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火燃盡東歸宮,朝野一夜顛覆。
華貴的紗衣、磨砂的紫簾、西貢的珍貝、驕奢的高族、淫逸的王脈在七王的大舉攻伐下,瀕臨破滅。
七王會首東歸宮,覲見殘王,逼迫其退位。東歸王自刎大殿之上,血濺三尺,染紅金玉碧庭,蠱惑的妖女國師不見蹤跡,應(yīng)是聞聲逃離,只留東歸皇脈遭受屠殺。
七王刮盡東歸宮財寶、書庫后自稱為王,自立其國,常年來征戰(zhàn)不斷,兩百年有余,開啟冬歲紛爭,百家爭鳴。
冬歲,七國紛爭。
紫郡國,東睦城。
駐扎在城外軍營的人馬變得慌亂,寅時的深夜閃過火光,馬蹄聲、嘶鳴音混雜,陰翳叢林的蟬鳴被兵刃的交接聲湮滅。死人的身上插著折斷的旗幟,流淌的鮮血染紅紫竹林的荒土,嘶吼、咆哮、哭喊、掙扎混成一灘,被黑夜吞噬。
“這是什么東西!”不斷退守的將士怒喊。
“別管這什么東西,殺了他!”
“不可以,他們都是我方的將士,怎么能殺掉?”
“那怎么辦?他們都中邪了嗎!”
……
嘶聲下,被打翻的柴火堆點燃了帳篷,燒起熊熊烈火,霎時間,火光將黑暗驅(qū)趕,點亮東睦城軍營。
衣著紅布赤甲的將士正在與同伴相互廝殺。他們在盡可能地不傷害他們,可是與他們敵對的人卻不顧刀刃的鋒利、傷口的疼痛,宛如野獸一般撲向持戟的將士,鮮血染紅他們的臉,被長戟刺穿的尸體怒睜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栓在馬廄的馬兒紛紛沖出馬棚,四處沖撞,發(fā)出驚慌的嘶鳴。
“會不會是子楚的邪術(shù)?”
“應(yīng)該就是!”
“這些該死的子楚人,就會這些邪術(shù),毒害百姓?!?p> ……
遽爾,騎著白馬的斥候快馬加鞭,傳達命令:“歐陽將軍下達命令,但凡發(fā)瘋的人就地誅殺!殺!”
“殺!”被壓制的將士們發(fā)出奮力地咆哮,持戟朝他們刺去。
當長戟冷透透地穿透發(fā)狂的將士時,鮮血順著戟身飚濺,硬生生地劃下豁大的開口,倒在僵硬的荒地上,更加令人驚恐的是,那些身體已經(jīng)被洞穿的發(fā)狂將士們雙眼忽然變得猩紅,在黑夜里熠熠生亮。他們發(fā)出怪異的聲音,像是在咀嚼,趔趄著身體往前傾,朝將士們沖去,撲倒他們,開始撕咬他們的耳朵、面部乃至于頭發(fā)。
“妖怪!他們都是妖怪!”將士們節(jié)節(jié)敗退,發(fā)出慘叫。
“他們是被鬼附身了吧!”
“太可怕了!”
“一定不能讓他們?nèi)氤??!?p> ……
害怕、恐慌淹沒存活的將士,甚至有人開始逃跑,只有極少數(shù)人選擇抗擊,只是這樣的抗擊不過是蚍蜉撼樹,不堪一擊。
“啊!救救我!誰來救救我!”一名被鮮血染紅的將士跌倒在火堆附近,恐懼地往后退,幾乎快被火焰吞沒。
長戟被長相怪異的發(fā)狂將士折斷,緩步朝他靠近,流出奇臭的膿液,滴落在粗糙的布料上,腐蝕得散出白煙。
將士別無選擇,恐慌之中,他舉起火堆中未燃盡的火把瘋狂揮舞。
寅時,火光在空中揮舞,散落漫天,熄滅如塵埃。
咯吱——發(fā)狂的將士發(fā)出令人寒顫的咀嚼聲,流出的膿液在火焰的烘烤下,化成白煙。這嚇得他們連忙往后退,倒下的將士趁此爬起,朝他奮力揮舞幾乎熄滅的火把。
變異的將士又往前靠攏,蠢蠢欲動,可每臨近火焰時,又會驚恐得后退。
“他怕火!”
“他們好像很害怕火。”
“快把長戟裹上火油!”
他們從殘破的帳篷里尋出火油,連忙將長戟浸泡在火油桶里,裹上舊破布,點燃,沖入那些散發(fā)惡臭的妖怪。
“來呀!”
“全都給我死!”
……
霎時間,火光將紫竹林點燃,有如暗星從檐角墜了下來,東睦城的天也被火染得通紅。
東睦城外軍營,血色與天色凝成斑。
從城內(nèi)快馬加鞭趕到軍營的城主歐陽宮,緊拉轡頭,神色凝重,望向已被點燃的紫竹林,隨手抓住一個逃跑的將士,迅速了解狀況后拔劍將他斬殺,立馬開始排兵布陣。
火光照在他漆黑的瞳孔里,似一枚燃燒的燈芯。
他嘶聲大喊:“燃盡這片紫竹林!將火油圍成一圈澆在軍營旁,限制他們逃出這里,其他將士都給我守在紫竹林外,逃出一個,殺掉一個,無論是什么!”
“撤退!圍守紫竹林!”歐陽將軍以最快速度往后撤離。
至于這些東西是什么,沒有人知道。
“撤退!圍守紫竹林——”
眾將士齊聲若鼓。
剎那間,火光將紫竹林吞沒,慘叫與嘶鳴從紫竹林中穿出,就連被火焰包圍的烈馬都沒能逃出臨時組建的火圈,它們紛紛被刺死在火圈中。
漫漫長夜,火光似黑幕里的一朵紅蓮,綻放在恐慌、害怕的東睦城中。
翌日,一縷晨光穿林過葉。。
東睦城外,燒成灰燼的紫竹林與軍營帷帳。
城外的百姓與官吏都將軍營圍得水泄不通,遮日的黑煙與空中飄落如雪的灰燼,使得天地都染上灰蒙蒙的色彩。
“這就是惡歲嗎?”歐陽將軍立在已經(jīng)燒成灰燼的軍營舊址上,神色憂悒。
他下令:由東睦城將士組成防線,將百姓與部分官吏、亭長、村長攔在紫竹林外。
百姓根本不知道昨晚寅時發(fā)生過什么,只記得在幽幽長夜里,聽聞一陣歇斯底里的廝殺聲,覷見將天地都燒得通紅的巨焰在飄。
三人成虎,百姓們議論紛紛。
“知道嗎,惡歲來了!”
“不是前幾日才出現(xiàn)嗎?這么快?”
“惡歲是什么?”有不知情的人問。
“承若國十萬精銳,被困在知語山與落羽山懸內(nèi),被鄰國蒙語從兩端用巨石困住,進不去,出不來,再從兩端通水域,讓十萬精兵浸泡在水中,染上惡疾!”
“但是這個跟惡歲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關(guān)系大了!”
“你可知,知語山、落羽山懸崖之高,可上千丈,陡峭險峻,別說登頂,就算是攀爬都不可能!”有人眉頭一挑,說得那是眉飛色舞。
“那十萬精兵就這樣活生生地被餓死在山懸里嗎?”有人驚聲。
人群陷入恐慌。
“那可不是呢!十萬大軍?。∧嵌际腔钌娜嗣?!”
“我才不會信你,十萬大軍竟然會困死在一個懸崖里!”
“你可別不相信。蒙語國最擅長利用地形優(yōu)勢軍備作戰(zhàn),更何況蒙語人生性殘暴,聽聞是,‘蒙語,生啖人肉,性情暴烈,常與惡狼為伍”’,從一開始,他們就在懸崖頂與通口處設(shè)下埋伏,五萬精兵把守,你說呢?”
“十萬精兵就這樣死了嗎?”
“據(jù)說,只有帶領(lǐng)十萬將領(lǐng)的第五將軍沖了出來?!?p> “那其他人呢?”
“他們糧草早已斷絕,只能通過吃……”他說到此處,似有些猶豫。
“吃什么?”其他人緊緊追問。
“太歲——”
“就是那種看起來很像肉的蘑菇,鬼知道那東西有什么用!”一旁有人解釋。
“他們餓得發(fā)昏之后,只有吃這種東西,于是久而久之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將那些餓死的人的尸體看做……”
猝然,官吏與將士們將人群驅(qū)散,不允許他們討論這等令眾人恐慌之事,并將部分百姓單獨引到角落里,施以訓(xùn)誡。
圍觀的百姓漸漸散去。
忽地,有涼風蕩來,東睦城外積淀的灰塵被掀起了,一顆顆地漂浮著,不知去向何方。
歐陽宮走到已經(jīng)被燒成黑炭的將士身前,沉默良久不做聲,后才在他的身邊拾起一枚串有紅繩的銅錢墜,似被人扯下來的。他含眸凝視死去的將士,心想,這……應(yīng)該是某個很重要的人為他留下的。此后,他緊抓在手里,神色里有一點悲戚與暗淡。
“惡歲真的來了嗎?”親衛(wèi)兵上前詢問。
“看這個樣子,應(yīng)該是……”
“那這東睦城還保得住嗎?”
“保不住。不僅僅是東睦城,甚至是紫郡國都可能保不住。不對,應(yīng)該是整個七國都保不??!”歐陽宮緊握雙拳,面容憔悴,從內(nèi)襯衣物里取出五日前緊急送至的軍令消息。
緊急軍令:
冬歲,第一六九年,一月二十七日。
承若與蒙語素為敵國,因承若太子叛變一事,承若出兵征戰(zhàn)蒙語,只為追回昔日逃走太子。
第五將軍追人心切,被蒙語國算計,并引以大水,淹沒整整十萬精兵,從山懸至高頂,投擲巨石,碾壓敵方將士。
十萬精兵,一夜間殘破不堪,后因其嘗試突破,采用圍困之法,將其囚禁于山懸內(nèi),彈盡糧絕一月有余。因糧草斷絕,吞食太歲,因其形似肉,味尚可,后致幻,將死去之人尸首和太歲錯認,并將兩者混合吞食。吞食之人因此突生異變,衍生出一怪物,名曰“惡歲”。
此為昨日訊息,現(xiàn)已傳達,望各國謹慎。
消息未署名,具體的并不清楚,只知道確有惡歲誕生。
歐陽宮從練兵場走出,望著已經(jīng)散去的百姓,高聳的東睦城墻固若金湯。忽而,天空上有孤鷹盤旋,傳出尖銳的鷹唳。
他嚴聲下令:“即今日起,關(guān)閉城門,徹查外來人員!”
“文序給我備一匹快馬,我要趕往紫郡城,匯報紫郡公主。此事太過緊急,必須立馬出發(fā)?!睔W陽將軍命令衛(wèi)兵,立馬往城中趕去,“召上文書員,準備詳寫昨日發(fā)生之事,先行飛鷹傳信?!?p> 將士收到命令后,儼然地攔住進出的百姓,讓守門將士關(guān)閉城門。
轟隆——
附近所有百姓都被這巨大的聲響鎮(zhèn)住,在疑惑、憤怒聲中,將士們開始攆人,不顧百姓的抗議,不一會兒,城門四周慢慢地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