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羅行天失蹤后成了要飯的,過上了乞討生活,從此漫無目的漂泊和流亡。他走過大街小巷、穿過沼澤,翻過高山、越過河流,過著窮苦人的生活,在人間販賣同情,只為填飽肚子,與世無爭的活著。
這個冬天,天氣很冷,他顧不上南方的戰(zhàn)亂,掉頭朝南走著,就如同冬天的大雁向南不停地飛著……只不過他沒有成群結(jié)伴的同類,只有孤獨的身影。
大年三十這天,街上車水馬龍,叫賣聲好不熱鬧,大人們領(lǐng)著小孩上街買年貨,年畫、對聯(lián)、紅素蠟燭、燈籠、鞭炮、雙果、麻球、山芋殼、瓜子、花生等商品都陳列出來,使人們心中顯著快活。孩子們嘴里喊的最多的是燈籠,燈籠對于孩子們來說是過年的心愛物,缺少這個對于他們來說似乎就缺少了過年的樂趣。
大人們上街不光是為了給孩子們買燈籠,還要為孩子們買套新衣服,然后置辦些年貨。但是,大人們卻很少為他們自己添件新衣服或者其他愛好啥的。
有些子女常年在外打工,過年回來了,孝敬父母,給父母買套新衣服,他們也要啰嗦幾句,說點違心的話:“干啥花那錢買這貴衣服,俺的衣服還有好多。”即使給他們買的再多,他們大多也就大年三十晚上、要么大年初一那天穿出來圖個喜慶,之后,便將它們當(dāng)作寶貝收藏起來,一年就再也見不著幾次了。
羅行天披著破棉襖,頭發(fā)蓬亂,拄著拐杖、端著飯碗走在大街上。人們看見他跟看見其他陌生人沒有什么異樣,人們既沒有投向鄙夷的眼光,也不會上前去噓寒問暖,好似生活中的一片街景,隨處可見。唯一不同的是羅行天穿梭在行人中,衣服破破爛爛,招人顯眼罷了。
三十的下午,人們開始忙碌了,家家都在做晚飯、貼對子,有的農(nóng)戶吃完中飯就貼好了對子,聽說“對子貼上了,這戶就算欠了外債,債主們也不能進門要債了。”這在當(dāng)時還是一種十分神圣的習(xí)俗,尤其在那個男耕女織的牛耕舊社會,并沒有發(fā)達的商業(yè),人們借錢大多是因為家庭變故或者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罷了,不還錢也只不過是無能為力而已。
三十這天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應(yīng)該是美好的一天,團圓、幸福、美滿、祥和、安寧、長久……即使過去的一年再怎么不如意,這一天在人們心中的美好已潛移默化,無論待人還是接物,也無論是工人階級還是農(nóng)民階級。
家家戶戶早早的做晚飯是為了吃完年夜飯能夠盡早的走戶串門“納福、賀歲”,也就是送上新年的祝福。
村子比較大,戶戶都得跑,算下來也要不少時間。孩在們在大人們的帶領(lǐng)下,手提著里面裝有蠟燭的紅燈籠,先去大伯、叔叔們家,接著論輩分大小順序挨家挨戶送祝福。
說到這,回想起來,提燈籠還是門藝術(shù)活,基本所有提過燈籠的孩子們都有一段難忘的經(jīng)歷,無論男孩女孩。燈籠里的蠟燭一不小心歪倒了就會點燃那包裹著的油紙,然后整個燈籠就成了一片火海,最后,只剩下那光禿禿的鐵桿子和底座了。隨后,一片哭聲打破這拉家常式的和諧氣氛,最后在大人們的安撫下,孩子們的笑臉才重新露出來。
當(dāng)然,過年還有好多習(xí)俗,小孩子們說了臟話,大人們就要說用草靶擦擦你的嘴。成年的女孩子很少去走戶串門。去人家“納?!苯蓪e人家板凳打倒了,這象征著人倒了,也就是來年有人要去世了,這樣客人家是不高興的。福字要倒貼,象征著福“到”了。總之,還有許許多多不成文的習(xí)俗,但是這些習(xí)俗都是美好的象征。
戶戶張燈結(jié)彩,家家團圓幸福。羅行天這一天并沒有什么不一樣,與往常一樣。要說真有什么不一樣,那恐怕就是這一天他會想起天隔一方的兒子,與兒媳和孫兒們隔山隔水隔故里。
年三十這天中午,好多農(nóng)戶家都沒做午飯,只是草草地吃點湊合,主要是趕時間,為了能吃早晚飯。
羅行天捧著碗一連去了好幾戶人家都沒討到半點米飯。最后還是去了一個年紀(jì)大的老人家,他晚上要和子孫們一起過年,午飯和老伴在家生了火、做了飯,因此才有機會討到晚飯。
老人也比較善良,給了羅行天一大碗飯和菜,還叮囑他吃飽了不要走,等吃完了再弄一碗留作晚飯,畢竟很少有乞丐要晚飯的。有的人說乞丐不要晚飯是因為懶惰,更有的人說是乞丐白天吃飽了找地方睡覺去了,傍晚就不再出來了。
下午孩子們成群結(jié)隊的嬉戲玩耍,好不樂哉,心想著每一天過年那就好了。大人們正在不亦樂乎地忙著,與平時并沒有什么兩樣,只是平時在田間地頭忙到日落西山,這一天,忙著準(zhǔn)備吃的。
“孩子們盼過年,大人們盼插田。”曾經(jīng)的孩子們成家了,變成了大人們,就不再想著過年了,一去不復(fù)返的美好童年只能出現(xiàn)在回憶里了。
三十的這天過的很慢,又似乎過的很快。很快已經(jīng)下午四點鐘了,四面八方的鞭炮聲開始響起來了,再過一個鐘頭,家家戶戶就要拿著黃紙和鞭炮去祠堂拜祖了,也算是對祖宗的敬意和感恩吧。
拜完祖宗回家就得準(zhǔn)備吃晚飯了,當(dāng)然,晚飯前還得在門前燒點黃表紙,點上香。不過,這燒的黃表紙是敬菩薩的,跟剛才燒的那黃紙可不一樣,那是祭先人的,這兩種紙也不一樣,黃紙略大,顏色淺黃,但黃表紙略小,深黃色。
羅行天吃完午飯后便在村子里找了一塊睡覺的地方,那是一個草架。草架在農(nóng)村很常見,也就是三面用土磚堆砌而成,上面架了幾根木柱子,然后堆上草垛,給牛冬天用來躲避風(fēng)霜雨雪的,草架旁邊是一個草堆,是牛過冬的糧食。一般草架就在農(nóng)民宅院附近,有的離的稍微遠點,放在田間地頭,主要是為了干凈利落。當(dāng)然,如果草架不在宅院附近,那么農(nóng)民宅院附近一般還有一個茅草屋或者磚瓦房專門用來給牛晚上睡覺的,這個在農(nóng)村叫牛欄。草架和牛欄搭配使用,白天將牛牽到草架拴上繩,傍晚拉回家,放在牛欄,這樣既利落又能防止牛被偷,牛在那個年代可是個稀罕的寶貝,絲毫不亞于家庭一個壯年勞丁。
羅行天選擇的草架在村東頭,這里遠離村民聚集區(qū)。他是等莊戶將牛牽走后才進去的,草架里很干凈,跟往常不一樣,往常里面不是牛屎就是牛尿,而今天是大年三十,家家都已經(jīng)打掃除,屋前屋后,茅房雞舍,草架牛欄也不例外。羅行天隨身攜帶的只有一件破被絮,幾件破舊的棉大衣,還是路上撿來的,全都攪合在麻袋里。
他將麻袋放在旁邊牛尚未吃完的草捆上,接著,走向前面的草垛,拉了幾捆草把,將草架地上鋪滿,用腳壓了壓,一個簡單的睡覺簡鋪就完成了。他拿出麻袋里的被絮,鋪在草上,晚上睡在被絮上,將棉大衣蓋在身上就可以安睡。
弄完這些,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鞭炮聲還在此起彼伏,村東頭的北風(fēng)呼呼地吹著,樹枝在搖擺,遠處池塘里的水泛起波紋,草架里的羅行天冷的瑟瑟發(fā)抖。他發(fā)現(xiàn)這樣還是很冷,草架三面有土墻,一面空白,風(fēng)吹進來不能出去,在里面形成渦流,還是很冷。他想了個辦法,跑到草垛旁又拿了幾捆草把,用草把一個架在另一個上面,堆砌成一面墻的形狀,將草架空白的的一面掩的嚴(yán)嚴(yán)實實,這樣,風(fēng)再怎么也吹不進來了,人在里面可以暖暖的睡到明早。
家家戶戶吃完晚飯,開始放煙花了,煙花在白天是放不出夜晚的效果和精彩的,煙花竄上天,劃破漆黑的夜晚,在最高處爆炸,絢麗多彩,光彩怡人,然后像一把撐開的傘一樣徐徐下落,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夜空。
一串串鞭炮聲、一片片煙花景,好不熱鬧。
羅行天躺在草架里的草鋪上,透過眼前草把的空隙看到了外面奪目的煙花。他起初抬起頭看的很認(rèn)真,后來慢慢放下頭顱,陷入一片沉思,他想到了前些年在龍山村和子孫們一起過年的場景,兒子在門前放煙花,孫子孫女在門前戲耍,他則忙著往果盒里放置各種年貨,花生、瓜子、麻球……準(zhǔn)備給前來“納福”的人們品嘗。
腦海里此前過年的場景層出不窮,圍在桌前與一家人團圓,吃年夜飯,兒子敬他一杯酒,說聲:“伯,祝您身體健康,福如東海?!睂O女端起手中的碗:“祝爺爺長命百歲?!背酝昴暌癸垼е鴮O子去走街串巷,一家人坐在老式收音機前聽著廣播電臺……羅行天容光滿面。
這一切好像就在眼前,但又覺得是那樣的遙遠而遙遠。
村子里的人已經(jīng)開始敞開大門準(zhǔn)備迎接新年的祝福了,人們開始走戶串門,大人們手里拿著手電筒,孩子們手里拿著竹燈籠走在村頭巷尾。寒冷的冬夜從未有過如此溫暖,他們每到一戶,還未踏入門檻,就遠遠地喊著“納?!保莸闹魅艘彩指吲d,遠遠地就應(yīng)答,還未待老鄉(xiāng)們落坐就開始問長問短,倒一杯水,遞一支煙,叮囑吃點果實。老鄉(xiāng)們則笑容滿面的回答著東家所關(guān)心的一切。老鄉(xiāng)們待的時間不一,有的坐的比較久,有的坐的比較短,臨走前還不忘說一句:“吃的jin zhao了?!?p> 羅行天想著想著就進入了睡夢中,他這一天只吃了午飯,早飯平常是不吃的,晚飯有時吃、有時不吃,吃也多是中午剩下的。這一天他沒有吃,也許是中午大爺給的多,吃的太飽了;也許是碰巧跟平常一樣隨心所欲罷了;又或許是沒有心情吃。
羅行天打著呼嚕,他是不是還繼續(xù)夢想著以前春節(jié)的點點滴滴,不得而知,但顯然沒有被外面的鞭炮聲所打擾。
草架前不遠的泥土路上“納福”的人們絡(luò)繹不絕,走過一茬又一茬。老俞正牽著孫子路過那里,手電筒隨處一掃,燈光便打到了草架上,他看見草架的一面被草圍的嚴(yán)嚴(yán)實實,覺得很奇怪,心生疑惑,難道老王頭將牛放在里面不怕被偷?
此時的老王頭正在家門口的牛欄里。就在剛才,老黃牛哞了幾聲,老王頭以為牛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了,便前去看看,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給牛準(zhǔn)備的年夜飯也被吃的一丁點不剩。
老俞本打算去看看,擔(dān)心老王頭忘記將牛牽回家了,但仔細(xì)一琢磨,又覺得不對,草都圍的一絲不漏,這肯定是老王頭干的,況且今天是除夕夜,不會有偷牛的。于是,他便離開了。
都說牛在夜里叫是要起火的前兆,這還是很靈驗的。果不其然,突然,一顆煙花從天而降,落在了那草架上,草架燃起熊熊大火,照亮了整片天空。老俞被火光吸引了過去,回頭一看,草架著火了,他讓孫子趕緊去通知草架的主人殺豬佬——老王頭。自己則忙著去救火,但走到草架前,也束手無策,只能望洋興嘆。
也許是睡的太死,羅行天渾然不知草架上已經(jīng)燃起了大火,夢里身體越發(fā)暖和,直到草架燒到里層,火苗竄出來,上面的煙草灰往下不停地落,夢醒了,他才發(fā)現(xiàn)草架起火了,他拿起蓋在身上的破棉大衣往外急躥,來不及提墊在身下的被褥,幸好發(fā)現(xiàn)的及時,跑得快,他才躲過了一劫。
羅行天剛一沖出來,嚇得老俞一哆嗦,眼前這位老俞是個莊稼漢,平時膽可大了,總是一人走夜路,趁著月光的映照,都不帶手電筒的。但此時,從火堆里突然冒出來個人,著實讓他嚇了一跳,他好久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注意力還放在火堆上。等羅行天走遠,他才追了上去,問問他有沒有事,是干啥的?
老王頭很快也來了,但眼前的草架燒的只剩下三面土磚墻了。
“真是諱忌,早不燒、晚不燒,偏偏今晚燒了?!崩贤躅^嘀咕著。
羅行天正和老俞對話著,就在不遠處。
老王頭也顧不上眼前的草架了,反正燒都燒了。看見老俞正在講著話,他要走過去感謝老俞。
“你家來年要火了,”老俞調(diào)侃。
“火個屁,大年三十起火不是好兆頭。”老王頭滿臉喪氣。
老俞見老王頭不喜言笑,立馬改了口。
“已算不幸中的萬幸了,這個要飯的差點死在你家草架里了?!?p> “怎么突然冒出個叫花子,他是哪里人,怎么會在俺的草架里。”老王頭不知其然。
“俺是南方人,由于戰(zhàn)亂,逃難的,與兒媳走散了,獨自一人乞討謀生。”羅行天怯怯地說。
“大爺,看你年紀(jì)至少也六十朝上了吧,哎,怎么老了還落得這番田地,受苦受難?!崩嫌嵬椤?p>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趕上這么個年代,都是命,自己的命、國家的命?!绷_行天嘆息著。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老大爺你也不要悲傷了,說不定哪天就天下太平了?!崩贤躅^勸道。
大爺沉默。
“這草架也燒了,大冷的冬天,你也沒地去,要不去俺家歇一晚上?!崩贤躅^還是很有良心的一個人。
羅行天凍得直哆嗦,除了披著從火場里搶回來的破棉大衣,其余的全都被燒了,他點點頭。
老王頭帶著羅行天回了家,這時已經(jīng)深夜十點鐘了,“納?!钡娜藗円餐V沽俗邉?,家家戶戶都關(guān)門準(zhǔn)備睡覺了。
老王頭讓羅大爺在小房睡,也就是平時用來堆放東西的瓦房,但里面有一張舊床榻,可供一個人睡覺。
羅大爺有點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是要飯的,身上臟,不愿意在老王頭的正屋里睡,他要求去旁邊的柴房睡,也就是平常用來堆放松針、茅草等柴火的茅草屋。
老王頭不同意,說是大年三十,一個這么大年紀(jì)的人還在外漂泊,覺得挺可憐,堅持要他住小房,小房也暖和,不會挨凍。
羅大爺比較執(zhí)拗,死活不肯。要么在柴房睡,要么他就走。
老王頭說不通羅大爺,最終將他安頓在柴房睡,給他鋪了個簡單的草鋪,送來棉被,怕他冷,還給他生了一盆炭火,臨走前不忘提醒他注意火。
羅大爺在老王頭走后,倒頭就睡著了,這一夜睡得很沉,直到早上,老王頭來喊羅大爺,羅大爺還在睡夢中。
農(nóng)歷的大年初一,按照當(dāng)?shù)氐牧?xí)俗,得吃個早飯,早飯是昨晚剩下來的飯菜,比較豐盛,畢竟一年也就吃一次,雞鴨魚肉六葷六素應(yīng)有盡有,早上只需將它熱熟便可開飯了。吃完早飯還得趕著去“出行”,也就是去祠堂拜祖宗,只有出過行的人才能遠行,才能在正月里走親戚。
“羅大爺,醒醒,吃飯嘍。”
“呃,飯吃的頂早啊,俺沒得早飯的習(xí)性?!?p> “不吃早飯怎么能行呢,更何況今個是大年初一?!崩贤躅^不懂乞丐早已習(xí)慣了不吃早飯。
“能行的,你不用管俺了,俺再睡會,等太陽升起,俺就走。”
“你怕是誤會了吧,不是趕你走,是來喊你吃飯的。”
“要不你給俺的碗盛點,送過來,俺就在這吃?!?p> 什么要飯的,還挺神氣。老王頭小聲嘀咕著。
“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俺平時一天只吃一頓?!绷_大爺見狀忙解釋。
“把你的碗給俺,俺這就給你盛來?!崩贤躅^板著臉,不高興。
羅大爺遞過碗,老王頭接過碗,對羅大爺瞟了一眼,眼神很犀利,然后轉(zhuǎn)身就走了。
老王頭拿著羅大爺給的破碗來到廚房盛飯,正準(zhǔn)備要裝飯,發(fā)現(xiàn)碗臟的很。還有幾根黑色的稻草灰貼在上面,一半遇上碗里沒有擦干凈的水,融化了,黑乎乎的粘在上面。老王頭用熱水將它洗凈,擦了幾遍,直到?jīng)]有黑點了,才將鍋里的飯裝在碗里,再去飯桌夾點早已端上來的菜,菜正冒著熱氣,一股香噴噴的年味。
老王頭不知道羅大爺喜歡吃的菜,干脆每樣都夾了點,菜堆在碗里,滿滿的,都快盛不下了。他這才送了過去。
羅大爺見老王頭來了,提前就立了起來,還未等老王頭走進柴房,他就去門口接了過來。
“真是麻煩你了,你肯定是個善人,以后子孫多福?!绷_大爺說著感謝和祝福的話。
“大爺耶,俺是覺得你可憐,這么大年紀(jì)還一個人在外流浪,要是小伙子,俺才不會管的。”
“是,是,是,還是要謝謝你給了俺方便,容俺住了一宿?!?p> “你慢慢吃吧,俺先走了?!崩贤躅^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老王頭的夫人、孩子正圍坐在桌前,等著老王頭過來一起吃飯。
吃完飯,他們一家人還要穿上新衣服去祠堂“出行”,祠堂還是昨天傍晚去的那個祠堂,但是這次不是敬祖宗,而是給祖宗拜年,祠堂供奉著逝去的先人靈位,村子里一旦有人去世了,就將他的靈位放在這里,上面已經(jīng)供奉著三排祖宗牌位了,這個村子是個人丁興旺的大村子。
羅大爺吃完飯,就倒在草鋪上又睡了,外面霧氣朦朧,摻雜著火藥味,都快分不清是霧還是煙了。他沒有隨他們?nèi)レ籼?,也沒有任何身份去祠堂,如果去看熱鬧,搞不好還惹得眾人啼笑。
冬天早晨太陽升得很慢,尤其有霧的早晨。羅大爺打算太陽升起來就走,雖然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反正呆在這里久了他渾身不舒服,他覺得向人要飯可以,但不能老是找同一戶人家要飯,這樣是不道德的,跟騙子沒啥區(qū)別。
老王頭一家人很快就從祠堂回來了,“出行”其實很簡單,就是燒燒黃紙,放放鞭炮,然后向祖宗磕幾個響頭。但是這個儀式每年過年都必不可少,尤其向祖宗磕頭,拜上一拜,無論老少年幼,也無論男人們還是女人們,只要去了,都要拜一拜。
太陽逐漸從東邊升起來了,霧靄也逐漸被陽光驅(qū)散了。羅大爺也該收拾收拾準(zhǔn)備走了,正在大門前抽著卷煙的老王頭瞧見羅大爺從柴房走了出來,柴房就在正房的前面,門是朝著正房開的偏門,他一只手里駐著一根拐杖,另一只手里端著碗,應(yīng)該是準(zhǔn)備離開了。
“俺該走了。”大爺見老王頭走過來。“麻煩你多了?!?p> 老王不會再挽留,平時見的乞丐也多,只是給點飯吃,像這次留乞丐住一宿還是頭一次。
他讓大爺?shù)鹊?,立馬跑了回家,給羅大爺拿了一件棉被和一件自己穿了多年的破棉襖子,棉被是老王頭父親生前用的,還是新的,農(nóng)村人忌諱用死人的東西,原本準(zhǔn)備燒掉的,老王頭老婆覺得可惜,所以留了下來。破棉襖子也很干凈,只是上面有許多補丁和還沒來得及補的破洞。
老王頭在村里一到過年幫人殺豬,喜歡嘴里叼著煙,熱的煙灰一不小心掉到襖子上,就燒破一個洞,起初老王頭的老婆給它認(rèn)真的縫補,后來補丁都打滿了,看上去像破布拼接而成。因此,也就沒有再補了,任由老王頭糟蹋。
老王頭將棉被和棉襖裝進麻袋里,然后提著麻袋遞給大爺。大爺雙手都提著東西,沒有多余的手接,老王頭拿著羅大爺左手里的碗,將他裝進麻袋里。
拿碗的一瞬間,他又想到了給羅大爺拿點吃的備著路上墊肚子。于是,又跑了回家拿些過年的花生、麻球、雙果等耐餓的年貨,用紅對聯(lián)紙包好一起放進麻袋。
羅大爺一手駐著拐杖,一手將麻袋甩過肩頭,扛在背上。臨走前,不停地說著感激的話。老王頭一直目送著羅大爺離開,直到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老王頭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