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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少年的劍

第一章、西境的少年(2)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3488 2021-08-13 14:05:33

  冬歲,第一六九年,十二月十四日,紫郡國西境。

  這一年,紫郡國的西境下起從未有過的大雪。

  謄錄山脈作為羽樂國與紫郡國的分界,已然堆起皚皚積雪,枯黃的楓葉埋葬在深雪里,枯枝凝望著遠(yuǎn)方,一望無際的銀芒筑成荒原,不見麋鹿、不聞花香、不現(xiàn)藍(lán)天。

  烏云籠罩的天空從不改變,唯有晝夜的變換。即將暗去的西境,又下起綿綿的大雪。

  馬蹄印的深淺掩埋在一片雪茫里,隱月的狼嚎回蕩在荒原上,這四周不見人跡,無處可去的馬兒倒下,伏在馬鞍上的少年應(yīng)聲墜下,他感覺不到冰寒與疼痛,睡在茫茫荒原上,直待深夜,餓狼撲食。捆綁在少年身上的麻繩布滿斑駁血跡,他的肌膚被勒得青紫,胸口插著長箭,這是承若國的軍用物備。

  他應(yīng)該熬不過今夜。

  “嗷——”饑餓的狼群從枯林中走出,對天嚎叫。

  蠢蠢欲動的獨(dú)狼磨著獠牙,從遠(yuǎn)處潛伏至馬兒跌倒的地方。它在偷偷觀察馬兒是否真的筋疲力竭,一旦確定,它將發(fā)出嚎叫,呼來狼群啃食馬肉,還有它身旁的人。

  一場風(fēng)雪飄盡,光幕抽離幾絲。

  獨(dú)狼篤定了他的處境,從遠(yuǎn)方輕輕走來,踩在松軟雪窠上。最終,它停在十幾米遠(yuǎn)的地方,當(dāng)它真正確定這是一頓飽餐后。它會瘋狂奔來,發(fā)出嚎叫,呼喚遠(yuǎn)處的同伴。

  “咻——”一只漆黑長箭破空嘯來,一箭洞穿它的頭顱。

  霎時間,它癱在地上抽搐,發(fā)出嗚咽聲,血染紅積雪。

  一中年男子從不遠(yuǎn)處的積雪里現(xiàn)身。他披著松軟的狼皮,穿著粗糙的麻衣,迅速地趕往那里,一把抱住昏迷的少年。

  少年臉色蒼白,長睫凝滿了霜,身體似冰涼的被褥。

  “醒醒!”他沉聲。

  他依舊閉眼,仿佛已被凍死,可他的鼻尖又有微弱的氣息。

  “嗷——”接連起伏的狼嚎聲蕩在西境荒原。

  幽綠色瞳子不斷在死寂的陰影里閃出光亮,頃刻,有無數(shù)的孤狼從西境的遠(yuǎn)方徙來。

  “沒辦法了。這下,又得被清宛罵了。”

  男子短嘆,來不及細(xì)想,折斷洞穿他的箭柄,背著這名少年就往遠(yuǎn)方奔去,步履維艱。

  轟——

  冰涼的水澆在第五云身上。

  他微微睜眼,望向陌生的四周,才發(fā)覺自己竟浸泡在水里。刺骨發(fā)臭的死水將他泡得發(fā)白,黑鐵打造的鎖鏈將他雙手捆綁,壓根動彈不得,四周更不見其他人。

  他連忙發(fā)出喊叫,神色驚恐:“這是哪里?有人嗎!有人嗎?”

  這時,頂端的圓柱傳來腳踏聲,貓眼透過微弱的光。

  “你小子,竟敢隨意拔出止歲者的紫綱劍,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你就給我在下面好好呆著吧!”有人的聲音從上往下傳。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第五云懦弱地喊。

  將士覺著奇怪,這與他在羅棱街上截然不同——他拔出紫綱劍時,那可是毫不猶豫、不懼生死,可如今……他竟害怕得求饒?真是一奇怪的野孩子。

  “你不是一心求死嗎?”

  將士的步子聲浸微浸滅。

  “我想死,但不是在這里!救救我!求求你……”第五云大聲呼救,直至黑水籠上方傳來房門緊閉聲,“別走!別走?。∥仪笄竽懔恕?p>  第五云奮力掙扎,可他無法掙脫鎖鏈的束縛,鮮血將手腕染紅,滴在黑水籠的死水里。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的無力低泣聲在漆黑的黑水籠里彌散開來,直至幽靜無聲。

  離去將士坐在觀刑室里,和幾位看守的獄吏碎嘴。

  “那可真怪!我們在羅棱街巡邏的時候,他就一心想尋死,末了,待我們將他囚禁在黑水籠后,他又求饒,說他不想死。你們說有這樣的人兒嗎?真是晦氣?!彼麚项^。

  坐在觀刑室里的幾位獄吏早已習(xí)以為常,笑說:“有些人嘴上嚷嚷著去死,可當(dāng)真把他囚禁在咱這黑水籠里,泡上個七八天,餓他個五六頓的,你看他想死嗎?這些人就是一個字“賤”。”

  “就昨兒,紫郡城云西街的一個偷,被抓到的時候,大喊著‘吾非膽小之輩,若取吾之命,請焉!’,關(guān)在黑水籠里三天,就高聲對著咱們大喊‘呀呀呀!我若有何錯,請各位爺爺饒過,切勿如此待我!’,他還能說兩句文縐縐的言,五天后就只會對著咱們喊爺爺了?!绷硪贿呁浦钆频莫z吏補(bǔ)充道。

  “接著,元令牌。”剛抓著十七順的獄吏興奮地叫。

  將士未佩戴紫綱劍,因?yàn)槲淦饕宦刹坏脦牒谒\,除開獄吏和牢頭外。他穿著紫甲胄,尋來一座椅,樂觀眾獄吏推三令牌,桌上還擺著少許紫銅元,銀元也有些。

  他羨慕地說:“你們這活兒似乎還不錯,閑時還可推三令牌,賺些銀兩,這可不比我們整日巡邏街道,還沒幾個子,窮得響叮當(dāng)。喲,你們還能喝上二兩紫荊酒,真是羨煞我也?!?p>  觀刑室里擺滿了刑具。紫郡國吏部的黑水籠從未有撬不開的嘴,這可是吏部的招牌,十七套刑具會慢慢地折磨犯人的身心,直至他的精神徹底崩潰。每一種刑具都兇殘至極,就連施刑的獄吏行刑后,夜半都不敢歸家,這也是他們?yōu)楹伪话翟S可推三令牌的原由。

  “各有優(yōu)缺。止歲者雖少些閑時,卻每月由戶部分發(fā)俸祿,況且并不是誰都能當(dāng)止歲者,紫綱劍也不是誰想握就能握得住,我也想握。宛若有一日,惡歲攻犯紫郡,除開你們,誰又能護(hù)我的家人?”獄吏忽而停下手中的動作,帶有些酸意,“千人唯有一人出,紫綱斬盡惡歲魂。這個理,凡是個紫郡人都知道?!?p>  “廖兄,你也就能與我在這里推推三令牌,就別想那些云里霧里的了。酸得我都能聞見味了,咱們有咱們的用,恪守其職便好?!币慌缘莫z吏見他停下,不耐煩地插嘴,“三元,該你了。”

  “嘿,就數(shù)你嘴碎?!彼碱^一挑,笑罵。

  “話說,明隆兄弟,你這關(guān)押的人是犯了什么事,竟然由你們止歲者親自關(guān)押?”剛從丙字黑水籠回來的獄吏,打老遠(yuǎn)就聽見他們的對話。

  止歲者雖然少來,但還是跟他們混了個臉熟,況且押送囚犯都是由這位明隆負(fù)責(zé)。

  明隆下意識地摸紫綱劍在的地方,起身觀摩這布滿四周的刑具,有些東西上的血跡還未干涸。

  他背對著,聲音低沉:“他在街上奪走一將士的紫綱,并拔了出來。”

  此話一出,喧鬧的黑水籠頓時鴉雀無聲。

  “你說他什么?”

  剛回來的獄吏驚得忘記自己在擦拭鋒利的梨肉刀,不慎割到自己,鮮血登時染紅銹刃。

  明隆也非常驚詫,回溯那一刻,千鈞一發(fā):“他的身手極為了得,尤其是他的膂力可比一般止歲者了?!?p>  “他竟然還活著?難道子楚人的咒術(shù)失效了嗎?”另一人追問。

  “沒有,所以我們覺得很奇怪。不過按照律令,非止歲者,隨意觸碰紫綱乃是死罪,更遑論拔出劍者。不過領(lǐng)隊讓我將他暫時壓至黑水籠,等候發(fā)落?!泵髀‰m然常來黑水籠,但他還是不適應(yīng)這里的血腥,準(zhǔn)備離開觀刑室,出去換口氣。

  “他居然沒被燒死,難以置信!”

  “不過這年頭,怪事本來就多。光是惡歲就夠讓人頭疼的,子楚的咒術(shù)、蒙語國的狼獸這些,還是讓那些大人物頭疼罷,咱這些腌臜潑才也就推推三令牌。”

  “七國之下,各求完身罷……哎?!?p>  “咦——想不出老羅還能說些文縐縐的話,你莫不是要學(xué)那些文學(xué)大家?”一旁的獄吏戲謔。

  霎時間,那獄吏紅了臉:“我也就會這一句,還不快打你的牌!”

  “上面有沒有告知使用何刑具也?”

  明隆搖頭,正準(zhǔn)備推門出去:“未有詳說。我出去吸口氣,再歸?!?p>  還未等明隆推開門,便見剛才出去處理傷口的獄吏一臉焦急地往回跑,使著眼色,用著他們常用的暗語:“四處!四處!四處!”

  明隆未反應(yīng)過來,疑惑地瞧他,卻一眼覷見他身后走來的將領(lǐng)與子月先生,連忙低頭。當(dāng)他將視野轉(zhuǎn)至推三令牌的獄吏時,才發(fā)現(xiàn)他們竟只是擦拭著刑具,并未有何懶散,更遑論推三令牌?

  他心中驚愕:好家伙!這動作比他拔劍還快!

  他們一起敬稱,做出三指平一、正直相對的姿勢:“張統(tǒng)領(lǐng),子月先生?!?p>  他們二人身后還跟著林領(lǐng)隊,他萎靡得不敢言語,唯唯諾諾地隨著。

  “嗯。”統(tǒng)領(lǐng)不搭理他們,凝眸望向白發(fā)蒼蒼的子月先生,做出相同的姿勢,“子月先生,請!”

  “不知統(tǒng)領(lǐng)與子月先生來此處是何事?”明隆連忙問道,小心翼翼。

  “明隆,許久不見,你已成為一名不錯的止歲者?!彼吐暅\笑,溫文儒雅。

  子月先生頗有超凡脫俗之意,白須豎立,長眉拉開,一身素白長袍,花白銀發(fā)一根不落地箍在發(fā)髻里。他笑時,讓人覺著溫和可親,可他凝眉時,又讓人覺著心神一滯。

  “多虧子月先生看重。”明隆笑然。

  “聽聞林領(lǐng)隊言,今日羅棱街有人冒搶紫綱,不僅未被子楚的咒術(shù)殺死,還舞出火焰。那人的身手似乎還不錯,可有此事?”子月先生溫和地說,“我二人應(yīng)公主之令,前來探查此事?!?p>  “卻有此事!”明隆稍驚,“此事驚動了公主嗎?”

  “嗯!此事事關(guān)重大,馬虎不得??鞄胰?,我要見見此人。”子月先生神色迫切。

  “可是……”明隆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一旁神色儼然的張統(tǒng)領(lǐng)倏地發(fā)聲,似古鐘低響。

  張統(tǒng)領(lǐng)一身濯銀甲胄,一對銀虎豹趴扶在雙肩上,透出兇狠的目光。他的長發(fā)簡單地綰在發(fā)箍里,跳出幾根銀發(fā)。他的神色嚴(yán)肅且冰冷,短髭似箭林,刀削過的臉頰透出幾分冷厲。

  “沒什么?!泵髀肃椋K是沒說出口來。

  說罷,子月先生便與張統(tǒng)領(lǐng)、明隆一同朝囚禁第五云的丁字區(qū)黑水籠前去。

  離去前,林領(lǐng)隊與獄吏們均被張統(tǒng)領(lǐng)一番批駁。

  “你們均往軍營賬處交上二兩紫銀元,待此事后,我會親自詢問軍營賬。”他丟下一句微怒的話后,轉(zhuǎn)身離去。

  眾人目送他離去后,立即變得一臉愁苦,舉起拳頭又不知打往哪里,只能咬緊牙根,收起了拳頭。

  自苦領(lǐng)罰的獄吏們,悶悶不樂地坐在桌前,下面是被破布包著的三令牌,還有幾雙發(fā)臭的破布鞋。可見他們對這類突襲的應(yīng)對,早已爛熟于心。

  “你咋這么慢!咱們這次又要受罰了?!?p>  “你這速度跟你婆子在床那可是兩碼事!”

  “嘿!自己動作不利索,現(xiàn)在反到來怪我?”

  “是不是要打一架???”

  “哎!這次被抓住就算了,可別再讓余老逮住,那就不是二兩紫銀元能了事的了?!?p>  ……

  他們幾人一人一句地互損著,唯有林領(lǐng)隊一臉愁容,一言不發(fā)。

  他沉默地坐在破長凳上,心中苦悶不已:

  不知他是如何美人心沒討好,還倒蝕了一把米。如此一來,他與元箐箐算是又沒了著落,不過想來那廝已去了南境,也算斷了青云樓花魁元箐箐的念想,往后的日子,他有的是機(j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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