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帶女子回到行宮后,便迫不及待地叫人取來紙筆,讓女子繪出她想表達的。
大概是仇怨太深,這女子先是輕車熟路地畫出一個帶花紋的小盒子,見張姮等人疑惑又做了擦嘴唇的動作,張姮恍然:“莫非這是口脂盒?”
女子急忙點頭,又在紙上畫了一間房子,還額外畫了一個幌子,這回眾人倒是猜到了,那是間藥鋪,邊上還有一個人。張姮又問道:“跟你遭遇有關的人,是一間藥鋪里的?”
女子又點頭,然后又畫了一個類似女子的人形,這回她倒是懂得寫字了,在旁邊標注了個簡單的“三”字,然后瘋狂指著兩人。
眾人問道:“三?是三個女人和藥鋪這男子有關嗎?”
女子卻搖頭,張姮聯(lián)想她的慘狀,試探問:“你說得,該不會是東武侯的三女兒劉挽吧?”
女子拼命點頭稱是,然后又將藥鋪這人和口脂盒指在一起,然后忽然扒開自己的衣服,看著行為放蕩,然后又指著盒子和藥鋪。
張姮道:“你想說,劉挽和這間藥鋪的人勾結,而他們用有問題的口脂害你性情大變,以至于遭到劫難,不得不逃離寺廟?”
女子點頭之余又抓過新紙,接連畫了三幅圖。
第一張有兩個人,一個瘦高男子和一個矮胖女人。
第二張圖則有一個大房子,但看匾額和鳴冤鼓,不難猜出是官府之地。
第三張是一個都是樹的場景,地上則有一個洞,然后邊上有一個類似倒地的人。
女子先是用第一張圖和劉挽比劃在一起,那不必說,是她的父母劉顯和岳氏,然后女子又抓過口脂盒拍著自己的胸口,又指向劉顯,做了一個睡覺的姿勢,然后又拼命地指向岳氏,其力道之狠恨不得戳爛紙張,可想而知她心中的恨。
張姮道:“你想說是劉挽拿給你有問題的口脂,結果東武侯冒犯了你,然后岳氏就把你害得這么慘?”
女子拼命點頭,似乎終于有人知道了她的冤屈,淚水瞬間流淌。
張姮對此倒不做懷疑,畢竟劉挽都敢私放雜藥害天家人,那區(qū)區(qū)一介民女又豈在話下。拿過另兩張又讓女子解釋,對方指著倒地的人形和劉挽及藥鋪的人,眾人明白,這一定是劉挽與人勾結制造的另一樁罪孽,只是又將倒地的人和官府聯(lián)系在一起,一時不得而解。
有人說是東武侯和官府官官相護,將自己的罪名掩蓋。也有人說是這被害死的人官府不理,也有人猜測是官府打壓。但女子都搖頭否定,急得也是不知所措。安歌此時忽然說道:“這被害死的人,莫非,是跟官府有關的人?”
這下女子點頭,可眾人又陷入疑惑;既然被害死的人是官府的人,那為什么府丞置之不理?莫非還真是迫于東武侯的壓力?
張姮看著那副地洞圖試探問道:“你既然知道被害人所在,那現(xiàn)在這副尸身也一定還在了?!?p> 女子點頭,張姮隨即吩咐:“阜平,你帶人跟著這女子去找一下尸身,如果發(fā)現(xiàn)了,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先回來告訴我。純兒阜安,你們換身簡單的衣服,去城里的藥鋪看看有什么可疑線索。另外安歌,你晚上悄悄去一趟劉府找二小姐幫忙,看能不能取到這圖上的口脂盒來。”
眾人立即分頭行事,但對于那女子,安歌還是懷疑道:“這女子畫得太醇熟,又是東武侯府的人,我擔心這是有人故意設的局?!?p> 張姮嘆道:“也或許是怨念太深,這一年反復刻畫想報仇吧......不過我信惠成大師,他也不可能拿全寺的性命與人勾結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p> 安歌道:“既然你信,那被害死之人的尸體可就要妥善了?!?p> 張姮道:“不錯,以防有人提前收到消息,你讓小勇子他們盯著點府丞,官官相護于朝廷比比皆是,又何況是樹大遮陰的曲符呢?!?p> ——沉冤舊案既然要披露那就必須以防萬一,不過她如今的地位乘云行泥,很多事做起來并不需要編排借口。
先說王純和阜安,因著曲符的醫(yī)館稱得上臺面的只有四家,又考慮到劉挽的秉性自是不會與那些小藥鋪為伍,不過半日便找到了頗有可疑的一家,叫做鶴金堂。說起來那間醫(yī)館也是有背景的,不光是藥草買賣治病救人,更和府丞的親戚有姻親關系,又常年專供東武侯的內宅藥庫,算是曲符藥業(yè)的龍頭。而這鶴金堂堂主梅鶴首有個不學無術,又慣喜歡跟狐朋狗友廝混的獨子梅豐,這般秉性倒跟劉家很是投契。
他二人借故去調查時也剛好撞見他,一雙眼不懷好意地打量王純,若不是堂內一個伙計幫著化解了尷尬,怕這廝光天化日就叫人跟來了。且通過阜安的口齒伶俐,那伙計又暗中提醒他們,這二世祖和東武侯內宅的人交往甚密,他們這外來的最好不要得罪,否則得不償失。
張姮聽他們匯報,覺得此人形跡可疑,遂派人暗中緊盯。
另一邊安歌動作也快,從劉挽的閨房偷到一小盒口脂,那外觀與女子所畫倒不相同,問道:“她房內只有這一盒嗎?”
安歌道:“梳妝臺只有這一盒,至于她屋里還有沒有藏匿,我沒來得及搜查。不過二小姐表示劉顯去年確實跟劉挽身邊的一個叫篆兒的丫鬟茍且,這事劉挽當然不認,但是岳氏發(fā)了好大的火,沒多久那叫篆兒的就失蹤不見了,當時她懷疑就是岳氏下的毒手,可也沒有證據(jù)?!?p> 張姮點頭,又將口脂盒交還給她道:“將此物放回去吧,既然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她表達的也都是真的,那就沒必要浪費時間在劉挽和岳氏身上?!?p> 安歌收好口脂再度折返,不過她前腳走,阜平就急忙回來呈稟:“殿下,事情果然不假,奴才們到那地方發(fā)現(xiàn)一個被枯枝爛葉遮擋不易察覺的地洞,里面有一具骨骸,可見年頭不遠了。奴才們不敢誤了殿下的事,發(fā)現(xiàn)后又將那里恢復原貌,叫人暗中盯著再等著下一步的吩咐?!?p> “還真有古怪。”張姮接著道:“你們做得很好,即刻去傳旨明日請府丞上下人等進行宮坐陪,記住一個官職人員都不能落下,而到時候這樁舊案,咱們得要好好說說,可不能就此沉冤下去了。”
次日初曉,府丞府內的大小官職可謂盡數(shù)到齊,張姮雖沒言明目的,可天家人喜怒無常,誰也不敢私下揣測。剛閑話幾句,阜平就慌慌張張進來急道:“殿下!不好了,奴才按您吩咐巡查供殿下觀賞冰嬉的地方,可就在一處小林子里不慎跌倒,沒曾想有個地洞,而且里面竟還有一顆人頭......”
“掌嘴!好大的膽子你說得什么混賬話!眾位大人也都在此,你怎么如此信口開河!”王純假意呵斥,阜平忙跪下道:“奴才不敢撒謊?。〈耸乱膊皇桥乓蝗丝匆姷?,跟著的人都能作證?!?p> 張姮的面色有些發(fā)白,但她制止了王純道:“本宮讓你們辦差,你怎么發(fā)現(xiàn)那種東西?!”
阜平忙道:“奴才不敢隱瞞。這幾日天寒地凍,殿下想觀賞冰嬉,所以奴才們也是緊鑼密鼓的四處尋找可用之地,可哪兒都不理想,后來聽人說城外東郊有處僻靜湖地,就緊著去巡查。可哪知就在一處小道,奴才跟幾個人腳下沒防備掉進了一個地洞里,原以為是山里人的陷阱,因之前下雪壓得遮擋物塌陷??蓜傄鹕?,卻被嚇得夠嗆,里面臟兮兮的竟有一具人的枯骨,著實是嚇人吶!”
張姮余光掃過那些府丞府的官員,意有所指道:“你確定是人的?”
阜平忙說:“千真萬確,而且這骨骸身上還有些衣著可辨認,看著,奴才看著倒想是女子身上穿的......哦對!奴才還看見那頭骨邊有個耳墜子,是青翠的......”
“咣!”一聲響打斷了阜平的話,眾人看去,只見一個面黃肌瘦的官員雙目圓瞪,猛地朝阜平撲過來大吼:“那墜子!那墜子你確定是青翠石???那衣服呢???是不是淺藍色的是不是???”
阜平忙道:“衣服,衣服可能是時間長的問題已經爛掉,不過隱約看是有些發(fā)藍。”
他話一說完,瘦弱官員似乎受了好大人打擊,隨后嚎啕大哭拉著阜平質問那地方在哪兒,作勢要沖過去。張姮倒不介意此人的失儀,且從行為上看得出那遺骸一定和他有關,著令府丞帶著仵作立即前去勘察。
府丞不敢怠慢,忙吩咐一眾人前去,直到了下午才回來將事情秉明。
雖說這樁舊案果然如篆兒揭發(fā)的,但讓張姮沒想到的是,那具遺骸的真實身份卻是府丞的屬下,長史曾禮五年前失蹤的獨生女曾倩。
那年春末她參加花朝節(jié),結果人一去就沒復返,曾家人苦苦找尋了一年,卻始終沒有她的下落,后來有人猜測此女不是被拐就是被害,畢竟那年曾倩雖然只有十六歲,但生得嬌俏可人,若說無人惦記絕不可能。夫妻二人也因此悲痛欲絕,曾母更是經受不住打擊一蹶不振,三年前去世了。而一直支撐曾禮活下去的原因,也無非就是心中堅信女兒尚在人間,可沒想到這份堅信,最后被打擊得破敗不堪。
張姮聽罷,不自覺扶上手腕上的珠子,心里的恨意越發(fā)濃烈,看著在殿前唯唯諾諾的府丞,心中只巴不得立即將他處置;曾禮雖說當年只是一個小小府參,可到底是公職人員,屬下家鬧得天翻地覆他這個頂頭上司當真一無所知嗎?當即沉下面容,陰惻惻地質問:“花城向來祥和,如今卻有這樣駭人聽聞的惡性案件,還牽涉官府要職人員,若傳揚出去,這曲符的城民怕也再難信任朝廷,也可見大人的能力叫人堪憂啊?!?p> 府丞等人跪在殿前連呼吸都透著緊張,不過還是勉強道:“殿下恕罪,臣卻有疏忽,可,可關于長史的家眷,當年確實失蹤的古怪,既沒有線索也沒有目擊人證。臣,臣就是有心也無力??蛇@么多年并沒有忽略這曾女失蹤的案件,只是諸事繁多一直存放在案卷庫,以待日后有了線索再想著繼續(xù)追查?!?p> 張姮冷笑:“那依大人所言,沒有可明示的線索給你,任何案件都可以有理由擱置,甚至成為懸案?那你這本城的父母官做得可真是輕松啊。官邸的人尚且被如此對待,那平民百姓你是不是直接放任不理了!?”
府丞急忙磕頭道:“殿下恕罪!是臣有罪,是臣糊涂,臣立刻就去追查,定將案件查明?!?p> 張姮緩緩道:“好了,本宮雖然并非官員,但也明白大人生在曲符權貴間的難做,大小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纱笕俗詈勉懹涀约旱谋韭氝€有為官的本質,若是為官者將民眾戲耍甚至忽視,那民怨四起,大人可就更難做了。須知這天下的官都是朝廷的官,是皇上當初委以信任的,若大人只看得到眼前而忽視了皇命,那么權貴倒不了,還不能讓大人頂替嗎?還是說大人習慣了僥幸?”
“臣,臣不敢,臣有罪,罪該萬死!”府丞被逼得欲哭無淚,張姮見狀直接道:“本宮現(xiàn)在如實告訴你,今天這件事既然是本宮的人發(fā)現(xiàn)的,那不管旁人如何,這件事行宮都會過問到底。也限你十日內將此案偵破還逝者一個公道。不過也額外提醒你,現(xiàn)在曲符的主人是本宮,再不是以往的什么人,若你還想鋌而走險,盡做些遮天蔽日瞞上欺下拿本宮當傻子戲耍的行徑,那么你這官帽還有人頭......”張姮特意在他帽子上敲了敲繼續(xù)道:“本宮不介意幫你換換?!?p> 府丞嚇得口齒不清,如今真是性命攸關哪里還敢想著遮瞞,雖然他方才確實有此盤算,可明顯眼前的張姮已然察覺這其中的端倪,更言明介入監(jiān)督,當即只能俯首帖耳不敢忤逆。直到他要告退離去,張姮又忽然說道:“這是最后一次。”
府丞被這六個字擊得心碎膽裂,心道這曲符當真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