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馬車里頭的女子似乎察覺到窺視的眼光,撩起車簾,看了眼“高升店”,便低聲道。
“小厲,走吧?!?p> 趕車的小帽應了聲,“啪”的抽了下,馬鳴聲響起來,車子緩緩啟動了起來,遠遠地看上去倒是引人注目。
畢竟這年頭能用得上馬車的基本都是官宦人家,普通的商賈大戶即使買得起也未必敢用。
車里頭還有一位樣貌頗為相似的婦人,緩緩開口道。
“瑤瑤,看什么呢?”
婦人見著自己的女兒方才又是皺眉,又是笑盎的模樣,不禁好奇地詢問一二。
“娘,我剛才想起好玩的事情來?!?p> 仔細一瞧,這女子卻和昔日在修文社學里頭的那位慧能兒有幾分相似。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
“唉,你父親忙于官事,今夜估計又是回不來了?!?p> 葉母忽然嘆了口氣,眼瞅著自己的這個亭亭玉立的女兒,亦是家中唯一的女兒。
夫妻倆一向是疼愛有加的,奈何時光不留人,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到了該出嫁的年紀。萬般不舍亦是無可奈何。
明太祖洪武令:男十六,女十四。也就是說雙方若想結(jié)婚,男方必須達到十六歲,而女方必須達到十四歲,只有這樣才能締結(jié)婚姻。
但這也僅僅只是官方規(guī)定而已,大抵明白便可,《大明律》甚至還規(guī)定不能結(jié)娃娃親,但此行者之大有人在,并不能完全杜絕,只能說是減少罷了。
“娘親別太憂勞了,父親只不過近些日子公務繁忙,馬上就要院試了,貴州里頭自然事情多,父親也是焦頭爛額?!?p> 葉靜姝笑了笑安慰母親道,其實關于對于自己父親,葉靜姝是體諒明曉的。
小時候一有機會就會纏著父親講講他工作的事情,甚至還會偶爾在父親閑暇之余讓父親帶著自己去辦公的地方。
(明初官方貴州即是省份名稱,亦是省會名稱,但百姓多以貴陽稱呼)
“瑤瑤懂事了,果真是長大了,難怪你父親前些日子說要為你尋一門好親事,可有鐘意的男子?”
葉母的最后一句話自然是隨口一提,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也許會有人抬杠道,誰說古人不能不能自由戀愛。
張珙和崔鶯鶯不就是嗎?
梁山伯與祝英臺也是啊。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更是佳話。
但他們的結(jié)局又何嘗不是凄慘呢。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還算幸運的,夫妻倆開了家酒坊,但生活卻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般圓美。更何況千百年來又有幾對佳人走過一生。
每每聽到父母說起來談婚論嫁,葉靜姝總是不大樂意,其是在她心中又何嘗不想尋找一位稱心如意的男子。
讓她和從未蒙面的男子結(jié)為夫妻是多么可笑,可是這個時代便是如此。
“母親,我還小,不急的?!?p> 葉靜姝笑著回應母親。心中雖然不大樂意,但總歸還是要聽父母之言的,不敢當面出言頂撞父母。
過了年,葉靜姝已經(jīng)是及笄之年,也算是成年,在她這個年紀,不少女子已經(jīng)訂婚,甚至都嫁了。
但葉靜姝卻以想要多孝順父母,借口推脫了家中請來媒人的介紹。
“好懷念在修文的日子。”
葉靜姝笑著,心中卻是遺憾。
葉母一輩子都是如此過來的,自然不理解女兒心中叛逆的心思,女子就本本分分的難道不好嗎?
但對于葉靜姝來說,許是性格使然,或是本就是男兒心,始終期盼著自己能遇到所謂的好男子。
“修文那個陸羽就不錯?!?p> 葉靜姝心中胡亂地想著,隨即微微笑了笑,馬車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駛?cè)肓巳~家府邸。
“夫人,小姐,到了?!?p> 小厲慢慢地吐出話語。
母子倆乍一看真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個是亭亭玉立,一個卻是風韻猶散。
葉府看上去并不大,但進來里頭卻要走上好大的功夫。卻說葉靜姝告別了母親,回到自己的小院里頭,急不可耐地喊著小梅出來。
“小梅,要不明天我們再出去一趟?”
葉靜姝眼睛閃著光芒,露出笑容。
“小姐,你可饒了我吧,上回夫人可是說了,不準咱們再私自出府的?!?p> 名叫小梅的丫鬟皺著眉頭,滿腔委屈地說著。
“行了行了,我就說說而已的。”
葉靜姝點了點小丫鬟的額頭,拾起來石凳上頭的扇子,“啪”的一聲打開,顧自地踱步著,撅著小嘴,忽然眼珠一轉(zhuǎn)。
“有辦法了。”
葉靜姝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踮起腳尖朝著圓門外頭張望了兩眼。隨即拍了拍一旁小丫鬟的肩膀道。
“小梅,你去看看大哥回來了嗎?”
小梅見小姐剛才還悶悶不樂,忽然又露出了笑容,有種不祥的預感出現(xiàn)在頭,但還是乖巧地出了內(nèi)院,行去葉家大郎的院落。
不一會兒,小梅進了一院屋樓瓦坊,和門口打掃落葉的小童仆打了招呼,便小心翼翼地朝里頭張望兩下。
“小梅,你看什么呢?”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只聽得一聲粗糙傳來,小梅嚇了一跳,趕忙回身行禮,只見一身著比甲的男子,頭上還隱隱約約冒著汗珠,六尺有余。
“大公子,小姐說你要是回來了,讓你過去一趟,找你有事情。”
小梅急忙開口道。
“好的,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換身衣服就過去?!?p> 葉大少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便回了里間。
卻說葉大少進了屋子,大盆桶早早燒好了熱水,三下五除二便脫個精光,露出一身的腱子肉。
正洗到半途,忽然聽到外頭的小童仆稟道著。
“少爺,方才夫人回來了,讓您馬上過去一趟?!?p> 葉大少聽到這句,不禁地頭大起來,方才還答應小妹馬上過去,但母親大那又催的緊。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稟報母親了,先去和小妹說一聲,我晚點過來,母親那兒有點事情?!?p> 門外的小童仆應了一聲,轉(zhuǎn)身退了下去。
葉大少見過母親后,再到內(nèi)宅,暮色已下,燈火初放。只見多廳堂里頭,葉靜姝和小梅正坐在桌上下著連珠棋。
“小梅,你真笨,你下在這兒,不就沒了嗎?”
葉靜姝嘆了口氣。
“小姐,我…我本來下不過你啊?!?p> 小梅委屈地皺著眉頭。
這已經(jīng)是第十局,可惜前面沒有一局是贏了的。
“瑤瑤,又欺負小梅,我來和你下?!?p> 葉大少笑著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大哥,你怎么才來啊,母親和你說什么了?”
葉大少沒有回應,看了看棋盤,小梅連忙起身讓座。
“沒什么,只不過是家常事,你找我干嘛?先說好,和上次一樣的話,免談。”
葉大少謹慎地看了眼葉靜姝,緩緩落座道。
自己這個妹妹的心思,葉大少是一清二楚,估計又想著女扮男裝出去玩一趟,上回因為此事,自己可是讓父親一頓臭罵,連累自己都被禁足一月。
說什么也不能答應。
“大哥,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想問問你最近那有什么新書?”
“《文選》倒是有?!?p> 葉大少松了口氣,就怕小妹糾纏。
“哼,不是這種,話本小說。”
葉靜姝笑瞇瞇地盯著葉大少。
“沒有?!?p> “葉玹墨,你再說一遍?!?p> 葉靜姝眼眸微瞪,直勾勾地看著葉玹墨。
“行了,行了,明天我讓小梅來書房給你取過來?!?p> 葉玹墨心中無奈,自己的這個小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無法無天,可誰讓父親和母親都是寵溺有加,也怪家中就這一枚女兒。
已經(jīng)是亥時初刻,靜謐的院落里頭連嘰嘰喳喳的蟲鳴都能見。葉玹墨也不好多待,便告別了小妹,又叮囑丫鬟小梅兩語。
“小梅,明日午時前來前院書房,讓小厲給你拿書,碰到管事就說我讓的。”
葉玹墨心中雖然不大樂意,但總歸是自家的妹子,況且那些話本也大都是些講史小說,神魔小說,世情小說,公案小說之類的。
偶然看看也是有益處的,再者王玹墨自然挑選一番,其中艷色小說自然黜去。
“知道了,少爺?!?p> 小梅乖巧地點了點頭。眼眸中微微泛著光芒,原來這小丫鬟也知道情思了。
送走了葉玹墨,小梅歡天喜地地回到院落中,自家的小姐一向是睡得晚些,因此幾個小丫鬟亦是陪著說話。
四個丫鬟名為梅香秋菊。其中小梅年齡和葉靜姝相仿,都是及笄之年。另外三個小些的,惟有小梅是貼身的丫鬟,其余三個都在別院里頭做活著,或者跟著葉母。
明朝的丫鬟買賣自然是常見的,便宜點的丫鬟甚至三四兩就能買到,能做活或是長相整齊的也就二十來兩。
明朝中后期,一兩銀子等于我們現(xiàn)在的人民幣600到800元。一兩等于10錢,所以1錢等于60到80元。一兩等于1000文銅錢,所以1文等于0.6到0.8元。
也許會有人覺得幾千塊,一萬塊買個丫鬟,真是劃算,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昂貴。
但其實不然,我們不能用當下的經(jīng)濟和眼光和衡量過去耽誤價值,史載,明朝成化年,普通百姓一年的的開銷花費也就是頂多一二兩。
如此一比較,還覺得一個小小的丫鬟便宜嗎?
許多丫鬟來到主子家多是非打即罵。丫鬟在那時候僅僅是貨物,和豬狗無異,嘉靖時期嚴世蕃,每次吐痰時都要讓丫鬟張開嘴,把痰口對口吐到丫鬟嘴里,更惡心的是,然后再讓丫鬟給咽下去。
負責這種差使的丫鬟還要面若桃花,氣若幽蘭,于是他把這些女子稱為“美人盂”。
如此可見,尊嚴什么的全都丟沒了,僅僅只是家中的私貨一般。
但小梅算是好命,攤上了葉家。在小梅眼里,自家老爺,夫人,小姐都是極好的人。
雖然老爺做的那什么官,自己也不是很懂,但逢年過節(jié)總會有不少人,甚至貴陽里不少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都會來的,反正小梅心里頭是美滋滋的。
葉家老爺,葉聰。原始來是翰林編修京察一等,兩年前外放到貴州。因得罪了宦官劉瑾,在弘治年間反對建立官署內(nèi)行廠,但折子音信全無。
一年后,也就是正德元年,內(nèi)行廠還是如期設立,自己卻明升暗降,好在一家人整整齊齊的。
“小姐看,今晚的月亮好美啊。”
小梅忽然發(fā)覺夜色溫柔,方才被烏云遮住的月亮都露了出來。
“是啊,可惜了?!?p> 葉靜姝撐著腦袋,白皙膚泉,黛末如畫,真是一副好皮囊。
“小姐,最近咱們貴陽多了好多讀書人,我聽到他們說的那些東西,感覺好厲害?!?p> 小丫鬟站在一旁,不停地念叨著。
“哦,馬上院試了,都是來科考的?!?p> 葉靜姝說完這句話,忽然一愣,想起了在修文社學認識的陸羽,兩丑兄弟,似乎也是今年來的。
于是開口道:“小梅,明天我們出去?!?p> 小梅只覺得猶如一聲雷霆迸響在耳畔久久回絕。前些日子還被夫人悄悄叮囑,千萬看好小姐,要是再出了事,就要懲罰自己。
至于怎么懲罰,雖然葉夫人沒有明說,但自己是能想到的。雖然葉夫人表面上是溫柔可親的,對待下人也是寬厚。
但一旦犯了家規(guī),去歲的小仆僮就因為偷了件老爺書房的一幅字畫,后頭那仆僮就沒影兒,人也不見了。
“小姐,你饒了我吧,夫人說過不讓我們出府的,咱們在家里下棋也行啊。”
小梅幽怨地說了抗拒,但畢竟是下人,小丫鬟一個,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能怯怯地站著,看著葉靜姝。
“好了,小梅姐姐,我有辦法的,不會讓你為難的?!?p> “奴婢哪里敢?!?p> 葉靜姝笑著拉了拉小丫鬟的手,小梅進門早,做事聰明伶俐,也算是家中的一等丫鬟,三等便是那些洗衣做飯的。連內(nèi)院的門甚至都進不來。
聽到小姐叫自己姐姐,小梅連忙口稱不敢。小姐能來的玩笑,自己又何嘗不想呢?
雖然小姐對待自己和姐妹一般,但自己心中始終明白,自己是丫鬟,身份可萬萬不能搞錯。