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站起來不知道說什么,但看到小姐投來自信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問道。
“小姐,你打算怎么出去?”
“簡單,明天就說去給爹爹送午食?!?p> 小丫鬟萌萌的模樣甚是可愛,但還是問道。
“小姐,這行得通嗎,老爺不是在官署有飯的嗎?”
葉靜姝似笑非笑地盯著小丫鬟道。
“所以需要小梅幫忙啊。”
…
…
高升店。
夜幕早已降臨,亥時三刻。
“我說安人啊,我把你娶進我府之中多少年啊?啊?”
一樓大客堂中間的臺子,正上演著一處好戲。
圍坐者多是士子,外圍還站著不少來晚的,只能踮起腳朝里頭張望。
“里頭是什么戲,怎么沒聽過?往年沒有這景啊?!?p> 門外的一士子朝身旁的同伴言語兩句。
同伴亦是搖頭不解。
“許是順天府傳來的新曲?”
周遭的人群亦是踮著腳朝里頭望著,也不知道到底只想看這戲,還是想看那安人?
“新曲子倒是有意思,走里面瞧瞧去。”
一青衫方巾的士子正說著,便被身后一人推開,轉(zhuǎn)頭想要開口大罵,但看清人臉后,連忙笑道。
“葉二公子,你先請。”
原來來者正是葉府的二少爺,葉玹硯。身后還跟著兩個模樣端正的小廝。
青衫士子心中鄙夷,但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笑著讓道。
在貴陽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得。這葉知府的二少爺,紈绔不堪,極愛繁華。諸如精舍美婢,華燈煙火,梨園鼓吹,甚至孌童皆是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青衫士子瞧見葉玹硯身后的兩枚面容清秀的小廝,更是多相信了一分。
簡而言之,這葉二公子就是喜怒無常,愛玩,會玩的主兒。
“都讓讓,沒長眼啊,我家老爺可是葉知府。”
瀾衣小廝生怕別人不知,囂張了幾句,方才被驚擾的士子聽聞了,卻不敢多言。
身懷傲骨的只得哼了一聲轉(zhuǎn)身改道,沒骨氣的甚至還朝葉玹硯笑著回禮,可人家理都不理會。
“昆腔?”
葉家二郎均是身體修長,挺拔傲然。眾人聽到葉玹硯說出這戲曲的由來。
小廝笑呵呵的,立即奉承道。
“還是公子見多識廣,什么都知道,要是公子去科考,簡簡單單地都能拿狀元啊。”
周遭人聽到如此無恥地奉承,皆是心中唾棄,真以為狀元那么好考的,你們家的葉老爺才是個二甲進士,就憑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家伙,真是笑話。
“哼,還用你說?!?p> 葉玹硯回了一句,大步流星地沖進了內(nèi)堂前頭。
“喲,這不是葉二少爺,給您留座了。”
石掌柜諂媚地笑著,在這貴陽見過了不計其數(shù)的客人,自然是百般玲瓏,遇人千面的本領(lǐng)少不了,不然也做不了這高升店的頭把掌柜。
“這戲班子請來花了多少銀子?”
入了前頭的檀座,桌上伴著茶果點心,和后頭光禿禿的板凳形成羨鮮明的對比。
“這老朽就不知道了,東家請來的,只是叮囑我們安排好場子?!?p> 石掌柜自然知曉的,但卻借口躲過,沒有當眾說出來。
“行了行了,你這老家伙啊,讓唐辰逸那家伙下來,別躲上頭玩了,累壞身子可不好?!?p> 唐辰逸便是高升樓東家的獨苗,亦是頑劣,卻和葉玹硯玩的來,兩人在貴陽的名聲也好不到哪里去。
說畢,便笑了著朝臺上的安人吹了口哨。
扮演安人的正旦對此習以為常,神態(tài)自若,絲毫沒有受到臺下的影響。
待唱道:“未歸何來女?!?p> 惹得臺下一陣叫好,甚至有人往臺上撒來銅板。不知從何出冒出來端鑼鍋的小孩笑著答謝,拾起來裝進布袋里頭。
待到戲子下來片刻,一布衫老者上臺拱手笑道:“多謝各位公子捧場,??瓶冀鸢耦}名,折桂攀蟾。也祝到場的父老們百事百順?!?p> 說畢,便下了臺子。
另一頭前桌上坐著四五個士子,也在笑著談?wù)摗?p> “我說陸羽哥啊,你看我這音嗓如何?”
丑俊憋著尖嗓,作怪使相道。
同桌無不拍案而笑。
“行了行了,你這嗓子當真是絕了?!?p> 郭瑤喝的微醺,笑瞇瞇地說道,露出了他那標志的兩顆虎牙。
多的一人便是今日結(jié)交的歐陽選,交友不在于多久,而在于投氣。一番談話下來,歐陽選的文采或是為人,均是上佳的,不愧是歐陽世家出來的。
“你們瞧見沒,那小旦角果真是伶俐,再見識一番就好了。”
郭瑤微醺著脫口而出,也不管什么后果。眾人笑著沒有搭話,只是碰杯交盞。
隨即郭瑤似乎清醒了片刻,為自己找補了句:“果真是老了,幾杯酒就醉了不行,我回隔房歇會兒,你們先聊著。”
說著便起身欲離去,見沒有人阻攔,內(nèi)心郁悶,只得吭哧吭哧地提了提縟衫,朝別間行了過去。
四人中丑俊心思最為單純,但并非愚鈍,本來就是對郭瑤一副長輩模樣不爽快,此時走了也好,聽飲一杯,豈不妙哉。
正說著,忽然聽到歐陽選忽然站了起來,面露慍色,盯著前排另一頭的一枚錦緞綢衣的男子。
巧的是,那男子亦是發(fā)覺,笑著對視過來。
小廝在一旁也發(fā)覺自家葉二少爺似乎似乎在盯著什么,歪過去腦袋也看到了歐陽選,不由得瞪大了眼珠。
遭了,要出事了!
對視不過短短一瞬間,但兩人眼里卻沒有好話。
葉玹硯穿過人群,朝陸羽一桌走了過來,緩緩地在手中拍打著墨扇,似笑非笑地看著歐陽選。
“這不是歐陽家的小公子嗎,真是好巧啊,這是來報名院試,怎么不來拜訪一下葉府,我好給你安排個住處?!?p> 葉玹硯說出這些話,歐陽選反倒是守住了脾氣,笑著道。
“不勞你費心了,葉世伯為你可操心不少,管好你自己吧,怎么了,還敢出門,也不怕被人敲懵棍。”
歐陽選似乎想起來什么好笑的事情。
兩人明顯是有著過節(jié),陸羽一桌亦是一頭霧水,不好插話,聽著兩人懟言著。
“哼,你算什么東西?”
葉玹硯忍不住罵了出口。
“管好你的臭嘴?!?p> 歐陽選亦是不落下風,回嘴道。
葉玹硯身后的小廝此時卻不敢繼續(xù)囂張,剛才直言不遜,是因為對這些士子都了解,無非是些普通子弟,頂多是小官小戶的,怎么能比得上自家,可是知府啊。
但小廝是認得歐陽選的,其父歐陽復(fù)。泉州知府,官職上是和自家老爺不相上下。
但泉州靠近江浙一帶,此處是明朝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中心,更是人才的主要來源地。
如此一比較,反倒是自家老爺比不上的。
本來就是不沾邊的兩撥人,可是歐陽復(fù)和葉聰都是靜景泰二年的進士,更是順天府求學(xué)應(yīng)考的同窗。如此便產(chǎn)生了瓜葛。
但葉玹硯此人卻出言不遜,當初兩家在順天府任職時候,在墨順峰山寺言語挑逗歐陽選之妻,其妻忍羞不堪,竟然郁郁而終。
此中細節(jié)自然不必多說,歐陽選卻心中懷恨,當初陪同的小廝都在寺廟下階,而其妻子身旁只有幾幾個丫鬟,自然攔不住。
當時歐陽選心中怒火中燒,攜人在圍堵了葉玹硯幾番,卻找不著合適的機會。歐陽復(fù)擔心兒子因此過火,便安排兒子到貴州讀書。
可奈何不是冤家不聚頭,兩年后葉家居然任職到貴州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歐陽選這幾年來也是修身養(yǎng)性,不然早就上去拳腳。
“你可要好好地活著?!?p> 歐陽選笑著對視道。
小廝聽到這句話,趕忙擋在葉玹硯身前,生怕歐陽選突然發(fā)難。不愧是合格的仆僮。
“滾開?!?p> 葉玹硯一腳踹開身前的清秀小廝,小廝的下巴忽然淌出鮮血,原來是方才的一腳把其踹到到了臺檐的棱角上頭,一時間聽得一聲聲哀叫。
“叫你多事,你怎么不死啊?!?p> 說著葉玹硯忽然發(fā)了瘋似的繼續(xù)踢了上去,和方才風度翩翩的公子判若兩人,嘴里甚至還買罵喊著粗鄙之語。
另一個清秀小廝慶幸自己沒上前搶功勞,暗自發(fā)笑,但心中卻不知道為何泛起絲絲悲涼。
“夠了。”
陸羽眼瞅著地上的小廝快要沒了聲,站了起來說了句。
歐陽選沒想到陸羽會站起來替一枚小廝說話,就算打死了也是無妨的,畢竟是自家的奴仆。
再隨便加一個謁殺的罪名就行,奴仆也就是白白死去了,即是簽署了賣身契也是無用的。
歐陽選覺得可能是陸羽為人心地善良罷了。
“管你屁事?!?p> 葉玹硯此刻正上了頭,管你是誰,指著陸羽的鼻子臭罵道。
“這么多人,你敢打殺試試,即是你是知府的兒子,也保不住吧?!?p> 這句話說到了葉玹硯心坎,其父雖然縱容自己玩鬧,即使自己不愿意科舉都無奈任之,但在這個評職的關(guān)節(jié)頭上,要是出了事情,一頓好打是跑不了的。
要是被暗中監(jiān)察的使節(jié)和內(nèi)行廠在官員評冊添上幾筆文章,整個葉家都是要倒霉大禍的。
葉玹硯的腦袋并沒有這么聰明,大多是其大哥葉玹今年來墨屢次叮囑,不然葉玹硯早就忍不住胡鬧開來。
“哼,我記住你了?!?p> 葉玹硯放了句狠話,轉(zhuǎn)身就回走了,也不管地上半條命的小廝,周遭不少人竊竊私語地議論著。
說著便推開圍觀的人群,面無表情地朝外頭離去,一旁的石掌柜本想攔過去詢問兩句,但走到一半還是止步,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小廝。
“小五,拉起來看看還活著沒?”
身后的小伙計聽到石掌柜的話語,連忙放下手里的盤具,低下身子,熟練地拍了拍小廝的臉龐,掐了下喉嚨。
地上的小廝咳嗽兩聲,緩緩睜開眼睛,臉色驟變,都是鮮血,嘴角歪掛著。只聽得其睜眼的第一句話語令人難以置信。
“我家公子還好嗎?”
隨即拽住小五的衣袖,眼睛中冒著淚花,一時間讓人不禁感慨。究竟是主子被人打了,還是仆人被主子打了。
陸羽一旁冷眼相待,心中不由嘆息。
這世道就終究還是如此殘酷。
小五似乎對此習以為常,淡淡回了句。
“你家主子好著的,估計已經(jīng)回葉府了。”
聽到這句話,小廝明顯松了口氣??谥兄缓糁澳蔷秃谩?。周圍的看眾面面廝言。
小廝咳嗽著站了起來,一只胳膊似乎脫了臼,忍著痛意,朝眾人道謝稱頭,低著腦袋,不顧疼痛,朝著外頭跑去。
…
“老朽給大家賠罪了,今晚每桌贈一壺魚花酒,各位公子們都散了吧?!?p> 不愧是老掌柜,三言兩語便平息了高升店的怨聲。
眾人其中不少歡呼雀躍。
“好啊,掌柜爽快人?!?p> 雖說是葉玹硯在高升店里頭鬧了事情,但畢竟擾了客人,一壺酒水而已,相較于店的名聲而說,石掌柜還是更看中后者的。
待到客人回座,石掌柜又和陸羽等人說了幾句話。
“歐陽公子和葉公子之間的恩怨,老朽是不敢多說的,但小店只是為了大多士子提供庇所而已,望歐陽公子體諒明曉一二。”
石掌柜笑著對視著歐陽選,雖然帶著笑意和恭敬,但卻讓人不敢輕視。
歐陽選自然是聰明人,聽出了話里間的意思,說白了石掌柜的意思就是“別在高升店里頭鬧事?!?p> 于是淡淡的回道:“石掌柜說的有道理。”
石掌柜隨即笑了,躬身行完禮,便朝里間隔房行了去。
“什么人啊,我呸?!?p> 四人回了座位,丑俊忍不住破口大罵。方才要不是柳勇拉住,這傻小子就動上手去了。
在丑俊心里,陸羽哥可是自己極其崇拜的模樣。而這什么葉公子不過仗著家中的勢,連童生都算不得,還戴著方巾,當真是可笑至極。
“行了,行了,喝酒?!?p> 歐陽選拉住又站了起來的丑俊,幫其盞滿了酒水,微微笑著說道。
“就當是個玩笑罷了,不必放在心上?!?p> 歐陽選倒是樂觀,面上還帶著笑意。但心中卻是悲憤欲怒,但卻不能隨便說出來,于是借著酒意發(fā)泄出來。
而這僅僅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