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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火有歌

第二章、生如火焰(7)

冬歲,火有歌 物悲 8108 2021-09-19 17:49:08

  手舉泛黃信紙的老人凝視許久,如一副靜止的畫。

  花白若銀絲的長發(fā)披散在季蒙肩頭,臉上的皺褶若長簾堆疊般松弛。他一雙渾濁的眼珠子里沉著思緒,抓著信紙的手在耐不住地抖,眉峰則低低垂下來,滿是悲愁。

  “無垠吶,無垠吶……你瞧你!你可真像那時的我,難怪總是惹得別人不喜,我都覺著不喜了,更別說別人了?!?p>  他兩手卷起粗黃的信紙,落在紅燭焰上,燒成了一朵金紅色的花,花很快凋謝,化作風中漆黑的塵埃。

  “你去將季若依與七國·紫郡來的林子覺一起詔到偏殿里,我有些話要親口對他們說?!彼⒅昧⑸砼缘膬?nèi)監(jiān),淺笑一聲,“此事,你最好急派信鴿通報季無垠,告訴他,要是他來得再慢一些,就再也見不到自己最愛的若依了?!?p>  內(nèi)監(jiān)得了話,卻立馬急得跪在階下,使勁磕頭,面色驚恐。

  “越柯厲王,賤奴絕不敢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賤奴的身子是王的,殘魂也是王的,可不敢做這等誅滅七族的錯事?。 眱?nèi)監(jiān)哭爹叫娘地喊著,像在發(fā)喪,生怕被季蒙以此定罪。

  “你有錯事無礙,你無錯事也無礙,這都不重要。我才懶得管你是否忠心于我?!奔久蓴[了擺手,嗤笑,“讓你做的事就趕快去做,免得季無垠怪罪下來,你又得受到責罰,到那時又會暗地里埋汰我。”

  “賤奴可不敢啊!”他更驚,嚇得渾身哆嗦。

  “嗯?”季蒙略發(fā)怒聲。

  內(nèi)監(jiān)試探地抬頭,并不見他怒色。

  “遵命?!眱?nèi)監(jiān)長揖,小心翼翼地籠袖退下。

  內(nèi)監(jiān)陰柔的余音還在偏殿里顫,忽高忽低的,像尖銳的蟬鳴。

  季蒙平靜地坐在光影折板的平石幾后,燭火將平石幾的一半染得橙黃,一半又和黑暗融得自然。他抿了抿青玉壺里的清酒,渾濁的眸子眺往漆黑的殿外。

  凄清的夜晚會有風吹,風流走在肌膚上,一點點刺入骨膜。

  他的長骨針平置在劍架上,細長的劍針上飄著燭火的光影,鞘是暗沉的,蓄不住光。

  “一叮,上次與季無垠的風月相見還是十多年前罷,你也會想念的吧?不知道,這十幾年他進步成什么樣了,你也很期待吧?!彼麑⒛抗饴湓陂L骨針上,低低喚它的名字,“對了,你說,兄長要是知道季無垠的所作所為,怕是氣得牙齒都打顫,如若是讓父親知曉了,定會從青銅棺里氣得蹦出來?!?p>  他的笑聲若一連串啞了的鞭炮。

  “老了,不中用了。如果有機會,我真的還想再去見一見我精心培養(yǎng)在絕云澗腳下的花圃,里面我可栽了不少火焰蘭、蘭金菊、卷子蘭呢。不過,這一次,是真的回不去了。以前從不覺得美好的東西,現(xiàn)在看起來,他們竟有些可愛。”

  “雖然有所遺憾,可這將是我們這一代命運最絕美的落幕!”

  他突然立了起來,對著偏殿外漆黑夜里的一道模糊身影深深鞠躬、長揖,施行天之塹最隆重的禮節(jié)。

  “生如火焰。”他輕聲喃喃。

  遽爾,殿外的模糊輪廓里點亮了一對赤金若太日的瞳子,他釋放出刺眼的光,讓人挪不開目光。

  “死若白雪?!钡统寥暨B坐的夔鼓聲轟然響起,連帶著整個以青銅為骨架的偏殿在與之共振。

  他的聲音散得很快。

  等季蒙再抬起頭時,漆黑的殿外好像在下雨——那是白色的雨,一滴滴的雨被固縮成一片片的雪,飄在根本不可能落雪的時節(jié)里、暗夜里,似漆黑畫幕里起舞的精靈。

  魑織島。

  比之不滅島,魑織島顯得更狹窄、地勢更高,宛若盤古之斧橫切一刀,將它直直地切成聳立的長柱。

  通往這里的唯一方式只有經(jīng)過不滅島與魑織島相連的長鏈橋。

  鬼影營守在魑織島的囚門外,通體漆黑的武士藏在黑暗里,只剩下風聲與雨聲相交錯。

  谷光寒作為新任的鬼影營一帳,暴露在微弱的光里。他守在生鐵囚門外,面容全都包裹在黑紗里,只有一對深邃若黑井的眸子在滾碌碌地轉(zhuǎn)。

  此時,長鏈橋上。

  季無垠正在走來,跟在他身后的石蕪舉著傘,寂靜的二人沉默不做聲。

  一步一步,似從遠方挪移的畫面。

  突然,季無垠與石蕪一起停在長鏈橋上,風雨將他們的神情蒙上一層薄紗,誰也瞧不出他們在說什么,是什么表情。

  再等他們動時,已經(jīng)是回頭轉(zhuǎn)身的路上,只在薄紗里留下兩道漸行漸遠的背影。

  谷光寒的黑色眼眸里閃過一道精芒。他的眼簾稍闔,腰間的刀輕出一尺,又重新納入了刀鞘。他又摸了摸捆在腳踝上的銀鏈鎖,上面雕有金絲鸞鳳的紋路,卻藏在裹了幾層的黑衣下。

  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使命,可他真的又有必要去履行嗎?他日夜思寐,終是得不出答案。所以,他一步一短停,一步一思量。

  這七國,說不定真的還有拯救的必要,他們真的還有存活的意義。

  魑織島深處,九天捆囚。

  青銅鎖鏈捆綁的生鐵牢籠鑲嵌在僵硬的巖壁里,潮濕、晦暗的囚籠里壓著枯黃的干草,高不可見頂?shù)纳疃蠢锏踔话谞T、紅燭交纏成的火燭鼎籠。

  燭光很炙,將剛囚入牢籠里的五張臉印在光譜里。

  三位老人緘默著,蠟燭的味道縈繞在狹隘的深洞里。這里的地是濕的,平巖上長滿了青苔,可空氣卻是燥熱的,像要把人的汗給榨干。

  “這樣對季主真的好嗎?”何成風依舊是那抹笑,瞇著眼,望向牢籠中的五人。

  他將銀珠丟還給顏不葉。

  顏不葉接過,輕笑道:“這是不可知之人對他的考驗,若是他無法回心轉(zhuǎn)意,那么連在他身上的紅線全都會斷裂。你們都看見了,不可知之人星宿推演后得出的意象,那個將要掀翻的命運織成的紅網(wǎng)的英雄不在這里,可季無垠的手里卻攥著一根能找到英雄的紅線。”

  “倘若他抓不住,七國與七之境都將隕滅。曾經(jīng),他的父親季半柯做到了,他的爺爺季元景做到了,我相信,他也會做到的?!庇栏栝]著的眼簾睜開了,淡淡的悲傷在渾濁的眼睛里淌,“只是,無垠他這一生都在被命運的紅線所擺弄、操縱,如一個玩偶似的,可能甚至還不如一個玩偶,至少玩偶它還知道真相,可無垠他,還不知這一切都是不可知之人與我們?yōu)榱肆钏兆∶\紅線而設下的局?!?p>  “他真的會如不可知之人所說的那樣,違逆禁忌娶自己的妹妹為妻嗎?”葉若瑛傾眉淡笑,坐在陰影里,想竭力將臉藏在黑暗中,那身幽紫若蘭的衣裙依然能散發(fā)出薰衣草的香氣。

  冷沭嘆息,曾經(jīng)火紅的卷發(fā)也會熄滅如火炭,夾雜著落寞的灰黑色:“他會的。當年在卷拉神之殿前,他守護若依和天之塹的決心,遠遠超過自己的生命。既然他連生命都可以棄之不顧,那還怎能顧及倫理的禁忌?他是個好孩子,可是,半柯他走得太早了,還沒能多對若依與無垠教導。季蒙他雖是叔父,可他自己都活得亂七八糟的,臨近不惑才知曉當初的真相,尋到了真正的意義。他哪里能教導無垠?”

  “你看,如今,他真的如不可知之人所說的那般,召開波奇得依大會,忍不住野心的膨脹對我們刀劍相向,所以他會的?!鳖伈蝗~也贊同地說道。

  “可是……我們真的該相信不可知之人嗎?你們相信他說的話嗎?”葉若瑛沒了笑,精致絕倫的面容照在燭光里,泛起暗黃的色調(diào),滿是擔憂,“他甚至都不是人?!?p>  這句話后,所有人都陷入短暫的沉默。

  “至少,他沒想過害我們,甚至竭盡全力助我們活下去?!庇栏枘?,“無論他所說的山海“究天文亂”一事真實與否,又或是七神之力的衰竭真實與否,與山海開戰(zhàn),這是我們無論如何都要面對的結局。白霧散得很快,異族的浸入越來越深,很快,七之境會成為第一道戰(zhàn)場,一場人類與異族的血史之戰(zhàn)又會從古史里翻出。我們急需一位王,一位能率領七境向山海發(fā)起征戰(zhàn)的王,所以,我們只能信任不知可之人。我們這些人,至少要留下不讓后輩子孫嘲笑的名聲啊?!?p>  “他的預言從未有錯,他也許是真的能瞧見未來。曾經(jīng),半柯手中的紅線就如他所說的那樣出現(xiàn),屬于無垠的那根線還未開始牽動,如今的線還是半柯留下的,無垠的線想要牽動,還得季蒙來為他親手牽上?!崩溷鸬吐暋?p>  “不可知之人?。∷盍瞬恢嗌倌?,也不知懊悔了多少年。其實他一直都活在當初的懦弱里,如今的他,雖然不再如當初那樣害怕,可事已至此,他又能改變什么呢?所以他想多做一些事,試著彌補曾經(jīng)放下的過錯?!泵虾评险呗曇魪乃珊缘闷鹌さ淖齑嚼镯懫穑捌呱袼麄兌疾辉撍赖摹伤麉s因為自己的懦弱將他們都害死了。所以,這是屬于他救贖,一個人再沒良心,也不會徹底死去了良知,心在夜深人靜時還是會作痛。上千年了,痛真的會很劇烈罷!痛得讓他甚至背叛山海的異族?!?p>  他的聲音里滿是嘆息與悲哀。

  “所以,做錯了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當你想要彌補的時候,卻再沒了機會,就只能對著虧欠的那人抱著他冰冷冷的墓碑大聲哭泣,說無數(shù)句無用的‘對不起’。”孟浩老者流下了一行渾濁的淚,“這些都沒有寫在古史里,只是雕刻在了埋葬七之神的葬碑上,是一段早已埋葬的過往,誰曾想不可知之人竟會因為經(jīng)不住內(nèi)心的痛楚,拼死從山海越白霧而來,只為守住我們這些茍活的人類。”

  “這也是他對無垠的救贖,看著同樣在犯錯的人,就恨不得去拉他一把。是否是命運注定的早已不重要了,他是否真的值得相信也不重要了,這就是一場他對自己的救贖,也是我們這些人的救贖。”永歌長嘆息,“我們都是犯過錯的人,所以你們應該都明白那種當你明白自己的錯后,再想去彌補的無力罷?更何況他痛苦了多少年?!?p>  “誰都有他的悲哀、誰都有他的無奈,所以,別再去猜忌,他只是不愿說而已?!庇栏栊α诵?,“為了我的子民們,為了我的孩子們,為了無垠,我愿意相信他?!?p>  “我一個女人家,又懂得什么?不過既然各位境主信他,那我自然也信他,只是希望他不要讓我們失望啊……”葉若瑛秀眉輕挑,挑出一股女人的英氣。

  “我自然也是信的。”顏不葉似乎不愿再說下去,他聽著他們的話,心里那些塵封的過去,又會開始沖破枷鎖折磨他——兄弟們的頭顱,父親那一晚凝視著他的眼神,還有詔令上寫的那蒼白無力的三個字,是他的名字,“你們在這里大聲言談這些,就不怕被季無垠踩著聲音根聽見呀!”

  “他不會來的?!焙纬娠L搖頭,笑說。

  “為什么?”顏不葉疑惑。

  “因為無垠他也有他的悲哀,他的無奈啊……就如我們騙了他,我們也不愿再面對他是一樣的?!庇栏璺路鹌>肓撕芏?,身子骨順著巖面萎了下來。

  他,還是老了。

  命運這種東西,真的重要嗎?可紅線已經(jīng)牽連,沒辦法再斷開。從頭到尾,他們都只是名為命運舞臺上的布偶娃娃罷了。

  可他們真的需要一個英雄,一個足以改變七境、改變七國向山海發(fā)起征戰(zhàn)的英雄,所以他們必須得有所犧牲,正如無垠所說。

  他說得沒錯,做得也沒錯——他們真的等不及了,可他不會是那個英雄,所以他錯了。

  要怪,就只能怪他生來就沒有成為英雄的命,沒有生在能夠成為英雄的時代!

  卷拉神之殿。

  舉著火焰之劍、裹緊馬腹奔騰向前的七神之一卷拉石像前立著不可知之人。

  石像有二十尺之高,可不可知之人僅有六尺多,他的身影矮小,如躲在石像后的孩子,害怕得渾身都在抖。他伸著手撫摸石像的烈駒,一點點的,從頸背的長鬃移至馬背,又從馬背移至馬腹。

  他抖著身子喊他的名字,“卷拉…卷拉……”,可他青石雕刻的嘴唇無法做出回應,所以漆黑、死寂的神之殿里僅有他的聲音在回蕩,幽幽地,落在心里,慢慢發(fā)涼。

  “當初!就是你非要帶著那些懦弱、低賤的人類去與你的同族反抗!我不懂??!我怎么都想不通,這些低賤的奴隸、玩物怎么就值得你去用命拯救他們,甚至還搭上了其他幾位王族的命?!?p>  不可知之人突然朝他怒吼,一時間,幽靜的神殿像落入了滾石,巨響在轟隆隆地炸裂。

  “我不懂,我怎么都想不懂……這些脆弱、卑微得有如螻蟻的人類究竟算什么東西?他們又有什么值得讓人在意的東西?他們又有什么活著的意義?我曾經(jīng)沒能拯救你們,甚至將你們害得如此下場,所以我的心里很痛,痛得簡直比殺了我還要難受!所以我不惜一切來到這里,就是想替你們再多守護他們些時間,試著去了解這些人類到底算什么東西!竟會讓你如此作為!”不可知之人用枯槁、干瘦的拳頭捶打馬背,眼眶里流出了淚,“來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些茍活的人類真是太丑陋了,卑劣得甚至還不如牲畜,他們讓我惡心得覺得他們還不如一池的糞蛆,可是…可是……我好似明白了他們的美、他們的善。他們雖然有所不足,可他們在試著改變,更何況,這世間還有很多可愛的人吶……他們是那么讓人歡喜、那么讓人雀躍、那么讓人溫暖、那么讓人可愛……”

  “我終于懂了,你當初為什么拼死領軍,將他們帶到這片囚籠里,用自己的血肉鑄成了這道囚籠!原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麄兛梢猿舐鐞耗?,但也可以美若雪蓮??!”他停止了捶打,抹掉了不爭氣的淚水,當他抹去后,才察覺那并非是淚,而是幽藍色的血。

  “卷拉,我的兄長啊……”

  他將馬匹擁入懷里,就像害怕得顫抖的孩子試著去擁抱抵擋在最前方的兄長,試圖從他身體里得到點安慰。

  “‘究天文亂’后,新的眾神之主暨位。他們將山海最可怕的惡魔放入了一個孩子的身體里。如今,這個孩子還藏在繭里,不會被白霧所侵蝕。他還沒孵化,不過很快,很快就會孵化出來,我會搶在她之前將他交托給可靠的人。他們試圖讓他去摧毀這片囚籠,摧毀你最后的堅守,因為他們的奴隸太少了,更是因為他們許久沒有嘗到人類鮮血的滋味,所以他們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

  “可誰也想不到這個身懷惡魔的孩子會是新的神,一個擁有人之心、神之力的新神。他將降臨于世間,引領這群無助的人類走向一個新的時代,那時的他,人類與世間都將會稱他為英雄——他會改變山海、改變七國、改變七境?!?p>  “這是舊古鳶一族最后一人的最后預見!”

  他放開了卷拉,退后兩步,掀開遮膝的長衣,咚的一聲跪在石像前,朝他深深跪拜下去。

  “舊古鳶,卷佐,古奉命?!?p>  天之塹偏殿里的紅燭火在漆黑夜間的涼風里搖曳,隨時會熄滅。

  季蒙坐在平石幾后,白發(fā)捶在披肩的長絮上。他渾濁的眼眸藏在松軟的眼簾后,身軀入定若一矮萎的短松樹,只有短促的呼吸聲能夠聽聞,他的心跳聲快要消弭于耳際。

  內(nèi)監(jiān)被他趕走,這里僅剩下他一人。

  偏殿燒香爐里的熏香散了味,一縷縷寒風剝繭抽絲地帶走殘余的麝香,只余下楠木、布簾、紅燭發(fā)澀的晦味。

  陰暗交錯的偏殿長廊上正有兩個人急切地往主殿中央的平石幾處趕,腳步聲比心跳還迅疾。

  季若依今日是一身羅紅的長衣裙,若彼岸花盛開在彼岸那般孤艷,墜在步搖上的玉珠串都因為急促的腳步哐當當?shù)仨?,讓偏殿沉寂若石灰的氛圍多了些喧囂。小珠則一直追在季若依身后,急得連忙喊“公主慢點、公主慢點”,可季若依哪有空搭理她,所以她只好提著鵝黃宮紗,一路緊追。

  直至此處。

  至于林子覺?他未得消息,自然未跟來。

  “叔父!兄長與若依的婚事可是真事?”季若依驚疑不定地立在離季蒙不遠的地方,眼眶通紅,哽咽地問他。

  季蒙聽了聲,緩緩睜開眼,整個人平靜如水。

  “確有此事,你與無垠的婚事擬定在一月后舉行?!?p>  “這怎么可以?這怎么可以!他是若依的兄長?。 彼路鹪谝凰查g被抽了筋,就要站不住倒下來,連忙被小珠扶住。

  季蒙瞧見若依的痛苦,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

  “你若是要怪,也只能怪他太愛你了。他恨不得違背禁忌也要將你護在身邊,這也怪當年半柯他走得太早了,也怪我當年太過執(zhí)拗了,都沒能好生教導你們。”他搖了搖頭,聲音聽著疲倦不堪,“現(xiàn)在的無垠不僅是天之塹境主,更是即將一統(tǒng)七境的王。這也是為什么他現(xiàn)在才說娶親之事,因為他倘若只是天之塹的境主,與你婚配必會遭到其它六境之主的全力阻止,可倘若他是七境之王,那這七境內(nèi)還有什么能夠阻擋他的?這人啊,一旦嘗到了權與力的味道,就會撕破倫理、禁忌的禁錮,去尋找低落時從來都品嘗不到的東西。不過,至少有一點,他還是沒變,無垠他會用命護住你,一生一世的。”

  “叔父就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他的方法嗎?他是我的兄長,我怎么能和他婚配呢?我怎么能……”她無力地盤踞在長廊的長昀毯上,像個無助哭泣的孩子,妝容花成一片,“我怎么能?這要讓我如何對子覺開口?我該怎么做?怎么做?!”

  她回憶起這段時日的歡樂,就像一片七色云彩飄在從不出云的天空上,云彩用它的七彩匯出了他與子覺的愛戀,他們從相見、傾心、愛戀,都只是如云那般虛幻嗎?

  “你知道該怎么做?!奔久刹辉刚f出她心里藏著的答案,這就如你將絕望之人的最后一點希望給撕破。

  他們明明知道答案,可就是不愿承認,因為這是他們最后的遮羞布,可你就是將她遮在身上的最后一塊遮羞布都要扯碎的惡人!

  他嘆了口氣,凝視紅鮮若血的衣裙若花瓣般盛開在長廊上,花蕊是啜泣的若依。他是看著她的長大,所以看著她如此,他心里也會疼,就像看著自己的兒女在悲傷,可他卻無能為力。他抬起來骨瘦如柴的手掌瞧了瞧,曾經(jīng),這只年輕的手掌還能握住一切的時候,他被命運捉弄了,如今,這張枯老的手想要抓住什么的時候,命運已既成事實。

  命運這種東西,之所以被稱為命運,就是因為他們是未來既定的事實,所以它真的能改變嗎?或許他所認為的篤定,只是因為他無力改變。

  季若依擁抱著小珠大哭,悲慟與無奈都藏在她的哽咽里了。她心里的悲傷、無助濃厚如海,淚水在不爭氣地嘩嘩流淌,濕透了鮮紅的羅緞衣裳。

  她心里明白,她這只金絲雀已經(jīng)來不及飛走了,如果真的要飛走,這將是最后一次機會!

  “如果我以死相逼,兄長他是不會強迫我與他婚配的!如果兄長是真的愛我的話……”

  然而他這只嬌弱的金絲雀又能做什么?這就是她最可笑、最無用的掙扎。反正她永遠都離不開了,那還不如讓自己在囚籠里活得不會那么痛苦。既然兄長他愛她愛至撕破禁忌,那她也只好毀掉他最愛的東西。

  “若是以往,你這魚死網(wǎng)破的法子或許還有用,可是你已舍棄了你最大的籌碼?!奔久蓳u頭嘆息,“誰叫你愛上了一個外族人?這在七境本就是大罪,更何況他與你之間還有了情愫。外族人,若是不觸及天之塹機密,那還罪不至死,最多是讓天之塹祭祀洗去記憶,重新流放至白霧內(nèi),可如今,他與你相戀,他又知曉了天之塹的秘密,所以他早就該死,只是我一直替你瞞著消息,壓住了天之塹高官們的騷亂,才沒能讓季無垠知曉這件事。若是他歸來,林子覺必定橫尸當場,又或是施以極刑,這是他逃避不了的?!?p>  “更何況,你還那么愛他,所以,你怎么會舍得他去死呢?就像是,我明明派內(nèi)監(jiān)通知你們二人,可只有你一人來這里。林子覺不是畏懼了,就是你未讓內(nèi)監(jiān)繼續(xù)通報下去。你就真的那么愛他?”季蒙渾濁的眸子里滿是疑惑。

  他看著如今的季若依,就像瞧著當初的兄長,明知不可為,偏又要為之。

  這樣真的值得嗎?他不懂,或許他這一生都不會懂,可他卻知曉,這是值得的,只是對他而言不值得。

  “子覺是無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叔父救救他!叔父您一定要救救他??!”她哽咽著乞求,對著季蒙跪拜在地,一直磕頭,毫不顧及步搖上的玉珠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想要林子覺活下來,只有你用命護住他活下去的機會,那你就必須嫁給他,這是你要付出的代價。即使是林子覺逃離了天之塹,我們留在天之塹外的暗子也會取了他的命,所以你只有嫁給他,才能護得住他。”季蒙無奈、不忍地瞧著長跪在階下的若依。

  他就像瞧見了他當年阻止白新止的那副場景,當年,她也是和若依一般,跪在階下求他。

  “就沒有什么辦法了嗎?就非要如此嗎?”若依的聲音是嘶啞的,她的身子是抖的,是蜷縮成一團的。

  季蒙長長嘆息,渾濁的眸子里也有了晶瑩的光。他忘不了白新止那一天的淚,也忘不了若依今日的泣。

  他只能疲憊地搖頭:“沒辦法了。你最大的錯,就是愛上了一個外族人,倘非如此,也不必如此?!?p>  “逃吧!”季蒙從階上走了下來,就蹲在離若依不過一尺的距離,將她扶起。

  若依面色慘白,雙眼通紅,淚水在止不住地往外涌,她的鼻尖垂著淚珠,瘦弱的身子骨在止不住地抖。

  季蒙好想將她擁入懷里,可他卻忍住了,眸子里那股異樣的眼神又從塵封的心里溢出來了。他突然開始害怕起來,那種恐怖如季無垠的想法,他還未等迎上季若依無助的目光時,他又立馬站起來,如一只矯捷老豹子。

  “逃!趁著季無垠還未從不滅島回來,我會盡全力為你們壓住逃離的消息,你們就趁著這段時間,再多陪一陪對方,若有可能,去尋到離開白霧的方法,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再回來!”

  “快逃!快逃!逃離這里!逃離這座囚籠!”

  季蒙猛地抓住季若依消瘦的肩膀,試圖搖醒她。

  “從現(xiàn)在起,你與林子覺的時間最多只有三天!所以啊,快逃!逃到我與無垠都追不到的天邊去……”

  季若依從無助的哭泣中幡然醒來,她第一次這么認真地凝視季蒙的模樣,曾經(jīng)蓄在心里的厭惡,在這一刻,終于消散殆盡的,她明白,這個叔父已經(jīng)變成和父親一樣的男人了。

  是,她的親人。

  “小珠!我們走!”季若依擦干了淚,胭脂都抹花了。

  小珠愣了愣,沒有動。

  “小珠!走啊!”

  她帶著小珠一齊離開了,可小珠她好似呆愣愣的,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在猶豫不決。

  她們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走。

  季蒙立在那里,眸子里異樣的目光一直追尋到他們二人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偏殿長廊中被風給抽離的麝香徹底消失了,卻又多出了一股淡柔的香氣,這是若依留下的,當然,她留下的還有她無助的悲傷。

  “飛走罷,這是你最后的機會?。〔灰倭魬?、不要再委屈,屬于你的天空在遙遠的七國,那里有你可以停泊一生的藍天,這是屬于你的紅線??!你一定要緊緊地抓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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