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玄幻

小舟寄江海

第三十五章 知交半零落

小舟寄江海 東籬墨客 4029 2023-05-20 00:35:27

  劉鷙的話,打破了肅殺的氣氛。

  雖說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胡忠岳作為新任赤羽軍統(tǒng)帥,五年來所立大小戰(zhàn)功且不論,但就對于軍容軍紀的整頓,赤羽軍也無愧于帝王之師。若皇帝,妄圖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從而誅殺忠臣良將,那便是昏君,眾人自然可以群起而攻之。

  “老胡,在座的諸位,可還記得陛下的年歲?”劉鷙問道。

  一時間場下議論紛紛,胡忠岳作為先皇最信任親近的武將,自然不會忘記。

  “應該是慶炎元年,到今年,陛下想必二十有一?!?p>  “確切說二十有二?!眲Ⅹv背對著眾人,“陛下已經(jīng)長大成人,我,在座各位將軍,哪個手上沒有幾萬、十幾萬的兵馬?陛下或許是忌憚我們手中的兵權,想效仿那南楚永安王來個卸磨殺驢罷了?!?p>  “狗屁!咱們這些人個個出生入死,半截身子早就埋進他老陳家的土里了。這小娃娃,不識體統(tǒng)?!贝蟾攀窍氩黄鹉切靶笊?、“爛泥扶不上墻”等優(yōu)美詞匯,老將軍趙仲愷以一種完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

  “南楚的秦葉,給楚國賣命了一輩子,最后沒死在敵人手上,卻死在了鄂城的斷頭臺之上,如今這陳子玉,比起當時永安王,有過之而無不及,岳兒對之如何,我們都知道,他怎么下得了手啊?!焙挡煌4反蛑呀?jīng)瘸了的右腿,此時似乎也隱隱作痛,“岳兒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在和大夏之戰(zhàn)的疆場上,這樣他就可以名留青史,我總說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活著不好嗎?我打了一輩子仗,也才把大夏的軍隊擋在白塔河之外,他能比得上老子我?”

  在場的老將軍們此刻,都沉默了,沒有人能替皇帝辯解,沒有人能體會老將軍的喪子之痛。

  “這孩子一直都很聽話,其實他出生的時候,我就和家里那口子商量了,讓他學習詩書禮易,將來握著筆桿子,一輩子清凈,甚至我們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見血,這樣以后我就可以在他面前自豪的說‘這太平盛世,是你爹我打下來的!’”看慣生離死別的老人,早已干澀的眼角也流下了淚水。

  “真是諷刺啊,咱們替先皇打了一輩子仗,最后還要死在他兒子手上。”發(fā)覺到自己所言太過危險,劉全志止住了原本悲慘的笑意說道。

  “諸位,按照你們的意思,當今蜀皇昏聵無道,陷害忠良,有失君德?或者說,諸位想要改朝換代,另立新君?”劉鷙站起身來,緩緩說道。只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語,從西蜀大將軍口中說出來,堂內一片寂靜。劉鷙在軍中的威望,除了不及已經(jīng)逝去的慶炎皇帝,幾乎無法撼動,在給親兒子關禁閉的那般決絕時,在場的人都能看到劉鷙臉上的一抹異色,這西蜀,最有能力也是唯一能改變局勢的人,便是這位為了西蜀征戰(zhàn)三十余載的大將軍。

  其余諸位心中也明白,劉鷙多年嚴于律己,更是秉公辦事,雖然手中握著重兵,但也沒有絲毫野心表露,只有劉初溫時常驕橫跋扈。難道,大將軍五年來故作嚴謹,其實心中早有謀劃?

  世道確也如此,若你手中只有十人,你只能做個地痞頭頭,搶些路人錢財;手中有百人,占山為王,成為綠林好漢;手中有千人,也算是地方一霸;然而當萬乃至十萬人,都聽從與你時,很多事情都會變,或者說被迫改變。多年的安分守己,就算大將軍沒有心思,手下的將帥士兵五年來因皇帝的打壓,心中早有怨言,只待將軍的一身令下,便可揭竿而起。

  劉鷙接下來的話語,讓在場的人有喜有悲,只見他來回走動,說道:“這些年,陛下因為懼怕我,背地里也做了不少動作,讓我也感到寒心啊,部下勸我把立場挑明,反正三十萬雄兵,想要踏平鄴城,一個時辰足矣。但是我不能啊,劉家,從先父始,到如今溫兒,三代人輔佐了三代西蜀君王,劉家沐浴皇恩,我更是被先皇封為鎮(zhèn)國大將軍,這五個字,字字萬金,字字都烙印在我們劉家的血液中?。∷宰屛覄Ⅹv悖逆陛下,那是萬不可行,哪怕陛下昏庸,有一天要誅殺老臣,我也不會向陛下皺一個眉頭!”

  或許這句話說出口,只會引來更多人猜疑,畢竟新皇登基五年來,上至朝廷命官,下到黎民百姓,誰人不知皇帝與大將軍不和。皇帝一年更是數(shù)道新政施與靈鹿軍,裁軍減響更是家常便飯。如此過分舉動,即使普通人也難以忍受,何況戰(zhàn)功赫赫的大將軍。

  此番愚忠之言,胡康等人也是半信半疑。但胡康見大將軍立場已明,氣憤不已,撂下一句“兒子的仇,看樣子就不勞大將軍費心了”,憤憤之下便推門而去。其余幾人,也是搖頭輕嘆,不知是感嘆太平盛世下大將軍的不思進取,或是感嘆大將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無情無義。初冬時節(jié),不懂規(guī)矩的寒冷北風刮得那府門“咯吱”作響,下人們匆忙趕去關上。

  看著滿院關不住的雪花,劉鷙陷入沉思,多年來圍繞在陛下身邊的十萬赤羽軍一直讓劉鷙心懷芥蒂,這支先皇刻意培養(yǎng)的皇家軍隊,名為護衛(wèi)鄴都北境,實則是皇族的親兵,用來鉗制自己這三十萬大軍,或者說是給自己的一個警醒。想到此處,劉鷙覺得這一場大雪下的一點也不冤枉,不光讓這西蜀遍地凄涼,更是讓自己心中感到無比寒冷。劉鷙喃喃自語道:“三十年了,陛下,臣與您縱馬疆場,奮勇殺敵,為了這西蜀,劉家祖孫三代都賠進去了,到頭來卻依然得不到陛下的信任?!?p>  慶炎元年,白塔河之戰(zhàn)結束一年,舉國上下都陶醉在久違的和平之中,西蜀的臣民們,飲酒賦詩,載歌載舞,煙火如晝。而戰(zhàn)后,慶炎皇帝舉杯,宣布了一件讓三十萬靈鹿軍震驚的事。

  “西蜀與大夏交戰(zhàn)長達五年之久,國中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既已休戰(zhàn)。我們也該去會會我們的老朋友了?!睉c炎皇帝舉起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而他口中的“朋友”,在座的所有人都熟悉不過,盤踞北方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北荒,每到冬天,它們便會騎著荒域餓狼南下,但頗為離奇的是,再與大夏交戰(zhàn)的幾年,北荒竟然毫無動作,猶如消失在這個世間。但朝中大臣都明白,敵人不在沉默中爆發(fā),便會在沉默中死去。

  “朕決定,從三十萬靈鹿大軍中抽出十萬精銳,組成新的軍隊。名字朕也已經(jīng)想好,就叫‘赤羽軍’,暫由鎮(zhèn)北將軍胡康統(tǒng)領?!边@道皇帝醞釀許久的旨意此番脫口如出不過眨眼,皇帝的豪氣干云與遠見卓識令在場官員拍手稱快。而就在大家稱贊陛下的英明神武的同時,場下只有一人眉頭緊鎖,似乎不那么愉快。

  回想起二十年前,那道讓劉鷙不那么愉快的圣旨,再到如今,一個莫名其妙叫寧熾陽的小子在萬眾矚目的靈松武會上擊敗了自己苦心培養(yǎng)的接班人,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件事讓整個劉家蒙羞,何嘗不是陛下的刻意安排?而昨日胡仲愷的死,再到赤羽軍的歸屬,錦蓉五年,一些匪夷所思的變化正悄然發(fā)生,靈鹿軍與赤羽軍雖然未上戰(zhàn)場廝殺,但鄴都的暗流涌動,卻給兩支軍隊帶了不小沖擊。

  “先帝啊,您若在,西蜀的今天,何至于此。”劉鷙坐在椅子上,他支走了下人,一人輕輕拿起酒壺,孤獨的喝著悶酒。他口中的先帝,便是西蜀近百年來最偉大的君王慶炎皇帝,早在其還是太子之位時便披上戰(zhàn)甲,率軍出戰(zhàn)。戰(zhàn)爭結束后,更是整頓吏治,恢復國力,可謂是“上馬平天下,下馬能治國”的標桿,三十年來,這位傳奇般的君王也一直作為劉鷙心中無比尊敬的對象。然而,慶炎皇帝卻也犯下一生中無法彌補的過錯,便是壽命過短,在位僅僅十五年便撒手人寰,更是將這繁華的盛世托付給了一個不諳世事、沉醉于花鳥逗唱的紈绔皇子。

  在一陣落寞的飄飄雪雨之后,劉鷙從獨坐中站起身,走到燈臺前捻滅了燭火,放下了滿載陳年美酒的夜光杯,拔出那柄跟隨自己出生入死二十多年的寶劍,輕輕揮舞。嘆昔年鐵馬金戈從容過,舞今朝沙場點兵怎堪說。

  “其實陛下對劉家已經(jīng)是百般榮寵,我又有什么不知足呢?無非是,溫兒,對,就是溫兒。那個叫寧熾陽的小子,憑什么能壓過我劉鷙的兒子?!闭f話間,劍舞凌亂,刮起滿地積雪。這是劉鷙多年來頭一遭,為自己感到不公。

  要不,反了?倒也干凈利落。

  御書房里,陳朝露心中焦急,走路的步伐也比平時快上許多,一改往日的沉穩(wěn),但當她看到坐在書案前不知疲倦的陳子玉時,瞬間轉憂為怒,大聲質問:“陛下昨日去哪快活了?”

  聽到此話的年輕皇帝,居然一改往日的怯懦和乖巧,甚至當作沒聽見般的輕輕回了句:“秋水樓,怎么了皇姐?”

  很顯然,這并不是陳朝露想看到的態(tài)度,就在她想繼續(xù)訓斥下去的時候,皇帝恰到好處的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險?前些天鄴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還都是靈松武會里的佼佼者,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何人所為?你居然還敢出去?你這性子,什么時候能改改?皇姐,你是不是想說這個?”說著,陳子玉細心的整理桌上的奏折,這本是陳朝露每晚必做的事情,但今天,一向厭惡朝政的皇帝居然親手批閱奏折。

  陳朝露不知道眼前發(fā)生了什么,陳子玉居然打斷自己的話,而且把自己想說的以一種輕蔑的口吻說了出來,更匪夷所思的是,陳子玉竟然會批閱奏折,而且絲毫不覺得無趣。轉念間,陳朝露又想到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隨即不再憤怒,而是恢復了往常大家閨秀的輕步上前,說道:“胡忠岳的事,皇姐都聽說了,陛下不要難過,現(xiàn)如今監(jiān)察院已經(jīng)在調查了,相信很快就會出結果的,但這些時日,陛下無必要謹慎小心,胡將軍的武藝已是超群,兇手居然能輕易的……”看到皇帝眼神中閃過的那一抹煩躁,陳朝露停了下來。一直聰慧的皇長女,二十多年來審時度勢,揣測人心善惡,權衡朝野,此時,她很輕易的發(fā)現(xiàn)皇帝雖然煩躁,但卻有那么一點如釋重負。

  “還有事要說嗎?朕倦了,先走了?;式闳羰菍ψ郎系淖嗾塾幸蓱],明日早朝再說與朕聽。”陳子玉揮手說道,接著就緩緩走出御書房。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在陳朝露記憶里,五年來,陳子玉似乎只出現(xiàn)在早朝兩次,第一次是登基第二天,另一次則是先皇祭典。她想過有一天,不成器的弟弟也能浪子回頭重新扛起一國之君的重擔,但沒想到是在這暗潮涌動的冬天,且不說那強敵環(huán)伺與伴君之虎,就外面幾乎無休無止的兇殺之案,無數(shù)的百姓走到街頭請求官府給個說法,另一邊,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剛剛遭遇橫禍。以往的陳子玉,或許早就找到某個隱秘角落等待,或者請求自己無所不能的皇姐出手。是的,陳子玉正如那些大臣所言“仁善之極但略輸手段”。

  這一天來的太快,有人說亂世出英雄,陳朝露如釋重負,很多年了,在父皇重病在榻之時,在子玉登基為帝卻無所事事之時,她都端坐在書案旁處理這西蜀二十一郡大大小小的瑣事,諸如昨夜張家相公鉆了朱家夫人的被褥,今天王家占了劉家兩寸土地種種芝麻綠豆般的小事。

  六處飛花落君庭,滿園青竹作瓊枝。細碎的腳印頃刻間消失在雪地中。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