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山,如同刀鋒劈就。
萬里雪飄,散滿徹骨寒冬。
安門鎮(zhèn)地處西北荒山之下,到得冬季,鎮(zhèn)子上總能聽到群狼嚎叫之聲,聞之瘆人。
吳恙是此地的富紳,百姓們都尊稱他一聲吳老爺。
天可憐見,夫妻四處求醫(yī)問藥多年,終于在吳老爺40歲這年喜得一子,小名阿古。
只有知道了他求子的心酸,你才會懂得他為何這樣教養(yǎng)兒子:
六歲時,阿古偷偷玩火,險些將宅子燒為灰燼,還好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澆滅。
吳老爺卻一臉云淡風(fēng)輕:
“孩子還小,玩心重,再說他也不是故意的?!?p> 八歲時,阿古帶頭和一群小伙伴去河邊嬉水,不小心落入水中,險些溺死,幸好被路過的少年救了上來。
吳老爺讓人好生葬了少年,對阿古卻不曾苛責(zé):
“孩子還小,不懂事,今后當(dāng)心些便是?!?p> 朋友們也時常勸他,這樣下去會把孩子慣壞的,可吳老爺依舊我行我素。
各家自掃門前雪。時間久了,也無人攔他。
這一日,有個邋遢的乞丐來吳家門前行乞,形狀可憐,衣衫襤褸,卻被阿古無緣無故痛打了一頓。
“吳家大門豈是你這種下流胚子進(jìn)得了的?滾!”
乞丐疼的齜牙咧嘴:“你這小子好生無禮,怎的還有把客人掃地出門的道理?”
“還敢頂嘴?你是什么東西,也配來我吳家做客?”
說完話,他使個眼色,下人們打得更用勁了。有少爺撐腰,一群莽漢下手沒輕沒重,這乞丐竟被亂拳打死了!
下人們嚇得臉色鐵青,阿古卻十分鎮(zhèn)靜,仿佛天生冷血:
“不就是死了一個乞丐嗎?帶到郊外,隨手埋了便是,這件事不能讓旁人知道,尤其是我爹,聽見了沒???”
下人們諾諾連聲。
回到家中,吳老爺自然不知自己兒子做的好事,家里早就備好了上好的酒菜,面露紅光。
“父親,今兒是什么好日子,難不成有貴客要來?”
說著話,他正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jìn)口中,卻被吳老爺呵斥了一聲。
“客人還沒有到,你就敢動筷?誰教你的規(guī)矩!”
仔細(xì)一想,好像是自己教的。
再不吭聲。
阿古自打懂事以來,從未受過吳老爺?shù)拇蠛粜〗?,一時之間居然有點(diǎn)發(fā)懵,只好放下筷子,乖乖坐等開席。
一盞茶的功夫之后,吳老爺?shù)馁F客終于到了。
阿古看見來人,嚇得差點(diǎn)尿褲子。
只見一個邋遢乞丐大步走進(jìn)門來,和吳老爺寒暄幾句,就開始大快朵頤,視阿古為無物。
就好像二人不曾見過。
之后數(shù)天光景里,阿古心里的疑問越積越多,這一日,他讓人備了吳老爺最愛吃的酒菜,等吳老爺醉意漸濃,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了來由。
原來,二十年前,老吳本是一個街頭擺攤賣首飾的小販,奈何生意不好,日子過得甚是潦倒。
在某個冬天,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道士倒在大街上,是好心的老吳救了他。他用家里僅存的三大碗白飯,硬生生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這道士醒來后承諾他,要助他度三次劫。
第一劫,是窮鬼劫。
他看出這是一個天生的窮鬼。
經(jīng)過道士的指點(diǎn),吳老爺發(fā)了一筆橫財,生意越來越紅火,首飾店也有了門面,還開了好幾家分號。
第二劫,是無后劫。
這一次是多年后再次造訪。
按道理,窮鬼發(fā)了財該高興才是,可他還是不開心。道士掐指一算,嘆了一個“慘”字。
老吳的天運(yùn)注定終生沒有子嗣!
但是道士神通廣大,想了一個絕妙的法子給他解除了惡咒,吳老爺這才有了阿古。
道士,便是這乞丐。
故事說罷,吳老爺沉沉睡去。
阿古卻陷入沉思:難怪他能起死回生,若是有朝一日……
是夜,阿古輾轉(zhuǎn)反側(cè)。時而唉聲嘆氣,時而大笑不止。
沒有人知道他肚子里有什么主意。
年關(guān)將至,吳老爺外出,去談年前最后一筆生意。
誰承想,幾日之后有人傳信過來,說吳老爺遇上了山賊,被困在黑風(fēng)寨的黑牢里。山賊要價五十萬兩白銀,否則就讓吳老爺做刀下亡魂!
五十萬兩,吳家全部家當(dāng)!
母親嚇得魂飛魄散,沒了主意??墒?,阿古居然說不必理會。
母親打了他幾巴掌,說什么也要把酒窖藏的白銀取出來,阿古趕忙阻止:
“娘不必驚慌,還記得那個道士嗎?”
吳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
“道士欠了爹三個愿望,如今還剩一個沒有兌現(xiàn)。若是爹被山賊拿去了性命,大不了讓他將爹救回來便是——”
他咧嘴一笑。
“這道士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我親眼見過的?!?p> 母子二人怕是被豬油蒙了心,這位夫人居然覺得阿古說的有理:這五十萬兩若是交了出去,便又要過回從前的苦日子,倒不如讓這道士還清了恩情!
她是頭些年跟著老吳過久了苦日子,窮怕了!
于是娘倆打定了主意,便閉口不提五十萬兩的事,只等道士來救。
就像是道士活該欠他們的。
就這樣,交錢的日期一拖再拖,山賊的耐心終于被耗盡了,派人將吳老爺?shù)氖姿拖铝松健?p> 道士果真出現(xiàn)了。
他面色鐵青,看了一眼地上的吳老爺,再瞥了一眼阿古。
阿古的汗毛倒立,臉上卻陪著笑,請他為吳老爺起死回生。
在道士看來,這副嘴臉惡心的緊,雙手抱在胸前:“起死回生乃是逆天而行,豈能隨意施展?”
阿古不服氣:“上次你不就給自己起死回生了?”
道士怒目圓瞪:“我救我自己難道不應(yīng)該?!”
這肥碩少年提高了嗓門:“你欠我爹三個愿望,還剩一個沒有實現(xiàn),現(xiàn)在救他性命便是第三個。你難道還想抵賴?”
道士咳了一聲,一口濃痰沖著阿古腦門飛去。
“第一,不是我欠你爹幾個愿望,是我為報三碗飯之恩,自愿幫他三次!”
“第二,三次已滿,今日出手便要算在你的賬上!”
阿古愣住了。
“三次?我怎么不知道?”
一巴掌落在他臉上。
“你六歲時玩火,險些燒了院子,若不是我作法求雨,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
“你八歲時落入水中,若不是我化身少年替你擋災(zāi),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我數(shù)次救你,只因你爹的第三個愿望是保你一生無恙!”
“只不過這個愿望除他之外,無人曉得,生怕你知道以后心中不安!”
空氣猛地安靜了下來,阿古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我不相信!你這個騙子!”
道士看著少年那雙怎么看怎么別扭的眼珠:
“你爹的心愿樁樁件件與你有關(guān),你卻貪生忘義,當(dāng)真是白眼狼!”
沉吟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倒也怪我,當(dāng)年著急找新鮮的魂魄,恰好在雪地遇到一條垂死的狼崽,就取出來給了你母親。如今想來,那狼崽的眼珠倒是白的嚇人!”
說到此處,前塵往事一一浮現(xiàn)在阿古眼前。
前世,他的確是一只狼崽。
再仔細(xì)想一想,的確是只白眼狼——眼珠慘白,見者避之唯恐不及。
狼崽死于寒冬臘月,一個饑寒交加的雪夜。
后面的事,便再也記不得了。
道士俯下身子摸了摸吳老爺,魂魄殘存:
“老吳曾與我說道,年輕時救過一只受傷的狼崽,之后好吃好喝養(yǎng)了半年多,然后放狼歸山??上н@也讓狼崽失了野性,連只兔子都捉不住,就這樣凍死在冬雪之中?!?p> 阿古身子一顫:這不就是我么?
“自然是你,不然還能有誰?”
道士看他面有愧色,不緊不慢的問了一句:
“你若想救你爹,便將魂魄交于我手,如何?”
等阿古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士手中拂塵一掃,劃出七彩霞光。
“白眼狼”的故事就此收尾。
吳家夫婦的哭聲尚未斷絕,道士大步出門,緊了緊衣領(lǐng),單薄的背影向西邊深山遠(yuǎn)去。
安肆伍
《捕鶴錄》 一章一個故事 今天出場的是主角之一 另兩位下回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