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死了。
我夢見自己以胡人歌姬的身份，跟著大將軍進宮為皇帝祝壽，就在我唱完最后一曲的時候，皇帝當眾宣告了大將軍十幾條罪狀，數(shù)不清的禁軍沖進來殺死了手無寸鐵的我們，而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發(fā)出毒針。
很荒誕，不是嗎？
我，五毒教第十九代教主——謎醉，居然死在了皇帝的壽宴上？
但是有人告訴我，這不是夢。
我從一張玉石做成的石床上醒來，乍醒之初便感到這間石室?guī)淼暮?，一個臉色蒼白的斯文男人用和善的目光打量著我，最后呆呆的盯著我的眼睛，像一個匠人在打量新做的木偶。
他說我本來的確是死了，但是他給我做了換頭術，所以我又活過來了。
我從來沒聽過這么好笑的笑話，所以我笑得很大聲，但是脖子隱隱作痛，我伸手去摸才發(fā)現(xiàn)脖子上有一圈細密的針線。
他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剛做完手術，言行舉止溫柔一點，不然你可能又要死一次了?！?p> 他拿過一面銅鏡，我在里面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但是這副身體卻很陌生，像是在操縱別人身體。
他微微放低了銅鏡，露出一副等待夸獎的表情：“很神奇對不對？我也這么覺得。”
我一字一句的問他：“為什么我的身體胖了？”
“這叫換頭術。不對——我給你換的分明是身子?！彼忉尩迷絹碓絹y，“嗨呀，總而言之，我找遍了五毒教，才找到這么一副百毒不侵的身體，你就湊合一下吧。實在不行，以后少吃多動就是了?！?p> “閣下是誰？為何救我？”
“我？”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好像對我不認識他感到不可思議，“金圣手的名號你沒聽過嗎？”
我隱約記起兩年前江湖盛傳一個金城大夫把一位女子起死回生，用的就是“換頭術”，據(jù)說那位神醫(yī)有個名號叫金圣手。
我點了點頭。
“我救你自然有原因?！彼^續(xù)說道，“讓你去報仇，順便幫我報仇?！?p>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摩挲著冰冷的玉石臺，慘然一笑，“是了，這世上跟狗皇帝有仇的人何止我一人？可是……我現(xiàn)在的身體反應很遲鈍?！?p> “那就委屈你配合我的訓練，熟悉這副身體?！彼男θ萁o了我不少信心。
我點點頭：“沒問題，大將軍對我有恩，您也對我有恩，只要能為他報仇，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你有什么計劃嗎？”
“你要在一年時間之內(nèi)，讓這副身體變得和以前一模一樣。而我——”他比了三根手指：“我要在一年之內(nèi)找來三個幫手，咱倆誰都別閑著，公平吧？”
他忽然嘆口氣，看著我道：“但愿后面那幾個幫手跟你一樣好說話?！?p> 他派人把我送進一片竹林，每日采五百片竹頂嫩葉來練輕功，每天用飛針打葉來練暗器，每晚吃蛇膽提升內(nèi)力……
諸如此類的花樣數(shù)不勝數(shù)，我也有整整十個月沒有見到他，當他忽然造訪竹舍，看到我整個人發(fā)生的變化時，他激動的老淚縱橫：
“好，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恢復！”
我的身體的確恢復到了巔峰狀態(tài)，敏捷程度更勝以往，對毒術的鉆研也頗有精進。
“接下來的時間，你繼續(xù)保持就好，但是要練練才藝。”他說。
“莫非你又要我像上次那樣獻藝？”
他點點頭。
我忍不住啐了一口。
“重復一個失敗過一次的計劃，難道就是你的計劃？虧我還以為你很聰明！”
我又想起大將軍在皇宮被殺個措手不及的慘狀，心頭就痛了起來。
金圣手喝了一口茶，安慰道：“你怕露餡兒對吧？沒事，我已經(jīng)請來了當世最厲害的易容女醫(yī)，你只需要準備才藝就可以了。”
他沒有多做解釋，又消失了，想必是回到那個陰暗的石室，給另一個人做“換頭術”。
我撫著他留下的琵琶，只唱了短短兩句，眼前便浮現(xiàn)了大將軍威嚴的面龐。
幾年前，五毒教出了內(nèi)奸，被許多“正義之士”包圍，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救我們的不是江湖同道，而是大破敵軍、凱旋而歸的大將軍。
他領著八萬精兵，不需要大動干戈，只用一個眼神就讓以多欺少的偽君子們鎩羽而歸。我當時就折服于他的霸者之氣，自愿成為他隨時可以召喚的一柄劍。
一年前，他正在大堂和我們一起商量弒君行動，忽然有士兵進來送信，大將軍馬上得知了女兒的死訊，我上前想安慰他幾句，他卻屏退旁人，紅著眼睛跟我講了許多關于女兒的事。
最后他說：
“我一直想告訴你，你的這雙眼睛很像我女兒，可惜我見不到了?！?p> 一個堅強的將軍，一位花甲老人，硬生生被狗皇帝逼成了孤家寡人！
大概是為了給自己心里安慰，他收我為義女，而我稱他為“父親”，在之后一年之中他對我亦師亦父，傳授了不少治軍之道，說我以后可以若是當膩了教主，就隨他去當女將軍。
當時我們是那樣篤定，我們的計謀可以成功。
但他卻有唯一的擔憂：
“如果計劃暴露，你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我的女兒只能死一次。”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只能死一次。
不知過了多少天，金圣手再次出現(xiàn)：
“三個幫手已經(jīng)找好了，你的曲子練的怎么樣了？我來檢查一下。”
看他那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手里還提溜著一壺酒，我便知他檢查進度是假，借故出來透氣是真——石室里那么悶，誰待著都得憋死。
我彈了一曲《十面埋伏》，他聽著聽著居然流起淚來：
“我讓你去殺一個殺過你的人，是不是太過分了？”
我搖搖頭：
“大將軍說過，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p> 他突然邊哭邊笑，像是喝醉了酒：
“那個大胡子還會背詩？了不起了不起?！?p> “你認識大將軍？”
金圣手抱著酒壺，今天的話多了起來：
“自然識得，我還差點做了他的……”他忽然問道，“你猜我今年多少歲？”
我看著他花白的頭發(fā)，眼角的皺紋，給了個保守估計：
“大概四十歲左右？”
他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不止：
“我今年二十九，你信嗎？”
我的確不信，又不得不信，因為我見過他眼里陡然而起的光彩。
可是這和他與大將軍的淵源有什么關系？他不再說話，我無從知曉。
他放下酒壺，定定的看著我的眼睛。
“我的青梅竹馬也有你這樣一雙眼睛，可惜我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