這兩位才俊夸獎一番。怡親王只知道汪博深學(xué)問修養(yǎng)深得其父真?zhèn)?,詩詞翰墨皆工敏清新,沒想到騎射上也很有功底。然而一番簡單對話后,怡親王他又有新的了解,覺得此人不僅談吐大方、詞語得當(dāng),比起乃父的耿介,更添一分圓融隨和,對他不由另眼相看。
說話間,宴席排開,菜雖不多,皆精致可口。尤其一道鰣魚,通身雪白如銀,佐以子姜絲和陳醋烹飪,口感極為肥美。吃此魚是根本不需要動到牙齒,舌尖輕輕一抿便已化開,只是噙肉除刺很煩,非有耐性的人才能嘗到美味。蔣繼善有心裝文雅,奈何力不從心,吃了幾口,就不耐煩起來,心里一急,竟然把刺直直吞下,喉嚨里頓時不爽利起來。想吐又不敢放聲,臉頰憋得通紅,高錕見狀,忙示意兒子帶他下席休憩,蔣繼善沒想到難得和兩位親王、一位宰相同桌而食,竟鬧出如此尷尬來,羞得話也說不出來,含混幾聲,就隨高柏輝而去。
剩下的人只有四個,這下輪到汪博深覺得不安了,眼前的三位,其中兩個是當(dāng)朝大佬,一位是帝王愛子,他們?nèi)粲行恼勑C(jī)密,自己甚是礙眼,真是走也不成,留也不是。然而此時,忽覺得窗外有個人影閃過,身形煞是熟稔,和剛才后花園見到的那位很相似,汪博深覺得很蹊蹺,這個身形令他想起一人,那人是三年前的進(jìn)士,以前常在一起詩詞唱酬,后來因其父劉慶生惹上官司,得罪的又是滿大臣,再遇上素以嚴(yán)苛聞名的雍正帝,堂堂四品大員,竟然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一時間成為仕林哀音,多少人漢大臣為此意冷心灰。
汪博深正恍惚間,就聽見怡親王問他道:“你父親的那本書寫得如何了?”汪博深連忙將馳騁的神思拉回,恭敬道:“已經(jīng)快寫好,不日即將結(jié)卷?!备咤K道:“汪大人這本書一出,聲名自然水漲船高,可以稱的上是仕林領(lǐng)袖了?!痹谶@個漢大臣惶然難以度日的節(jié)骨眼,說出這種話,聽來格外刺耳。
汪博深笑笑,不緊不慢道:“凡是有才氣的人,都是喜歡做事的,不一定為自己打算。”寶親王見他說話綿里帶針,硬把高錕說得無言應(yīng)對,差點(diǎn)笑出了聲。怡親王瞥侄子一眼,岔開話題道:“今兒的鰣魚很地道,堪比我當(dāng)年在江南吃得鮮魚。”弘歷有心逞能,接口說:“聽說鰣魚有水中的伯夷叔齊之城,十三叔聽過么?”怡親王聽了很感興趣,弘歷示意汪博深解釋,汪博深只好道:“這種魚最為愛惜自己的鱗甲,據(jù)說漁人的罟網(wǎng)才一沾身,它就會順網(wǎng)而上,自甘就擒,而且離水之后即死。這種自惜自愛,寧可身死也要保全節(jié)操的特性,為它贏得了‘惜鱗魚’的美稱。”
怡親王大概由此想到了誰,本來朝前的右手頓時停箸不前,他對高錕說:“倒很像他?!备咤K神色先是有些不自在,繼而轉(zhuǎn)為坦然,道:“那也要看為了什么,一味冥頑不靈,總歸不算冤枉?!彼麄兯朴兴福舨┥铍m對朝局鮮有參與,將諸多事端線索前后貫通,立刻無師自通地想到“劉慶生”的名字。在座四人,除他外皆是滿人權(quán)貴,汪博深心頭涌上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愴。
沉默中氣氛頗僵,恰好有仆役入室更換骨碟。汪博深低頭不語,坐如針氈,只想早早退席回家。忽聽得一聲怒喝,繼而桌上的碟兒、盞兒全部濺起來,整張桌子幾乎掀了個底朝天,接著就是瓷器破碎和驚呼聲。等到混亂一過,諸人這才發(fā)現(xiàn)高錕的喉嚨下面駕著把匕首,一個雙眼血紅的漢子正與諸人怒目相視,他的手還微微顫抖著,不知是興奮還是害怕。寶親王年輕氣盛,想仗著自己功夫上前救人,未料被那漢子瞧見了,頓時暴怒起來,斥道:“誰敢過來,高錕老賊就要喪命!”
畢竟是宰相城府,盡管此刻高錕的脖子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條淺淺血印,在神色癲狂的刺客身邊,高錕依然神態(tài)自若。他知道,此刻自己手無寸鐵,絕對不能激怒刺客絲毫。而怡親王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刺客其實(shí)并無功夫在身,簡直說得上手無縛雞之力,他唯一依憑的就是手中那把寒光閃爍的利刃,因此當(dāng)務(wù)之急是穩(wěn)住他近乎失控的情緒,繼而再一舉攻破其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