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又掛了試菜的藍(lán)幡子。
老魏簡直要為小沈師傅推陳出新的本事傾倒了，半個多月一道新菜，這簡直是要逼死他們這群吃貨啊。
不過那個啰啰嗦嗦的小幫工提前講明了，這道菜不算是他師父的自創(chuàng)菜，只是弄了個川菜方子重新改良了一下，等著暑假的時候要做給師父的妹妹吃的。
“全太平區(qū)大概也就沈家的丫頭有這么大的臉面讓小沈師傅給她專門研究菜了。”老魏這話的語氣那叫一個酸，恨不能自己長出兩條小辮子來變成沈何朝的妹妹。
“沈老爺子也不錯啦，還能點菜，據(jù)說那道讓咱們改名叫鮮王的什錦餃子前一陣小沈師傅又做了一次。專門孝敬爺爺?shù)??！?p> 提起那份餃子，屋子里想起了幾聲吸溜口水的聲音。
后廚房里除了被沈何朝抓了壯丁去當(dāng)幫手的光頭，其他人都圍在廚房門口往外看。
“他們是來試菜？”正川平次看了一眼時間，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多，外面滿滿的都是人，他們穿著各異，看得出身份的差距也不小，可是他們熱熱鬧鬧地等著嘗菜就好像一群老朋友一樣。
“對啊，試菜的老饕。”一個人隨便應(yīng)了他一句，拍了拍自己另一個兄弟的肩膀，“你看你看，那個宮先生每次都說自己忙著業(yè)務(wù)，這次又來了?！?p> “對啊，說是一個禮拜光出國就好幾次，哪次試菜也沒看他耽誤?！?p> “老魏又在跟別人閑磕牙，上上次為了兩塊冷切腸差點跟任大廚子打起來，這次又是哥倆好了?！?p> “說不準(zhǔn)，一會兒咱在他們倆的桌上擺最小碗的那份湯，他們一準(zhǔn)還得打?！?p> “哎？那是小川的爺爺吧？每次來光吃飯也不問問他孫子?！?p> “不是光愛吃，怎么會把小川送來當(dāng)小幫工？”
正川平次看見了衣著考究的成功人士，也看見了穿著隨意的中年男人，也有一身職業(yè)裝的女性和穿著布鞋的老人，他們在一起的神態(tài)那么的放松自然，像是一群在等待著禮物的孩子。
年輕的外國男人有些困惑：“為什么他們看起來那么開心？”
“有好吃的為什么不開心？”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問他。
幾個幫廚聞著空氣里似有似無的香氣，覺得心口像是有好幾只小膩歪在刨啊刨。
“成子，大廚這幾次燉的湯香味是越來越輕了?！?p> “這叫蘊味你懂么？香味出來了湯里的底香就少了，你是想讓它喝起來更香呢還是聞起來更香呢？”叫成子的年輕男人就是監(jiān)工正川平次揉面團(tuán)的那位拉面肌肉男，再有兩個多月，他就要出徒離開沈家餃子館了。
“成子，你和文河就要走了，大廚還不一定出幾道菜呢，你們怎么不去學(xué)著點這個?！?p> 成子和他身后的兄弟都笑了下：“在沈家學(xué)的東西已經(jīng)夠我們用一輩子了，剩下的就看我們自己怎么拼，再說……你看里面大廚那個勁頭，誰進(jìn)去還不得跟那個光頭一樣啊。”
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在被人們暗暗同情的光頭拿起案板上的一條酸蘿卜放進(jìn)嘴里：“這蘿卜還不錯，就是季節(jié)不到啊。”
沈莫低頭在小本子不知道在記錄著什么。
“你燉湯總是不香啊……這點還不如我噻。不是我扯把子，我燉的老鴨湯，那是香的……你曉得？”
沈何朝寫了一句話，然后把紙條拍在他光溜溜的腦門上。
【聒噪?！?p> “唉，你這兩個字么個意思嘛？”光頭跟著沈何朝的步子到了灶臺前面，大鍋里五只老鴨已經(jīng)燉了快三個小時了。
燉鍋里云霧一樣的水汽一直盤在湯的上面，直到鍋蓋打開，它們才依依不舍地緩緩散去。
湯色是非常清亮的蛋黃色，上面飄著一層鴨油，乍一看，鍋里除了鴨子再沒有別的東西，
沈何朝用一個鉤子勾出一個鴨子，從鴨子的屁股上用筷子一扯，一包調(diào)料就被拽了出來。
如是再三，隨著調(diào)料被拿走，鴨子內(nèi)部的湯水淋到了鍋里，一股濃鮮的酸味變得明晰了起來。
今天做的是酸蘿卜老鴨湯，酸蘿卜的做法是某天光頭和小川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說起的，沈何朝聽說酸蘿卜能消暑開胃，立刻想到了自己苦夏的妹妹，于是就一定要光頭教自己做酸蘿卜。
這才有了今天要試菜的這味酸蘿卜老鴨湯。
湯清肉爛，敲鑼上菜。
幾個試菜的老饕看見的是自己面前的湯碗里漂了一個鴨皮口袋，除了顏□□人的湯和鴨肉，似乎什么都沒有。
先嘗一口湯，鮮，真鮮，熬湯的時候無鴨不鮮這句話真不是吹的，鴨子特有的香味都融到了湯里，還有酸蘿卜的那股子酸爽開胃的感覺，讓這道湯變得令人簡直欲罷不能。
鴨肉被微火燜到酥爛，連皮帶肉都是渾然天成的口感，入口即化軟爛和肥瘦兼得讓每個試吃的人表情都是十二萬分的滿足。
“小沈師傅，你這個鴨子怎么沒骨頭?。俊碧糸_了鴨皮口袋人們才發(fā)現(xiàn)這一整只鴨子里面一點骨頭都沒有，從鴨翅到鴨腿，從鴨脖到鴨架，所有的骨頭都被取走了，只剩下了和酸蘿卜的清脆相得益彰的嫩香鴨肉。
小川看了一眼他師父，笑著說：“我們師父是怕師姑啃骨頭麻煩?！?p> “……”敢情人家一手好刀工整取了鴨骨頭就是怕妹妹吃起來費事？
突然覺得心里更酸了怎么辦？酸氣不往腸胃里下，全堵在胸口了……一群食客一邊享受著酸蘿卜老鴨湯帶來的舒適和享受，一邊默默地羨慕嫉妒恨。
現(xiàn)在生個女兒送來給小沈師傅當(dāng)妹妹還來得及么？
要不找個看得過去的兒子來給小沈師傅當(dāng)妹夫？
正川平次看著那些人品嘗著鴨湯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爺爺說過的：“再精美的食器也遮蓋不了你情感的匱乏，平次，美味來自于情感。不只是廚師的情感，也是食客的情感，只有情感才能讓人的味覺情不自禁地舒展到極致，做到了這一點你才是站在了真正美味的門外?！?p> 他看著穿著制服聽著食客們提出意見的那個年輕的廚師，那個人是不是，已經(jīng)摸到了那個門，即將，或者已經(jīng)接觸到了那個與情感相牽連的美味的世界？
在這個稱不上豪華高檔的廚房里，有人只想給妹妹做出最好吃的東西，只想繼承爺爺一輩子的期望，沈何朝沒有上過學(xué)，他的情感本真又質(zhì)樸，所以，一些廚藝大師一輩子追求的東西，對他來說那么輕易地就跨了過去。
這個人就是沈何朝。
沈老頭遛狗路過了沈家的鋪子門口，正好聞到了那么一絲酸味。
“小膩歪，有酸蘿卜呢，咱們讓那個新來的光頭小子給咱們炒個酸蘿卜雞雜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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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川雄一和克萊德相對而坐，旁邊還坐著負(fù)責(zé)當(dāng)翻譯的蘇仟。
沈莫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邊，為幾個人沏了一杯花茶，車轱轆話說了半個小時了，他們一定已經(jīng)口干了
身材好像一座鐵塔的高盧菜系廚師爽朗地笑了兩聲，對著來自東方的廚藝大師說：“我是真的想把這把刀送給cici小姐，她的廚藝和為人我都非常欣賞，所以您不用擔(dān)心我有別的想法?！?p> 老人很堅持：“在東方人的認(rèn)知里，恩情本來就是一種虧欠?！?p> “好吧?！笨巳R德·賴恩先生攤手，他是真的拿這個執(zhí)拗的老人沒有辦法了。
“那就麻煩您給我講個故事吧。”
“故事？”
“是的，我知道您，正川先生，我的一位老師曾經(jīng)向我提起過您以傳統(tǒng)和食料理聞名于世界。我特別想知道，這樣的您覺得最美味的一道菜是什么?！?p> “最美味的一道菜？”
蘇仟在一邊抽了一下嘴角，感情自己連花瓶都當(dāng)不上了，不僅要累死累活地同聲傳譯還要負(fù)責(zé)翻譯故事……幸好自己和小夕認(rèn)識之后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各種各樣能無視自己美貌的男人。
“最美味的……”對于一個一輩子追求美味極限的老人來說，這個答案似乎應(yīng)該是他最近一次高明的突破，最近一次技藝的升華，最近一次獲得國際大獎讓無數(shù)人趨之若鶩慕名而來。
但是這些都不是。
老人低下頭，在他的世界里，最美味的東西，在記憶的最深處。
“我印象中最美味的……是一碗白水面，除了蔥花，什么都、沒有的面?！?p> “烹飪那一碗面的是非常高明的廚師么？”克萊德對這個答案非常很感興趣。
“不，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兒子都是廚師，只有她不是，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婦人?！?p> 那個人是沈抱石的母親，那碗面是正川雄一改名叫沈抱云之后跟著沈二爺擔(dān)驚受怕顛沛流離到京城后吃的第一頓飯。
從那以后，他又有家了。
“和食之美，美在自然天成意入禪道”，再次想起這碗面的正川雄一想起了那些感嘆和食樸素動人的人們。
殊不知自己和他們一樣，忘了禪道本身不僅來自于自然，也來自于人之妙悟。
他教給自己的孫子用感情去面對料理，卻忘了賦予他感情。
佛說人間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對于前半生被時代和命運卷入了歷史洪流的正川雄一來說，那碗面就代表了他作為沈抱云的一切，就像他和沈抱石之間曾經(jīng)的兄弟之情一樣，是他的愛別離，是他的怨長久，是他的求不得，也是他的放不下。
老人笑了，盡管笑的不明顯，他站起身看著坐著也和他沒有什么高差的克萊德：
“食物最美的部分，是能夠銘記和感悟它的一顆心。如果你能勾起人們感悟和回憶的欲、望你就是最棒的廚師了?！?p> “就像藝術(shù)一樣，只有心中有感情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好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