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鹿魂

　　“娘，快點快點，我們該去金山寺啦！”

　　“你這姑娘怎么了，當(dāng)真想跟娘一樣做俗家弟子了？”

　　嬌俏可愛的少女依偎在母親懷里，指著天邊一朵云。

　　“女兒也想像娘一樣有清心寡欲的性子，寵辱不驚，坐看云卷云落！”

　　陸夫人笑著搖搖頭:“就你機靈。”

　　陸小姐的說辭天衣無縫，可誰知她只是迷上了那個俊俏的覺遠和尚。

　　若是尋常男子，覺遠的相貌興許算不得出眾。可不知為何，他那顆光溜溜的腦袋在陸小姐看來順眼得很。

　　竟忘記自己家的門檻都被十里八鄉(xiāng)的媒婆踩平了。

　　她第一次遇到覺遠師傅，是在陪母親一起去金山寺聽大師講經(jīng)那天。

　　她就這樣遇上了門前的覺遠。

　　其實他什么都沒做，只是木頭一樣立在那里。

　　陸小姐卻像著了魔，暗想：好一個俊俏的小和尚！

　　她心里的小鹿，不停的亂撞。

　　第二次遇到覺遠，是在廟會上。

　　她從來不知道，和尚也是會出來逛廟會的。

　　可他分明只是路過。

　　一枚荷包“不小心”遺落在一家小店門前，覺遠看見上面繡著一只小鹿，覺得眼熟，便給她還了回來——

　　說來好笑，這位小姐喜歡鹿的事在本地太過出名，竟連出家人都知道了。

　　拿回荷包的一瞬，陸小姐的指尖無意間碰到他溫暖的手，心里的小鹿又不停亂撞。

　　第三次見到覺遠卻不是偶然，而是她刻意安排。

　　她主動陪母親去寺院上香，不偏不倚的從覺遠師傅面前經(jīng)過。

　　“覺遠師傅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原來是陸施主，阿彌陀佛，小僧有禮了。”

　　“他居然記得我！”

　　陸小姐開心得幾乎要飛起來，她心里的小鹿已經(jīng)快要撞死了。

　　她心里的歡喜，實在想找人說一說，于是她悄悄地告訴了最要好的朋友鐘小姐。

　　他本以為鐘小姐會為她感到高興，沒想到卻被潑了一盆冷水:

　　“你可知他是出家之人，不可牽扯兒女私情，你這樣做，只能是癡心被辜負。不如趁早打消這念頭。”

　　陸小姐，秀眉一蹙：“人家好心好意告訴你個小秘密，你就知道潑人家冷水?！?p>　　“我的傻妹妹好妹妹，你是陸家最寶貝的小女兒，你若想嫁人，大半個洛陽城的青年才俊排隊讓你來挑，有誰不能選呢？可你偏偏看上一個和尚，這又是何苦?！?p>　　“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他，你那么聰明，幫我出出法子嘛。”

　　“覺遠師傅哪里是小和尚？他是方丈座下大弟子啊?！?p>　　鐘小姐無奈的搖搖頭。

　　“若他當(dāng)真是個小和尚，我興許可能可以幫你想個法子，可是他眼瞅著就要繼承方丈的衣缽，你可別害了人家?！?p>　　“你若是不幫我這次，咱們的姐妹情分算是到頭了。”陸小姐這是鐵了心了。

　　她這幅樣子若說沒被下了蠱，鐘小姐是萬萬不信的，反正拗不過她，只好思慮再三，這才開口說道:

　　“好了，我答應(yīng)你想想法子便是，在這之前你可不要輕舉妄動?！?p>　　不愧是“女諸葛”，鐘小姐還是有些本事的。

　　一塊女子手帕不知怎么的，飛過佛門高墻，落在覺遠手里。

　　他知道這是誰的。

　　明知應(yīng)該物歸原主，可他竟像是著了魔，悄悄把它揣在懷里。

　　這一日，覺遠又在望著手里的手帕發(fā)呆，全然不知一位老僧已經(jīng)在背后凝視他許久。

　　“咳咳?！?p>　　覺遠像是做是做了虧心事一樣，趕忙把手帕藏在背后。

　　“無嗔師叔，您來了。”

　　“你手里藏的是什么？”

　　“是，是手帕?！?p>　　“是女子的手帕？”

　　“是。”

　　無嗔坐在石階上，閉目養(yǎng)神：

　　“老衲想起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呢？”

　　“師叔不吝賜教，弟子洗耳恭聽。”覺遠恭敬的回話。

　　從前一個村子里，所有人都染了瘟疫，死了許多人，傳聞只有白鹿的肉，才可以挽救性命，因此，村里有力氣的獵戶，到處尋找白鹿的蹤跡。

　　就為這一句話，林中小鹿已被獵殺一大半。

　　一個小和尚從此經(jīng)過，聽聞此事后，對尚未染病的人們說道：“這消息做不得真，你們?nèi)粝肭笏帲胰ハ刹莨却銈兦髞肀闶?。白鹿可萬萬傷不得?！?p>　　村里人不聽他說話，拿石頭將他趕出村子，這多管閑事的小和尚無處可去，只好來到林中躲進樹洞。

　　不巧遇到一場大雨，這一夜他居然發(fā)起了高燒了，身上忽冷忽熱，十分難受。

　　他心想，恐怕今日難逃一死。

　　恍惚間，他覺得臉上濕漉漉的，睜眼一看，竟然是一只通體雪白的白鹿，正在舔舐他的臉頰。

　　被這只鹿舔舐過以后，他覺得自己好像不那么難受了。想起村人所說，他才覺得，也許百姓們所言非虛？

　　他摟著小鹿，陷入沉思。

　　這到底是一條無辜的性命，怎么就這樣任人宰割！

　　轉(zhuǎn)念一想，如果這只鹿可以救村人的性命，是否當(dāng)真要殺它？

　　想到這里，他又氣又急，忍不住哭了起來。他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和尚啊。

　　“小鹿啊小鹿，我也想護你的性命，可是村人除了你的肉以外根本無藥可醫(yī)，如今你就在我眼前，可我又不忍心傷害你……罷了，你趕快逃命去吧，我就當(dāng)沒有見過你?！?p>　　白鹿聽到此處，竟像通靈一般，雙目含淚。

　　就在這時，一個獵戶聽到了動靜，快步趕來，看見白鹿后搭弓引箭。

　　箭已離弦，勢如破竹！

　　小和尚心里一急，飛撲上前擋了這一箭。

　　正中心臟。

　　故事結(jié)束。

　　“后來這小和尚死了嗎？”

　　無嗔的眼睛緩緩睜開：“當(dāng)場氣絕?！?p>　　覺遠坐在無嗔腳邊，抬頭問道：“那……白鹿呢？”

　　“那只白鹿，不知是不是受了這個小和尚的感化，一頭撞死在樹上，叫那獵戶來取。幾日之后，瘟疫退散?！?p>　　說到這里，無塵和尚伸手拍了拍覺遠的腦袋。

　　“小和尚應(yīng)該還記得它吧?！?p>　　無數(shù)畫面從眼前經(jīng)過，覺遠震驚不已。

　　無嗔雙手合十：

　　“她今生執(zhí)著于你，正是因為前世那一段緣分?！?p>　　“前世你為她而死，今生她非你不嫁。”

　　“孽緣啊，孽緣。”

　　覺遠垂眸，那雙氣定神閑的眼睛再也靜不下來了。

　　“師叔，弟子能不能……”

　　“你想還俗？”

　　“嗯……弟子想了結(jié)這段緣分?！?p>　　答案不出所料。

　　“不必了?！?p>　　覺遠轉(zhuǎn)過頭看著師叔，等一個回答。

　　“昨日我已經(jīng)將這個故事，說給陸小姐聽了?！睙o嗔道。

　　“她說什么？”

　　“她知道自己轉(zhuǎn)世為何而來——為渡你而來?？墒撬笀?zhí)念」太深，轉(zhuǎn)錯了念頭，非但沒有渡你，反而害了你……這才悔恨萬分?！?p>　　老僧的目光看向東邊那面院墻。

　　“今天早上，陸小姐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在寺院后的墻角之下，頭破血流。”

　　覺遠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攥著手里的手帕，眼圈驀地紅了。

　　“不經(jīng)歷愛恨癡嗔，如何放下紅塵世界?！睙o嗔摸了摸他的頭。

　　“你在寺院長大，雖然經(jīng)書讀了不少，但畢竟是沒有參透佛法?！?p>　　“我明日要出去見一位老友，不如你隨我同行，也算是一番歷練，如何？”

　　次日，無嗔和覺遠踏上了云游之路。

　　覺遠一路上寡言少語，心思不定，無意間看到無嗔的腰間掛著一個小葫蘆，發(fā)出幽幽的白光。

　　這柔和而溫暖的白光，似曾相識。

　　“師叔，葫蘆里裝的是什么？”

　　“是執(zh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