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爾泰長嘆一聲,道:“你都猜到了,還要問我做甚?如今他已被幽禁多年,早就年老體弱,無法對那位當權者造成任何威脅,那位當權者如今要從宗室里選一個韶華正茂的女孩子封為固倫公主。”
“這是為啥?”杏眉不解道,格爾泰“嘿嘿”一笑,道:“因為他舍不得把親閨女遠嫁到蒙古,那些人又總是不安分地惹亂生事,他想拉攏這些蒙古王公,消掉肘腋之患?!痹捯阎链?,杏眉終于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明白格爾泰何以說唯有她才能夠換來余少棠的性命??粗用笺躲栋l(fā)呆,格爾泰道:“杏眉,現(xiàn)在你可想好了?”
杏眉的臉色變得堅毅起來,覺得她似乎達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勇敢狀態(tài),要挺起脊粱來做自己的主了,于是她倏地站起身,重重點頭道:“想好了,我愿意!”
格爾泰仿佛不相信自己耳朵,錯愕道:“什么?”
杏眉低聲道:“我愿意換他,但我也有個條件,我要先和他成親?!?p> 這下輪到格爾泰愣住了,他沉默許久,思忖蒙滿人家倒不像漢人,從來不把女兒家是否完璧之身看得那么重要,或許可以一試,于是:“好,你隨我去見怡親王!”
昨天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怡親王府上的侍女、太監(jiān)早早就起身開始掃雪,王爺交待,不僅要把雪掃盡,還要將那個特意招待貴客的院子張燈結彩,務必裝飾得喜慶熱鬧,大紅喜字、龍鳳紅蠟燭,一樣不能少。等到午飯后辰光,院子里果然收拾一新,一個紅衣女子在幾個侍女的陪同下緩緩來到小院門口,等將她送進院門,侍女們才仔細鎖上木門,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只遠遠的在廊下伺候。
余少棠自昨天來就覺得奇怪,何以把他特地送到這個地方,何以又命他沐浴,專門換上簇新的玄狐石青褂,何以又將屋里屋外布置成新婚洞房的模樣,等他見到杏眉忽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他才恍然大悟。余少棠只顧盯著她細看,仿佛不知道眼前這位刀裁鬢角,眉目如畫的女子是誰似的。
良久,他才伸手輕撫她的面頰,笑道:“我只當夙愿難償,原來也有花好月圓的這一天?!毙用悸犃耍焓稚w住他覆在自己臉上的手掌,覺得他手心傳遞出來的陣陣溫熱,實在使人眷戀不已。
兩個人這么面對面互望一會,余少棠忽然攔腰將她抱住,隨即把她放在自己腿上,說:“我只道怡親王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嚴,沒想到他還有成人之美,來,咱們先喝個交杯!”杏眉嘴唇動了幾下,還是沒有說話。她想此時此刻,務必守口如瓶,以不道破真相方為絕好的慰藉。等兩人喝完酒,杏眉仍坐在他腿上,用手圈住他的脖頸,卻把頭放在他的肩上。外面寒風呼嘯,他們這里卻有無限的春光旖旎,杏眉不無傷感地想,此番生離,便同死別,只要余少棠能活下來,哪怕再見不著,心里總歸無憾。
余少棠見她忍淚凝涕,隧道:“人生一世,有聚必有散,終有一日,不是你先離我而去,就是我先離你而去,再說,若非死之悲,焉知生之歡?咱們今天這一晚,就比得上多少夫妻的千千萬萬?!毙用键c點頭,余少棠又道:“等明天收了我的尸體,燒成骨灰,尋一處好山水葬了,我也就無憾了。只是你為人心軟,又愛哭,我只放不下你,愿你將來,對善良的人雖可以溫柔,對惡人還是要狠點,才不會遭人欺負?!?p> 杏眉強忍悲慟,雙眸閃著憧憬,又帶著點狡猾,嬌笑道:“誰敢欺負我?除了你,再也沒有人會欺負我?!庇嗌偬拇笮Φ溃骸昂?,那今遭我仍然欺負了你,你卻不許再像驢子那樣總是踢人!”
外面又開始下雪了,漫天飄灑的大雪,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第二天中午,菜市口人群浩瀚,按說寒九臘月,本不是殺人的時候,聽說實在為了一個犯人罪大惡極,又是白蓮教的匪首之一,這才非要將他正法不可。大家本來以為會看到個窮兇極惡的驍勇大漢,沒想到壓上來的卻是個面目極英挺的人物,他頭發(fā)梳得整齊,身上一件石青棉袍看上去還是嶄新的,更兼步履穩(wěn)重,神態(tài)安然,全然不像個死囚模樣。
也有人早認出來這是集慶班的名角,心里正在犯疑納悶,就見一個齙牙的漢子,帶著男女老少一群人趕來法場送行,這群老少男女皆泣不成聲,為首的一個少年哭著對余少棠道:“大師傅,我錯了,我回來了。”余少棠頷首,諄諄叮囑道:“榮青,以后要好好唱戲做人,聽花師傅和李師傅的話?!睒s青使勁點了幾下頭,齙牙李則從提籃里拿出酒飯,讓余少棠略吃了點。
這邊集慶班的人送完了,又見一對年輕夫婦,妻子還顫巍巍挺著肚子,丈夫一手扶著她,一手推開人群,來到余少棠面前。余少棠認出汪博深夫婦,連忙躬身施禮,汪博深道:“余師傅,您的大恩,我今生無以回報,請飲下這杯送行的好酒?!?p> 余少棠道:“好!我這輩子還沒交過像你這樣有才華的朋友,今日降尊紆貴,十分感謝!夫人看樣子就快生了,還請你呆會速速離去,不要驚到她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