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宮,練武場。
歐陽寒穿著松垮的黑衣,舉劍武動,快速掠過積在青巖石上的雨水,濺起三尺。他每次舞劍都會發(fā)出凌厲的劍風(fēng),這便是練武之人所說的“劍氣”,落座在一旁的石燈被他劈開,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幾半。
第五云與歐陽寒搦戰(zhàn)時(shí)留下的溝壑已被工部修繕,練武場又恢復(fù)了平整與闊氣。擺放在支架上的十八般武器,已被歐陽寒一一使壞,隨意地丟在一旁,令下人換上嶄新的武器,以備所需。
“咚——”
一塊青巖石被他手中的長戟砸碎,長戟也因此折斷,斷截在他的手中嗡嗡震動。他忽地緊捏,震顫消失。他將長戟丟在地上,秋若雪立馬將手中的長帕呈遞給他。
“殿下,請用?!?p> 他接過,問向一旁內(nèi)監(jiān):“慕容席還沒來嗎?”
“慕容殿下應(yīng)該快了?!?p> “慕容殿下到——”宦官話音剛落,正殿內(nèi)就傳出喚聲。
歐陽寒輕吐濁氣,脫下被汗液浸濕的黑衣,古銅色肌膚下藏著凹凸有致的筋肉,泛著淡淡的油光。他從另外一侍女手中拿來新的衣裳,換上后朝正殿中去。宮女即便知道歐陽寒的脾性,可還是會忍不住抬頭偷看他渾身的筋肉,輕嗅他身上散發(fā)的汗味,下意識地羞紅了臉。
歐陽寒剛?cè)胝睿鸵娛睾蛟诘钪械哪饺菹?p> 他滿臉堆笑,神色殷切:“慕容兄,自西境歸來后過得可好?”
慕容席連忙從座椅上起身,朝他長揖。
他往日里雖囂張跋扈,卻也深知禮數(shù)之道。
“自西境歸來后,總覺胸口煩悶,仿佛有口氣壓在心里。歐陽兄你呢?近日過得可好?”慕容席蹙眉,臉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須發(fā)。
歐陽寒坐在正椅上,令下人端來熱茶:“我近日忙于雜事,除開處理紫羽宮事務(wù),也就那些煩瑣事令人頭疼。十四日后的晚宴準(zhǔn)備得如何了?”
“晚宴的大致擺設(shè)已準(zhǔn)備完畢。歐陽兄別擔(dān)心,有我慕容席在,沒人敢拖沓!”慕容席大笑,臉上的那道刀疤扭曲了起來,宛如附在臉上吸血的蜈蚣。
歐陽寒令秋若雪給慕容席端去熱茶。
“慕容兄做事,歐陽寒放心?!?p> “多謝歐陽兄信任!”
慕容席見到有幾分姿色的秋若雪后便立馬挪不開神,陰沉的面色閃過一絲驚喜,垂在額前的短發(fā)忽地一翹。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卻被她極快地掙脫。
秋若雪驚慌下跪,深深低著頭:“請慕容殿下注意身份,小女出身低賤,怕侮了殿下!”
頃刻間,慕容席的眉峰狠狠地沉了下去,刀疤順著紋路將他的臉劃成兩半。
“罷了,就一低賤下人,別為難她了?!睔W陽寒笑著替她解了圍。
慕容席眼底的陰沉埋得深深,卻忽地笑了起來:“歐陽兄說得有理。”
“小雪下去吧。”歐陽寒揮袖。
秋若雪連忙起身,慌亂地退出正殿。她對慕容席的威名早有耳聞:他平日里喜于女色、兇煞惡毒,總喜將下人毒打成殘廢。他臉上那道刀疤,就是他的父親親手劃上去的,若不是他……
秋若雪離去后,換成白月鑫上前服侍。她被慕容席一把拉入懷中,可她并未反抗,反而是露出一副嬌媚的神情,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想將他的魂都給勾走。慕容席見她竟如此浪蕩,便瞬間失了興致,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滾!”正殿內(nèi)傳出他陰冷的低吼聲。
宮女立馬跪拜在地,恐慌地低下頭顱,生怕慕容席怪罪她。
“下去罷,小鑫。”歐陽寒?dāng)[手。
她摸爬滾打著離開。
“慕容兄果然還是喜歡性子剛烈的?!睔W陽寒笑說,“這等賤貨自然入不了慕容兄的眼?!?p> “這等浪蕩女子,得了也沒有趣意?!蹦饺菹裆珔拹?。
“方才那小雪可還如何?”慕容席想起方才那宮女,面露淫笑,“方才那宮女身材凹凸有致且性情剛烈,我還是蠻喜歡她的?!?p> “哦?既然慕容兄喜歡,不如就將這小雪送入你宮內(nèi),任你慢慢把玩?”
慕容席目露精光,有火在眸子里燦燦燃燒:“歐陽兄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真!”歐陽寒喚來一旁宦官,悄聲叮囑后,派人下去安排。
“還是歐陽兄待慕容極好?!彼Ь幢?,“不知?dú)W陽兄尋慕容所為何事?若是有慕容能做的,必當(dāng)全力以赴,在所不辭!”
“難道沒事就不能尋慕容兄?jǐn)⑴f?”歐陽寒假意不喜。
“并未有此意。”
“今日找你前來,卻有一事,這事我猜多半與你自西境歸來后胸口一直煩悶有關(guān)?!薄?p> 慕容席起了興致,粗眉微挑:“哦?我近日正苦惱心中煩悶從何而來,不妨歐陽兄說一說?!?p> “你還記得紫燈節(jié)那日頂撞你的老鴇嗎?”
“記得。當(dāng)時(shí)若不是有一賊子幫那老鴇,又恰逢紫燈節(jié),只怕那老鴇已死在我手下。”慕容席恨得直咬牙,猙獰的面容上有青筋在跳,“若是下次讓我再見到,我必將他們二人碎尸萬段!”他狠狠地將擺在一旁的茶幾擊碎。
“我猜你心中的煩悶就是由此而來?!睔W陽寒一語中的,語氣急切,“你何時(shí)受過此等屈辱,竟然被那人攔??!”
“若不是紫燈節(jié),又恰在青云樓,我必戮他二人!”慕容席立起,拍桌的聲音尤其響亮。
“我有一良方,可解慕容兄心中煩悶?!?p> “請歐陽兄賜教!”
“只需尋見那老鴇與那人狠狠教訓(xùn)一頓即可?!?p> “哎……”慕容席搖頭,無奈嘆息,“我人在宮內(nèi),如今又是準(zhǔn)備慶功宴席的日子,紫郡城的百姓都瞧在眼里,不敢太過張揚(yáng)。若是以往,我必將青云樓翻個(gè)遍,將那老鴇與那人找出,再將他們碎尸萬段?!?p> “可那人若是在宮內(nèi)呢?”歐陽寒稍稍提高音調(diào)。
“那人在何處?我現(xiàn)在就去將他殺了!”慕容席激動不已。
“別急!”歐陽寒阻止,“那人名為第五云,現(xiàn)在正在止歲營中訓(xùn)練,是取得六個(gè)上甲等的人,不是想動就能動的?!?p> “就是歐陽兄這幾日陪練并驚動了紫郡公主的那人?”慕容席神色陰沉,似蒙上一層灰紗。
“正是此人?!睔W陽寒起身,走下臺階,輕拍他的肩,“說了,切勿急躁?!?p> “那可如何是好?這也不行!那也不可!”慕容席氣惱,一拳打在桌上的碎瓷片上,將瓷片捶成粉末。
“雖然我們動不了第五云,但卻動得了他身邊的人。”
“歐陽兄的意思是?”
“還記得之前招惹過我的那教官嗎?雖然我明面上不能動他,但是他的妻室、孩兒、摯友呢?”歐陽寒附在慕容席耳邊輕聲低語。
“張宿涵教官嗎?”慕容席露出詭異的笑,有一點(diǎn)陰邪,又有一點(diǎn)得意,“我記得歐陽兄是如何將那人激得倒地身亡的。歐陽兄的意思是,我們明面上不招惹第五云,只動他身邊的……”
“對!”歐陽寒見慕容席明白他的心思,豁然一笑。
“受教!慕容席先謝過歐陽兄。”慕容席得了法子,立馬朝他一拜,“但是慕容有一疑問,歐陽兄既然有了法子,為何不先行呢?”
慕容席雖然紈绔,卻粗中有細(xì),不然他哪兒能守住這第二席的位置如此之久,實(shí)力是其一,手段與心機(jī)則為其二。
“我若是再針對第五云,只怕會遭紫郡公主懲罰??赡悴灰粯樱阄磩拥谖逶?,自然不會與我扯上關(guān)系,更不會令慕容兄遭到責(zé)罰,更何況你與第五云本就有過節(jié),稍稍報(bào)復(fù)一下,紫郡公主又能說些什么呢?總不能將第五云當(dāng)塊寶一樣處處袒護(hù)著,更何況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普通的西境人氏,無任何軍武背景,頂多算得上一天資佼佼者,可天資出眾之輩,我紫羽宮何處不是?”
“歐陽兄所言極是?!蹦饺菹X得在理,忍不住欣喜,直搓手,“那慕容就先歐陽兄一步了!歐陽兄放心,我定會將你那份如數(shù)奉還,讓他如那張宿涵一般,吐血身亡!”他立馬動身,耐不住性子。
“慕容兄不再坐一會兒?”歐陽寒假意留他。
慕容席快步,他要回宮好生計(jì)劃一番,將這第五云置于死地。
“不了,第二宮內(nèi)事務(wù)繁忙,且有慶功宴在身,不敢多有逗留?!?p> 歐陽寒緩緩一笑,坐回正椅,嘬一口紫荊酒,慵懶地作壁上觀。
“喚他來?!?p> 慕容席前腳剛走,歐陽寒后腳就喚另一人來,他正是負(fù)責(zé)慕容席起居住行的第二宮主事。
他連忙跪在歐陽寒身前:“拜見歐陽殿下——”
“起身罷?!睔W陽寒笑逐顏開,“肖主事,你這次做得很好。今日后,你就不需在慕容席的藥膳里加那東西了?!?p> “應(yīng)。”那人不敢抬頭。
“許你黃金百兩,應(yīng)你的城外莊府自然會有。讓你所做的事定要爛在肚子里,你應(yīng)該知道出賣我的下場?!睔W陽寒冷聲叮囑。
肖主事立馬轉(zhuǎn)憂為喜,聲調(diào)都不禁高了幾分:“謝歐陽殿下!”
“后續(xù)會由錢主事安排。退下罷,別讓慕容席起了疑心?!?p> 肖主事離去后,歐陽寒又派人尋來白月鑫,她跪在歐陽寒面前,不敢抬頭。
“念你將秋若雪與歐陽澤言、第五云的事告知于我。如若秋若雪愿去第二宮,便應(yīng)你所求,將你升為第一宮尚宮,但是有一點(diǎn)你要知道,此事只要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知道了嗎?”
“應(yīng)。”她簌簌退下。
“錢主事——”歐陽寒喚來守在一旁的老宦官。他是第一宮的主事,也是歐陽寒的心腹。他見著歐陽寒長大,與他關(guān)系極好。
“殿下?!彼麘?yīng)聲長揖。
“等秋若雪去了第二宮,趁機(jī)將白月鑫解決掉,做得干凈一點(diǎn)?!睔W陽寒神情冷厲,“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p> “肖主事呢?”
“自是一并解決。這次的安排如何?”
錢主事一臉諂媚,笑起時(shí)指尖的蘭花翹得老高:“此次變故只怕早在殿下的計(jì)劃之中罷,所以殿下才早早地派人在慕容殿下的藥膳中下藥,令秋若雪負(fù)責(zé)送第五云離去?!?p> “哈哈哈!”歐陽寒揮袖大笑。
“第五云乃取得六個(gè)上甲等的人,早該被紫郡公主知曉。雖然她明面上不說,但是暗地里早就布下棋子,守在他身旁。先前招他來,只不過是個(gè)引子,對付這第五云可不能掉以輕心。”歐陽寒凝聲,寒光自眸中散開,“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之前的過節(jié)其實(shí)殿下并不在意罷?只是因?yàn)榈谖逶迫×肆鶄€(gè)上甲等。”錢主事又笑。
“確是如此。”歐陽寒舉起觥杯,令錢主事倒酒,“不然你以為我這些年是如何穩(wěn)住這紫羽宮第一席的寶座呢?”
“那定然是殿下天賦異稟,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錢主事見縫插針地恭維。
“這只是其中一個(gè)原因。如果一旦有人展現(xiàn)出能與我比肩的雄鷹之姿,那不如就早早地折斷他的翅羽。他丟了翅膀,又如何與我比肩呢?”他低聲哂笑,無比得意,“天資固然重要,可手段更重要。”
“歐陽寒殿下果然未雨綢繆、神機(jī)妙算,敢問七國內(nèi)誰人能比?這一招借刀殺人,可真是妙筆生花吶!殿下必能成為紫郡國東宮太子!”
“好了,就別說美話了?!睔W陽寒?dāng)[手,輕抿紫荊酒,還是藏不住臉上的笑意。
“老奴有一點(diǎn)想不明白,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
“問。”歐陽寒興致正高。
“殿下就不怕這第五云真就氣絕身亡了?”錢主事疑惑。
歐陽寒聽后,咯咯直笑:“初見第五云時(shí),他便愿為一低賤的老鴇頂撞我與慕容席二人,可見他不畏權(quán)勢;前幾日招他來,他屢次受我言語侮辱都心境不亂,甚至反諷于我,可見他行事沉穩(wěn);贈他羊羔時(shí),他見不得羊羔活著受苦,便一手掐死它,可見他心善。你覺得他若是知曉身旁之人盡受慕容席侮辱還會氣絕身亡嗎?”
錢主事凝眉:“他必不會與那張宿涵一樣?!?p> “如若你是第五云,你會如何做?”
“第五云性子剛烈,見不得權(quán)勢欺人,只怕會一怒之下拿劍殺了慕容席,不顧生死!”
“哈哈哈——”歐陽寒大笑,將觥杯中烈酒猛地喝下。
“雖然第五云自掘墳?zāi)梗悄饺莸钕略趺崔k?會不會……”
歐陽寒的笑意倏地散去,他的面色變得陰冷如豺狼:“你覺得我會擔(dān)憂慕容席嗎?他坐在第二席的位上夠久了。是時(shí)候換換人了,不如換成烏云喀什罷?!?p> “不愧是歐陽殿下,這一招一石二鳥,令人嗟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